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皇宮。

宮中衛找了一圈，把后宮翻了個底朝天，又差點干了太池，未果。只得重新回到麗正殿，困難解。

“怪哉，這德妃能飛到哪里去？”

“竟是四下都不見蹤影，看來這厲鬼之氣，來勢洶洶啊！”

“必然還是藏于麗正殿，方才用了障眼法而已！”

他們背后，麗正殿的殿門閉，隔絕了外，在晨曦中辟出了一隅黑暗。

謝令鳶趴在高高的房梁上，整整一夜大氣不敢出。昨夜星使裝作昏迷，并將托送到了高大漆金的房梁之上，隨即侍衛踹門而，遍尋無果，便在殿外把守。

有星使在下面替掩飾著，侍衛總不至于懷疑一個宦會幫著死人說話，一句“德妃飛出了窗外”，讓本來就心頭打怵的侍衛們，順理章地退出了這嗖嗖的屋子，自然不會想到死人還能爬上這樣高的房梁。

然而雖僥幸逃過一劫，卻終究不是長遠之計。此刻頭頂斜上方，又傳來了詭異的靜。謝令鳶屏住呼吸，“喀啦”“喀啦”，過了一會兒……

麗正殿上方的屋頂，出個朝天，天直而。

“……”謝令鳶著那個，竟無語凝噎。

被派來拆殿上瓦當的將作監的工匠，都用紅綢蒙著眼，以免撞了煞。他們作敏捷，三個時辰后，麗正殿的屋頂就被拆了個干凈。

厲鬼都是怕的，暴曬個一天，再兇的兇尸也得曬蔫兒了。眾人著下，等著麗正殿被這日頭暴曬，曬去晦氣。

于是天大盛，德妃娘娘真正過上了幕天席地的生活。

正午的，從敞篷的屋子上方每一個角落，燦爛明地照，殿外是侍衛把門，有道士做法，和尚念經……

謝令鳶趴在房梁上，曬著大太，聽著人超度，苦中作樂地想：很好嘛，伏魔降妖，超度亡魂，兩手抓，兩手都要。

正曬得頭昏眼花，忽然覺得周圍好似有目窺過，有被察之。這是和娛記打道多年所練就的第六，警覺地抬頭四顧，然而除了有幾只飛走的鳥兒外，卻不見其它蹤影。

……興許是曬過頭了，有點幻覺。

抱著房梁正四肢酸痛，忽然一聲高昂的傳報聲，如同救世，破空而來，穿了屋宇，穿了超度的經文唱，直耳中：

“圣上駕到——”

那四個字在漾滿四周如水的超度聲中，那樣清晰。好得讓謝令鳶全一陣過電的覺，如聞天籟。

這是唯一的生路，能否活下來，在此一舉。

目穿過窗欞，向遙遠的殿外。下，一個面容俊的男子從龍輦上信步踱下，紫常服的擺被風吹得飛揚，頎長的子迎風而立，他高鼻目，底子生的極好，臉龐在午后的日明燦下，更顯俊，然而神卻總有幾分郁。

謝令鳶心中頓時五味雜陳，又喜又悲。喜的是不必對著個糟老頭子爭風吃醋；悲的是……如此樣貌，后宮佳麗一定會為他斗得不可開。

過了致的雕花鏤空窗欞，麗正殿外的一切，盡收眼底。

隨著僧道做法，正熾，昨夜里那邪之氣，似乎也消減了。侍衛在門外澆了油，外面圈了一層石棉隔火，準備等皇帝發了話，就放火燒了麗正殿，永絕后患。

蕭懷瑾遠遠站著，駕親燒，他著巍峨高聳的宮殿，輕輕嘆息一聲，也算是把面做足。

“謝……令鳶，”他差點記不得名字：“這都過去三日了。朕知你放不下朕，想回來看兩眼。你為朕護駕有功，朕念你，你父兄也定會提拔。只是后宮子膽小，不得沖撞，你別嚇著了們，安心離……”

“陛下明鑒，嬪妾未死啊！”麗正殿大門忽的從里面敞開，紅壽黑長發的謝德妃，“噗通”跪下。

“去……”

蕭懷瑾被突然闖眼簾的“死尸”，驚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邊的侍衛唰唰拔出刀：“護駕，護駕——”靠得麗正殿近的侍衛，只能自認倒霉，著頭皮沖上去要制邪。

只怪原主當日死得太，又是過了三天才蘇醒，任誰也難以相信是個正常人——正常人能在重傷后，悶在棺材里三日不吃不喝？

急之下，謝令鳶拿出了巔峰時期的演技，急切道：“陛下，請容臣妾分辯一二！當日臣妾中了一箭，因是護駕，這護龍有功是功德無量之事，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乃無上恩德，是以魂魄未走黃泉道，而是得以去……西方極樂凈土，走了一遭。”

這也可以？

侍衛們舉著張大了刀，紛紛覷視天子的神。

唯大總管蘇祈恩從這寥寥的三言兩語里，嗅出了恭維和邀功的雙重意味，不由對死了的德妃刮目相看。

“臣妾在云階之上，見芒大盛。乃是阿彌陀佛，亦稱無量佛，見了臣妾，唔……拈花一笑，說陛下真龍天子，圣照拂，因此臣妾命不該絕，理應回到人間，沐浴著陛下的圣。臣妾十分思念陛下，迫不及待回來了。”

不用這麼迫不及待，我們不想你回來啊……

眾人心聲十分無奈。

然而當今崇佛重道盛行，他們總不能反駁一派胡言，否則豈不是否認蕭懷瑾是真龍天子？再說了，哪有詐尸起來還言談如此正常的。

謝令鳶怕不能取信于人，出手把白玉珠子都亮了出來：“此乃阿彌陀佛恩賜，以示臣妾上天一趟的神。”

這串玉珠，錦繡堆里滋養出的人遠遠一晃眼便知，非是凡品。這是棺時沒有的，上四妃的下葬規格里，皆沒有這等事。更奇異的是，正午乾坤朗朗，德妃若真是死人，為何不怕日？

摘了面，和從前的謝令鳶一比，也確實有些說不出的異樣，整個人周漾著的“氣”都為之一變，似乎更……漂浮于世間，像是真的神游一圈，外來人一般。

想到畢竟是為自己而死的人，蕭懷瑾不至于絕斷義，吩咐宮人道：“去問皇后和錢昭儀，們料理過喪事，看有沒有印象。再詢各宮私庫，有無失此類事。”

詐尸似乎是不太可能了，只是眼下這況，著實詭譎。德妃之言，真耶？假耶？

一旁，從大慈恩寺請來的住持，師祖追從慧遠祖師，正是凈土宗祖庭，聞說極樂凈土，登時停了誦經，雙手合十誦了聲佛號，起考問：“敢問，凈土上界，都有些什麼？”

謝令鳶角一，好在早有所應對，不至于被問倒：“西方極樂凈土，有巨翼鯤鵬，展翅可高飛萬丈，其上乘坐數人，瞬息便橫千里。有巨槎（飛車）可自由往來月宮、熒，人人皆可千里傳音、隔空對話。應對戰，只需三尺彈丸，便可移平一座城池。”

說的天花墜，不過是飛機、飛船、電話、核彈罷了。

說佛祖，并未打蕭懷瑾，因為天子信奉道教，并且和太后佛道相爭不下數年。至如今，紫宸殿與長生殿，都形了默契，你道士，我請僧人。橫豎佛心道骨，互不干涉。所以麗正殿的面前，僧人道人皆有，形涇渭分明的一道線。

蕭懷瑾想的卻是旁的——假若德妃果真并非虛言，或是所言無論真假只要為人信服，是不是可以作為天降祥瑞、君恩照拂的吉兆？

從朝中會有的輿論來考慮，總比把當邪燒了強。

可這樣古怪，以后只能供著，更是不能再近了。

他心里正思忖著，忽有人傳報：“陛下，抱樸散人于宮外求見。”

抱樸堂是國觀，天子昨夜著人去請的是現任觀主，妙機道長。而抱樸散人是前任的抱樸堂觀主，不理教務多年，云游四方，怎的驚了他？且此道人亦是先帝所信賴倚重之人，怠慢不得，蕭懷瑾詢道：“因何而來？”

“他只說攜了【清悟墨禪】求見，說向您稟報便知。”

旁的眾人皆是一震，面訝然之。

蕭懷瑾當然也知道，能讓各國國君趨之若鶩的，只有一位人稱“素仙君”的清悟墨禪。

稱他仙君，倒不是真的仙了，只傳言他世謎，橫空出世，實際上年紀極輕，卻被譽為當世“七政四余”第一人，著有舉世聞名的《素星經》，遠譯海外，東至扶桑，西至大食。各國欽天監、太史局學本，均出于此，亦有不高人名士，慕名來中土向他求道。

“七政四余”星法，乃是前朝欽天監引了犍陀羅國的星經，結合中原天文歷法，所開創的星象計算學。然而因極度艱深，且涉及算、形學，便是飽學之士也未能參詳一二，是以幾百年來，通之人甚。

傳言他憑七政四余，可掌天下大勢。而其“弧角天星擇日法”，甚至可以改國運、延國祚，被稱為“天人之”。若說前者令人敬崇，后者便是令人忌憚了。是以諸國尊他一聲仙君，北夏、西魏等國奉他為座上賓，西涼國甚至請他執掌副國君。可惜那人對塵事似乎了無興致，從不以真容示人。

他不歸附任何國家，也是十分明智，否則負不世之才，能點撥一國之運，他人經天緯地之不能，其他諸國若得不到，只好想辦法殺了他。

而素仙君的真跡，因用的特殊端硯，墨中紫，絕難偽造，雖諸國追捧，其批文斷語依然難求，便被稱為“清悟墨禪”。

蕭懷瑾從來只是聽說，而這一次，抱樸散人將其真跡送來，人頗意外，便示意通傳。

謝令鳶跪在殿前，這一幕云遮霧繞，似乎又生了變數。

抱樸散人很快在衛帶領下進了宮，花白的頭發束冠，長長的仙髯，儀容卻未見老，神矍鑠。他一淡藍素袍，懷中是拂塵，舉止飄然若仙，氣度自華。散人后還跟著六名道，姿容俊，神恭謹，皆服青道袍。

他見了天子，遙遙便要行禮。

其實蕭懷瑾年之時，曾見過抱樸散人——彼時對方斷言他二皇兄“乃天人仙質，于宮闈無緣，長在紫宸遲早夭折，活不出十歲，唯皈依佛道爾”。

后來果不其然，先帝朝的后宮爭斗，已經到了慘烈的地步，二皇兄與其母酈貴妃皆被生生死了，時年僅八歲。他還被太后強迫去跪過母子倆的靈位。

從那以后，蕭懷瑾對于這位料事如神的抱樸散人，就有種莫名的尊崇。人對于能窺見未知之人，總會存了敬畏之心。此時他自然不肯高人的禮：“有勞道長舛行奔波，不知是為何故？”

抱樸散人頷首，對下面人示意，便有兩位道捧上了一尺見長、以青玉為沿的特制卷軸：“貧道乃是聽徒弟說，宮里出了點子。紅塵之事本是與貧道無關，然而，素仙君夜觀星象，看出了點端倪，寫了墨禪，茲事大，他不面，貧道便替他送了來。”

蕭懷瑾接過抱樸散人遞來的卷軸，心中卻閃過幾重思緒，這是不是意味著，素仙君雖不奉諸國，卻是心系晉國的？這樣想，那卷軸都仿若有千鈞重。

謝令鳶跪著，直覺此事與自己有關，全副心神都吊在了那幅卷軸之上。

蕭懷瑾拆了金結，打開卷軸，上面卻只有言簡意賅的寥寥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