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口右側，老城區依然喧鬧，那些熙來攘往的人群里，不乏年事已高的老人，蹣跚學步的，和一批不修邊幅的流浪漢。

老城區沒有城管，街邊滿是攤點和小販，下午正是熱鬧的時候，菜價也比早晨便宜，不顧客結伴而來，使得街頭充斥著討價還價的聲音，這些聲音又被淹沒在蒜皮的瑣碎塵囂里。

夏林希左手拖著行李箱，右手握的挎包，獨自走在老城區的人行道上，從的著打扮來看，和整個破舊的街區都格格不。

蔣正寒讓在路口等他，但沒有聽他的話，覺得自己不是記不住路，完全可以順利走到他的家。

路上有流浪漢看著，流里流氣地笑了。

夏林希在心中盤算，從路口開始走，步行的速度必然比蔣正寒慢，慢上百分之二十，或者百分之三十，那麼在第幾分鐘可以遇見他？

對夏林希而言，這是一道比較簡單的理題，馬上得出了一個結果，然后低頭看了一下手表。

快了，最多還有兩三分鐘。

于是干脆抬起頭，向遠方過去，果然發現了他。

他比預想的結果更快，顯然他不是走過來的，而是從家里跑了過來。

夏林希忽然想起高二的秋季運會，那時蔣正寒擔負了重責，他參加了三千米長跑，五千米長跑，以及一項背越式跳高，因為班里實在沒人愿意報名。

覺得他有很多優點，不過班上很有人注意，大部分人關心的都是考試和績，在這種分數至上的背景下，很多亮點和特長都被淡化。

但是在夏林希這里，好像變得愈加顯眼。

扶著箱子站在原地等他。

蔣正寒離得近了，第一件事就是牽上的手，大概是因為站在風口，的手比平常涼一點。

夏林希拉過箱子道：“你的筆記本怎麼樣了？”

“快修好了，”蔣正寒答道，“湊合著用。”

夏林希點頭，跟上他的腳步：“你怎麼不問我行李箱里裝了什麼？”

蔣正寒笑了笑，很配合地問道：“所以你裝了什麼？”

夏林希撒謊道：“零食和飲料。”

誠然沒辦法直接說出口，需要尋找一個合適的機會，假如蔣正寒的父母在家，更不知道要如何解釋。

直到現在，夏林希也沒有察覺，頭腦發熱時做的事，和陷初的一口氣折出九百九十九只千紙鶴在本質上沒什麼區別。

夏林希沒有折紙的時間，但有一筆錢，兩臺電腦加在一起，剛好抵過三年來掙到的獎學金。

蔣正寒提過的行李箱，半開玩笑道：“比零食和飲料重一點。”

在這一瞬，夏林希甚至以為他已經猜到了。

但他隨后又說：“看來你買了不。”

行李箱已經在蔣正寒手里，他幫拎了一路，街上有一片未干的水漬，橫亙在整條大道上，蔣正寒一手提著箱子，另一只手牽著繞道。

他說：“如果沒有箱子，我可以抱你過去。”

夏林希隨口答道：“你沒有抱過我。”

蔣正寒腳步一頓，側過臉去看，卻見耳微紅，大約有一點害。

于是他順理章道：“沒關系，現在讓我抱一下。”

他們走在小巷里，還有幾步就進院門，也許門便是他的父母……想到這里，夏林希后知后覺，應該和他保持距離，順道裝出一副普通同學的樣子。

在這一點上，他們之間并沒有做數學題時那麼心有靈犀。

夏林希松開他的手，恰好給了他機會，他以為這是同意的表現，左手就攬上了的后背。

“不要這樣，”夏林希道，“你家里……”

“家里只有我一個人。”蔣正寒回答。

話雖這麼說，他仍然放開了，外街吵鬧無比，小巷卻異常安靜。

夏林希心想，太好了，他家只有他一個人，待會打開箱子，送他電腦的時候，也不會過于尷尬。

“其實箱子里裝的，不是零食和飲料……”夏林希隨他過門檻，見他依舊提著箱子，差一點就要坦白了。

蔣正寒笑著問：“那是什麼，你的服和行李麼？”

話音未落，正門有人拉響鈴鐺，夏林希心中一驚，環視四周打算找一個地方躲起來。

覺得自己就像田螺姑娘，出現在這里的意義，是為了送一點東西，但是見不得。

院子角落有一棵杏子樹，那樹枝繁葉茂，高近三米，跑到樹旁邊站著，又躲進了敞開的木門之后。

夏林希從門后觀，過秋日泛黃的樹葉，瞧見進門的那個人，果然是蔣正寒的父親……其實不太記得他的長相，但對他空的袖管記憶猶新。

蔣父的側還有另一個人，那人想必是為了修車，因此推著一輛自行車，笑著和他們說話。而負責修補車胎的人，當然也是蔣正寒。

他架起車，拆洗外胎，手法格外練。

夏林希覺得，今天可能找不到一個合適的機會，能一次地把兩臺筆記本送給他。

直到蔣正寒的父親問：“你的事忙完了麼？”

蔣正寒尚未回答，那名老顧客便說：“忙啥事啊，小正都快高中畢業了吧……要忙也得忙學習，明年考一個好學校，不比在這修車強啊？”

“不管是什麼學校，有大學念就行了，”蔣父依然溫和，笑了一聲又道，“我說了也不算數，孩子已經長大了，凡事能自己做主。”

老顧客推著修好的自行車，抬手按響了車鈴：“那不一樣啊，老蔣，現在干什麼不得有個文憑？你看我們混這樣，都是吃了沒文化的虧，我在這里住了十幾年，和你們都是老鄰居……”

他說：“但我啊，我就想搬出去。也不是說要搬到多高檔的小區里，像豪森莊園，九溪玫瑰那里的房子，我攢一輩子的錢，也買不起一個廁所，但是南區的小宅子，四五十個平方，我買一套也足夠養老了。”

蔣父接著問：“你準備搬了麼？”

“是啊，定金都過了，”那人回答，“不過房子剛開始建，我還要等上一兩年，一兩年也快，我們這種上了年紀的人，別的不知道，就知道時間過得快。”

他們說話的時候，蔣正寒沉默地洗手。

夏林希站在樹蔭底下，目送那位老顧客推車離開。

蔣父和他兒子說了幾句話，但是談聲低淺，夏林希聽不明白。

等了不到兩分鐘，蔣正寒走過來找，木門被他緩慢拉開，這個不能見的田螺姑娘，這一次無可逃了。

蔣父仍然坐在院子里，笑著問：“這是你同學麼？”

夏林希立刻回答：“叔叔好。”

這樣的對話似曾相識，夏林希隨即想到，是的沒錯，初見蔣正寒的母親，也是差不多的境。

蔣父又問：“箱子也是你的麼？”

“里面裝了一些試卷和輔導書，”夏林希明知不對，仍然說不出實，為了圓謊，甚至編造了一個新的說法，“我來這里……給蔣同學補習功課。”

假如是匹諾曹，那今天的鼻子該有多高。

蔣父握著一卷報紙，沉默打量他們片刻，似乎明白了什麼，但他并沒有點破，他只是和蔣正寒說：“好好招待人家，別虧待這麼好的同學。”

蔣正寒一口答應。

他把夏林希帶進了房間，不過敞開了房門，一派作風很正的樣子。

沒過多久，他的母親也回來了，隔著窗戶見到夏林希，也笑了一聲說：“上次見過這個小姑娘。”

窗外杏子樹隨風搖，樹蔭蒙上玻璃窗，映出一片婆娑的倒影，夏林希站在房間，忐忑之難以言表，卻聽到蔣正寒的母親說：“我給你洗一點水果。”

夏林希馬上道：“不用了，謝謝阿姨。”

然而這句話沒能攔住。

蔣正寒打量夏林希的行李箱，換了一個方向立著，他沒聽到輔導書擊撞的聲音，只聽到紙殼箱的悶響。

他對的話向來不做懷疑，說什麼他都會信，但是聯系剛才說的零食和飲料，又或者是輔導書和試卷，好像沒有一個是正確的。

房間里寂靜無人聲，夏林希站在書桌旁邊，拿了一本包著封面的書冊，攤開一看，只見扉頁大名《編程珠璣》。

立刻把書放回去，隨機換了一本，又見扉頁寫著《Haskell趣學指南》。

這都是什麼？

夏林希不敢再翻。

那些書幾乎都是二手的，因為簽名的主人換了幾個，到了蔣正寒這里，封皮都有些破損，于是他用皮紙包了書殼。

蔣正寒沒問行李箱里到底有什麼，夏林希卻開門見山道：“箱子里的東西，都是我想送給你的，不管里面裝了什麼，你先答應我收下好不好？”

很這麼直白，對而言，這樣開誠布公地說話，比拐彎抹角還累。

箱子還沒打開，的心思無可藏，幾乎是在下昭然若揭。

蔣正寒想了想，依然笑道：“你打算送我什麼……”

一句話還沒說完，夏林希彎腰拉開行李箱，從中抱出蘋果的紙殼箱，又拎了Alienware的包裝箱，然后拆開封條，撕碎了退貨證明。

“送你兩臺筆記本，”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抱著廢棄的紙殼箱道，“不是用我父母的錢，是我三年來的獎學金。”

蔣正寒還沒開口，夏林希又道：“假如你還給我，我會拿去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