手機屏幕的在車有些刺目。

那幾句簡短的對話后, 陸聞別忽然一通電話打了過來，談聽瑟想都沒想直接掛斷關機，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問了他兩個問題, 他都回答了, 答案簡短利落到了極點，沒留下分毫說謊的余地與可能。

況且他也不需要說謊。如果用這兩個答案作為前提, 許多問題都不再變得無跡可尋。

教游泳是因為重病的長輩拜托，他無法拒絕。對特殊則是因為在長輩的囑托下, 要對憐憫照顧。

至于對突如其來的冷落, 也只是因為他終于將對的態度調回正軌, 不再礙于人給予半點特殊。

而他對的寬容、縱容, 以及給的自由，只是因為他不曾真正在意。所謂的無權干涉影響的人生, 則是冷眼旁觀的托詞。

曾以為自己過了他的底線，現在才知道那條線離他還很遠很遠。而還傻傻以為有希，以為他從前對自己的好總不是空來風。

談聽瑟不知道是否因為今天承的太多, 以至于想明白這些以后只覺得想笑，竟然都不覺得難過, 只覺得憤怒。

知道自己不該遷怒的, 可腦子里總有個聲音想質問陸聞別：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明知道我爸他病重的事, 為什麼不告訴我？

頭靠著車窗, 慢慢閉上酸脹干的眼, 沉沉地舒了一口氣。

**

在醫生的建議下, 談敬轉了醫院的病房。

雖然私人療養院非常注重私, 這事也并沒有向外公開，但風聲依舊傳了出去。一開始只是談氏部員工在議論，后來跟著報道, 讓談氏的價多了影響。

為此談捷不得不去應付理，也減了來探的次數。但在消息傳出去的第一時間，他就按照談敬的意思謝絕了一切想來探病的人。

而這兩天談聽瑟每天都往醫院跑，大多時候都待在病房的外間，避開了談敬格外狼狽不整的時刻，或許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沒趕走。

部分談敬平和而清醒的時間里，父倆會待在一起，但基本都是沉默相對。

親關系在一夜之間被重塑，但他們誰也沒有先邁步第一步，只是默然地適應著。

“明天，”談敬躺靠著，忽然慢吞吞地開口對道，“別來了。”

談聽瑟翻頁的手一頓，垂眸合上書頁，悄悄眨了眨眼緩解眼眶的酸。

昨天來的時候談敬不知道，一個人坐在病房里喃喃，放輕了腳步站在門邊，聽見他含糊緩慢地不停重復著同樣的字眼。

明天，別來了。

由模糊到清晰，他一遍遍練習著這五個字，最后終于說得很清楚。

現在談聽瑟終于明白他了他昨天一次次練習的目的，也慶幸昨天自己沒在那時候敲門進去，最終假裝什麼都沒聽到過。

“爸，你讓我陪你待一會兒吧。”

“……跳舞。”

“我每天回去都有好好練習，絕對不會松懈的。”

談敬不再說話了。

談聽瑟看了看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遲疑著再次將書翻開。

其實本看不進去任何容，只是時不時機械地翻頁假裝自己在看，實際上盯著字母發呆。

意識如同被離出來，不時間空間的影響穿梭跳躍，回憶著過去十九年里有關談敬的重重。

一直知道自己的父母不算是為結合，但也正因為這樣，他們在追求事業、維護名上的意見格外統一，這種統一在對的培養上現到了極致。

親和依賴得很，把自己嚴合地塞進“完”的模版是唯一能做的事。

母親去世的時候年紀不太大，隨著長慢慢擺了影，卻又于另一種影之中。談敬會不停地用逝者對的期嚴厲地督促，于是“母親”這個詞了枷鎖之上如影隨形的符號。

埋怨過，恨過。他們或許都不是合格的父母，但的的確確為提供了其他人無法擁有的一切。

到底是有著緣、羈絆最深的人。

小時候談敬也經常把帶在邊，夫妻倆也會一起來看的比賽和表演，以前他們也會夸獎的。被其他人欺負的時候，談敬也會保護，然后告訴不必屈從于任何人，因為是他的兒。

談聽瑟怔怔地盯著書本，半天都沒翻頁。

發著呆，沒注意到躺在床上的談敬慢慢轉過了頭，正小心地注視著。

忽然，門被咚咚咚敲了三聲，陳書的聲音低低地在門外響起，“談小姐？”

“我在。”談聽瑟驚醒回神，看了眼閉目養神的談敬后起開門出去，將背后的門虛掩住，“怎麼了？”

不等陳書回答，目已經越過對方看到了另一道影。

那人站在病房門口，眉眼因為些許的疲倦而顯得有些冷然。他隔著幾米遠注視著，眸平靜深沉，令人難以窺視。

意識還沒反應過來的一瞬，就已經先一步僵住了。

“陸先生剛出差回來，趕過來想看一看談總。”陳書解釋道。

“……嗯。”談聽瑟僵地別開臉，腳尖已經不自覺地朝門口方向了，出想要離開與躲避的信號。

然而要走的話還沒說出口，心里驀地一驚，遲來的警覺讓渾發冷。

陸聞別這個時候來，會不會把實告訴談敬？就算他不主說，談敬也有可能問起什麼。

“爸他好像睡著了。”若無其事地朝陳書低聲道，然后手握住門把，準備輕輕把門關嚴。

話音剛落，病房里間忽然傳出談敬的聲音，“進。”

聞言，陳書轉對陸聞別道：“陸先生，談總醒著，您進去吧。”

腳步聲漸漸靠近，談聽瑟僵持片刻，松開門把退后兩步抬起頭，出消瘦而微微蒼白的臉。

黑白分明的眼直直著面前的男人，沉沉的沒太多生氣活力，星星點點的倔強卻一如既往的鮮明，仿佛在那日之后破碎重組。

四目相接，開口時聲線干地抑著什麼，“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不要反悔。”

說完，轉離開了病房。

陳書對眼前的況有些不著頭腦，但識趣地沒有多問，只安靜地坐下來繼續理工作，竭力減自己的存在。

病房外間的門咔嗒一聲合上，陸聞別在原地靜立片刻，忽而垂眸向面前的門把。金屬的短橫桿亮刺目，上面卻還約停著淡淡的溫。

他握住把手，神未變地推門而。

……

談聽瑟找了個長椅坐下。

沒選擇坐在蔭蔽，這會兒正是上午，漸漸升溫的日包裹在四周，讓意識和心跳一點點回溫。

這些天不斷告訴自己，現在不是在意其他事的時候，而且激烈的負面緒實在太累了，不想再去。

前些天發生過的事都被刻意屏蔽，直到剛才見到陸聞別才陡然想起。

明明只過了幾天，現在卻覺得像過了很久。

談聽瑟漠然地放空自己，盯著某個地方發呆，某道悉的影卻忽然從視野中經過。

“聶大哥？”

“小瑟？怎麼坐在這里。”聶顯幾步走過來，在側坐下。

“我……我出來氣。”談聽瑟垂眸盯著自己的腳尖，勉強干地笑了笑，“你怎麼在這兒？”

這是兩人從那天之后的第一次見面。剛才他的時候沒想太多，現在才后知后覺地尷尬局促起來，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對方。

好在對那件事聶顯只字未提，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

“我來看談叔，昨天剛聽說。”聶顯臉上的笑意淡了淡，看樣子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到底什麼也沒說，只是抬手了的頭頂。

談聽瑟打起神，有點不自在地朝他笑笑。

這種時候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別人的安，那種無助、茫然和痛苦也不會因此減，但很謝對方的好意。

“帶我過去吧？”聶顯道。

談聽瑟張了張，面遲疑，“現在？”

“怎麼了，現在不方便嗎？”他看一眼腕表，“等會兒我還有個會，如果今天不方便的話我就明天再來。”

“也不是不方便。”攥手，醞釀半晌才說出那個名字，“……陸聞別剛才也來了，不知道他現在走沒走。”

聶顯一時間也沒說話，末了煩躁地嘆了口氣，起時無奈地半開玩笑道：“沒事，我和他總不至于在醫院里打起來。你在這兒坐著吧，我自己過去就行。”

“我跟你一起。”談聽瑟跟著站起來，說不出那點莫名的心慌是因為什麼，“正好我也想回去了，外面太太曬。”

“那行，走吧。”聶顯神復雜地點點頭。

回病房的一路上談聽瑟默默祈禱陸聞別已經走了，然而事與愿違，他們回去時病房里間的門還閉著，陳書坐在外間工作。

在門前站定，鼓起勇氣抬手敲了敲，“爸，聶大哥來了。”

幾秒鐘后，門被人從里面打開。

談敬下不了床，里面除了陸聞別以外也沒有第三個人……談聽瑟盯著逐漸大開的門，看到了男人妥帖的袖口與腕表，一如既往冷靜克制的裝束。

門很快大打開，三人對立僵持，氣氛沉默而繃。

但也只是一瞬間。兩個男人無聲對視片刻，接著就都偽裝得自如有余、稔如常，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錯覺。

“你來看談叔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聶顯狀似隨意道，“這事你之前就知道了？”

【我爸生病的事，你知道嗎？】

【你沒告訴我，但卻因為這一點而不得不再三照顧我，是嗎？】

想到這兩句質問，陸聞別難以察覺地蹙了蹙眉，沒耐心去猜聶顯是否在含沙影，再抬眸時淡淡道：“我以為你昨天就會來。”

聶顯一噎，想到幾天前和他簡單談談的景，又把自己氣得說不出話。

談聽瑟倍力，抿繞過兩人走進病房，“爸。”

從病房里的氛圍來看，擔心的事好像并沒有發生，這讓腦子里繃的弦稍微松了點。

談敬看上去神狀態不錯，看著指了指一旁的沙發，心領神會，上前倒了杯水遞給聶顯，“聶大哥，坐吧。”

目微微閃躲，沒留意到陸聞別視線一掠而過。

沒人多提病，都心照不宣在隨意寒暄。談敬大多時候都是在聽，偶爾說點簡單的字句。

“競標，了？”他看向陸聞別。

后者略一頷首，“十拿九穩，不出意外陸氏會贏。”

“好。”談敬點點頭，沉一會兒又道：“許家，不錯，替你……高興。”

話音剛落，除他以外的三人神都有了點微妙的變化。

見陸聞別沒有反駁，談聽瑟呼吸微滯，心臟像被一只冷冰冰的手慢吞吞攥住拉扯，麻痹的痛一點點蘇醒。

他既競標功，又能通過聯姻強強聯合，對陸氏來說不僅僅是一舉兩得，簡直是一本萬利。這麼完的計劃當初差點被給毀了，那麼生氣也是有可原。

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可惜，小瑟……不從商，”談敬說得很慢，每個詞都調仔細醞釀，但咬字不清的問題無法避免，“談氏，可惜。”

談聽瑟幾乎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聶顯也聽明白了，但芭蕾不可能跳一輩子，現在學著經商未來接手談氏不是不可能。想到這他下意識想說點什麼，“談叔，或許小瑟——”

然而剛開口就被談聽瑟打斷。

“沒什麼可惜的，我也沒什麼經商的天賦，談氏還是給其他人最合適。”乖巧順從地朝談敬笑了笑，“我會好好跳芭蕾，盡力往高走。”

事到如今，不想再忤逆談敬，也不想再讓他不放心。這對已經是既定的結果，去爭論一種不曾發生過的可能，沒有什麼意義。

談敬臉上終于出了一點笑容，是滿意也是欣。

陸聞別向窗臺的方向。

年輕人穿著簡單大方的淺長，靜靜坐在和的天中，從眉眼到并攏的腳尖都是乖順的，沒有任何一點叛逆的痕跡，和從前沉浮在池水中的鮮活模樣相去甚遠。

像一株薔薇收攏花瓣，靜靜退回枝繁葉茂中。

他眸晦暗，定定地看了片刻。

“小瑟，你，喜歡……他？”

陸聞別目一頓，驀地轉頭去看談敬。

只不過談敬看的并不是他，而是相互之間離得更近的談聽瑟與聶顯。

“爸，你說什麼？”談聽瑟愣住，怔怔地轉頭和同樣傻眼了的聶顯四目相對，短短一秒后兩人相視而笑，只不過笑容里多多有點窘迫和尷尬。

談敬問：“那天，晚上，你和他？”

談聽瑟笑容微僵，把頭轉了回來，“那晚我是和聶大哥一起出去了，后來我喝醉，他……把我送到了懷菲姐那里。”

說完的那一瞬間，一陣報復似的輕松，又覺得心口沉得不過氣來。

原來只需要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可以把已經發生過的事抹去。但事實如何深刻，只有自己清楚。

談聽瑟忽然抬起頭，這才發現陸聞別一直在看著自己。看著他平靜到面無表的無謂模樣，輕輕地勾了勾角。

他目倏然起了波瀾，卻終究什麼也沒說。

“談叔，這事是我做的不對，不該帶喝酒還夜不歸宿，您別怪。”聶顯歉意地笑笑，“以后不會這樣了，我肯定替你把看得好好的。”

他這麼說一方面是為了道歉，另一方面是為了向陸聞別表態。

陸聞別臉隨之沉了沉。

但這番話落到談敬耳里時卻變了意味。他目在聶顯與談聽瑟之間打量一圈，忽然意識到了自己忽略的問題。

外之他可以讓律師替理妥當，談捷也能照拂，但這種照顧都是有限的。

聶顯今年二十五，年紀上勉強合適，雖然有時候看著有點不著調，本還是正的。聶家的產業這些年勢頭也很不錯，兩個人門當戶對。

最重要的是兩人看上去相得不錯，他還親口說要替自己照顧小瑟。

如果是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談敬勉強說服自己，神幾番變化后朝聶顯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

談聽瑟本沒看出談敬表與眼神里的端倪，但除之外的另外兩個男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

三個人沒在病房里待多久，很快談敬就顯得有些力不支，被護工照顧著睡下了。

談聽瑟跟在聶顯邊打算送他出去，同時也是為了避開一切和陸聞別相的可能。然而才剛走上走廊，手臂就驀地被人從后扣住。

同樣的位置與力道，心里重重一跳，邊掙扎邊轉低喊：“你放開我。”

陸聞別背著，眉眼顯得有些沉，語氣卻是截然相反的平靜。

“我有話要跟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