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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期如夢》第二十二章

孟和平來的很早,他有早起的習慣,理了幾封電郵,然后給書打電話。所有的事辦妥后,他才從酒店開車過來。

客廳里靜悄悄的,只有李阿姨在餐廳里忙碌,看到他笑著說:“東子和西子都還沒起來呢。”問他:“吃了早餐沒有?”餐桌上的早餐很富,他拿塊三明治,走出后門想去花房看看蘭花,沒想到在后廊會遇見佳期。

蹲在那里正給甲骨文洗澡,那條狗難得這樣聽話,站在那里一,可是渾全都是泡沫,漉漉的上,平常看慣了這狗威風凜凜的樣子,突然變皮包骨頭,瘦得一肋骨分明,要多稽有多稽。

專注,拿著花灑給狗狗沖著,里還在哄著:“小甲乖,馬上就好了。”

水從白晰的指隙間下去,灑在狗狗上,用專門的梳子一邊洗一邊梳,甲骨文卻睜著褐的眼睛,神憂郁呲著雪白的尖牙,仿佛很怕水。

他站在那里看著,只是移不開腳步。

佳期聽到腳步聲,以為是阮正東,頭也沒回的說:“大懶蟲可算起來了,自己的狗都不管——把大巾給我。”

他看到架子上搭的大巾,于是遞給

接過去包住甲骨文,過了幾秒鐘,忽然又轉過臉來,看到是他,有點倉促的低下了頭,沉默的給狗狗拭著皮。

瘦了很多,也許因為冷,臉顯得有些蒼白,眼圈底下有淡淡的青黑,睡不好就會有黑眼圈,從前其實很能睡,上床不一會兒就能睡著,而且總也睡不夠,有時在地鐵上都能靠著他盹著,他總是小豬。每次一小豬,就揪他的耳朵:“大豬頭!大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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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骨文朝他低吠了兩聲,他不知道自己手里的三明治攥碎了,碎屑灑落一地。

他終于轉走開。

佳期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抖,拿著電吹風的手,一直在發抖,吹得甲骨文上那些長全飛豎起來,絨絨的糟糟一團。

關掉電吹風,過了一會兒又重新打開,繼續給甲骨文吹干,電吹風嗡嗡響著,麻木單調的聲音,而麻木的替狗狗梳著長,也不知過了多久,后的腳步聲卻回來了。

蹲在那里沒有,也沒有說話。

他說:“我向江西求婚。”停頓了很長時間,他才說:“我們或許會出國去舉行婚禮,也許干脆不舉行婚禮。這樣對大家都好。”

電吹風嗡嗡的響著,靠得太近,有一點點熱風吹在臉上,抱著甲骨文,一遍一遍的給它刷著,專心致志,仿佛這樣才可以心無旁騖。

他站在舞臺的中央,提高了聲音才能讓聽見:“我的優點還有很多很多呢。”

說:“我知道我知道。”忍不住就笑了。

他再一次提高了聲音問:“佳期,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此生永遠也不會忘記,永遠也不會忘記那間小禮堂,站在臺下墨海似的黑暗里,耳邊似乎還回著鋼琴優的旋律,而面前空曠舞臺上,他站在一切源的中央,眉與眼都清晰分明,臉上的每一條廓,都那麼清晰分明。在雪亮的追燈柱下,一切都清晰得反而像不真實。連他的整個人,都像夢幻般不真實,那一切都像夢境,像夢一樣得不真實。

他問:“佳期,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那一切都像夢境,像夢一樣得不真實。

甲骨文的手背,熱乎乎的舌頭,低著頭,聽到自己的聲音輕而微,幾乎低不可聞:“我知道了。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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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于走掉了。

抱著甲骨文,一直蹲在那里,腳上發了麻,可是不能。甲骨文拱著,掙扎著將頭從雙臂間出來,它的鼻子涼涼的,臉上,出舌頭來

聽到自己喃喃說:“小甲乖,別走開。”

停了一會兒,還是說:“別走。”

甲骨文的臉。

蹭著

將臉埋進甲骨文絨絨的皮里,它松的長粘在臉上,的,熱辣辣的,漸漸的滲開,只是慢慢的,無聲的,徒勞的想要抱住它。

它嗚咽著,再次將腦袋從的臂膀間鉆出來,磨蹭著的臉。

的聲音小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別走。”

不知道在那里呆了多久,直到阮正東來找,很遠就看見:“佳期。”

站起來,向他微笑。

陪著他在花園里散步,甲骨文亦步亦趨的跟著他們。以往在一塊兒他們總是有很多話要說,今天兩個人卻都沉默。

最后,他說:“今天我打電話給老爺子,說了我們的事。”

著他。

“他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我沒有辦法說服他。老爺子這兩年也并不好,他要心的事太多,我不想再在這上頭惹他生氣。”他自欺欺人的轉開臉去:“佳期,你走吧。”

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好,我今天下午就走。”

他站在那里,仿佛有點發僵。甲骨文繞在他足畔,絨絨的子蹭著他,而他一

“我回去向公司把手頭的事待好,然后辭職,就回來一心一意的陪著你。不管我能夠陪你多久,不管誰是否同意我們在一起。但你別總找這樣那樣的借口,想讓我離開你。”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笑了一笑:“你有時候,真有一種孤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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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說笨。

就是這樣笨,認定了就一往無回。

打電話回公司去,主說明自己短期無法銷假上班,要求辭職。公司向來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人手十分張,離開這數日,已經連累那組的同事焦頭爛額。

搭航班回去辦手續,臨行前叮囑阮正東:“我頂多兩三天就回來,你要照顧好自己。”

他說:“我又不是小孩子。”仿佛不滿。

踮腳親吻他:“乖乖等我回來。”

北京當然比上海更冷,離開了兩個星期,仿佛已經離開了半個世紀。

周靜安一見面,就給了大大的一個熊抱,然后就罵:“連電話都不肯打一通,我還以為你真的被拐賣了。”

反問:“那你為什麼不打給我?”

周靜安切了一聲:“我敢嗎?全公司上上下下都傳說你跟某人的公子私奔了,既然是私奔,我干嘛那樣不識趣去打擾你?”

笑:“我真要跟人私奔的話,也會事先告訴你的。”

周靜安聽說要辭職,不以為然:“為什麼要辭職?聽說老板跟人力資源部都待好了,說算是給你放長假,薪水一分錢也不你的。”

說:“我不想占這種便宜,公司本來人手就張,何必呢。”

周靜安說:“死腦筋,這麼多年你從沒休過大假,對公司就算沒功勞也有苦勞啊。再說老總都發話了,你只要順水推舟就行了。”

佳期說:“我希全心全意去陪著他。”

周靜安直搖頭:“傻瓜,就沒見過你這樣傻的。怪不得徐時峰說你是榆木腦袋,你何止是榆木,簡直是朽木,沒得治了。”

佳期先是笑,后來突然回過神來:“咦,徐時峰?你不是最討厭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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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靜安若無其事:“哦,前兩天我有個朋友要打司,我陪著上他那兒咨詢了一下,所以跟他說了幾句閑話。”

佳期抬頭著天花板:“坦白從寬,抗拒從嚴,說吧,主待問題,我就放過你。”

周靜安嗤笑:“什麼待不待的,誰會跟他有什麼瓜葛。”

佳期不相信,可是見一臉正氣凜然,于是只是笑,不再追問。

把手頭的事都仔細跟同事接清楚,包括自己歷年來跟的客戶,還有全部的相關資料。

用了兩天時間才辦妥了一切。

同事們都以為是要結婚所以辭職,紛紛嚷著要吃糖,最后卻是副總謝小禾出面,邀了同事們替錢行。

謝小禾原是佳期所在部門的經理,后來升了副總。當年是招佳期進公司,而佳期工作向來得力,謝總很舍不得

聚餐很熱鬧,人太多所以在很大一間包廂里開了兩大桌,謝小禾端起酒杯,說:“我們的目標是……”

馬上有同事接口:“沒有蛀牙。”

大家頓時笑得東倒西歪,謝小禾也笑:“其實今晚我們的目標是灌醉佳期。這麼多年,我們從來沒有實現過這個目標,今晚一定要做最后的努力,不然以后都沒機會了。”

同事們轟然大笑,然后真的流來向佳期敬酒。

佳期覺得十分,在公司數年雖然辛苦極了,但有苦有樂。同事們不僅朝夕相,而且一直以來都是相扶相助的伙伴,一旦離開,真令人不舍。

同組的拍檔來跟杯,紛紛說:“佳期,祝你以后永遠幸福。還有,幸福著也別忘了咱們啊。”

連連說:“不會忘的,我一定不會忘的。”

平常并沒有覺得,離開的時候才發現,其實同事們都很真誠。

最后連“進哥哥”都來向敬酒:“佳期,希你今后一切順利。”然后竟然沒有旁的廢話,只一仰脖子將酒喝干了。

佳期寵若驚,連忙將酒喝了。

郭進回去他們那桌了,周靜安才悄悄告訴佳期:“進哥哥最近認識了一位朋友,聽說對他很好的,對他兒子也很好,他一心一意正談呢。你瞧,他連說話都利落多了。”

佳期微笑,是最好的良藥,可以哪怕殘損不堪的心靈。

那天晚上佳期喝了很多很多的酒,但謝總終究并沒有實現的目標。最后倒是謝小禾與周靜安都喝高了,兩個人一塊兒搶話筒唱《桃花朵朵開》,正鬧著不可開的時候,佳期接到阮正東的電話。

他笑著說:“你那邊聽起來真熱鬧。”

走到包廂外頭來講電話,告訴他:“他們都以為我辭職去結婚呢,所以都說我應該將你帶來跟大伙兒見個面,說不能你就這樣把我拐跑了。”

阮正東笑著說:“那等咱們結婚的時候,把他們統統請來,讓他們送咱們大紅包。”

佳期說:“我明天就回來了,還要我給你帶什麼嗎?”

他只是笑:“你把你自己帶回來就行了。”

那天玩到很晚。

出來后才知道在下雪。

大雪如飛絮扯綿,漱漱落著,路燈下只見無數急雪片片飛,不遠的黑的柏油路面、路心里的隔離綠化帶、遠的樓頂,都已經全白了。

雪夜不好打車,謝小禾雖然醉了,但仍記得安排一位有車的同事送佳期回去。佳期喝了不酒,微有醉意,下車跟同事道別,然后往公寓樓那邊走,冰涼的雪花撲在臉上,臉頰是滾燙的,并不覺得冷。一邊走一邊想著收拾行李的事,腦子里正是七八糟的,手機忽然響了,剛從手袋里翻出來,卻又掛斷了。

打開蓋,看清了號碼。

有一朵絨絨的雪花落在手機屏幕上,然后,是第二朵、第三朵……呼出的熱氣融化了雪,水珠順著手機屏幕下去,那一串阿拉伯數字仿佛并不分明,沒有將這個號碼存進過電話簿。

可是他打過第一次之后,就已經記得。

遲疑了很久,還是撥回去了。

悉的鈴聲突然在不遠響起,而站在那里,雪不停的落著,天地間一片白茫茫。

怎麼會在這里。

他什麼時候回來了?

終究還是轉

孟和平就站在離不遠的地方,隔著的雪簾,兩人都覺得對方仿佛十分遙遠,遙不可及。

最后,他說:“去喝杯咖啡,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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