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子俊再次約他吃晚餐,他從容赴約。
簡子俊倒十分坦白:“趙先生這次回來,想必不是探親度假,趙先生對東瞿偌多關注,甚至可以一口斷定它當日的收盤價位,其志不小。”
他亦十分坦白:“簡先生,富升與東瞿明敵暗友,但一直以來,勢均力敵,簡先生難道不想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簡子俊聽出他的意思,過了良久方才一笑:“我憑什麼要幫你?”
他輕描淡寫的答:“簡先生,我并沒有要求你幫助我,我只是征詢合作意見。易志維對東瞿的控只占有14.5%,加上易傳東的11%,不過是25.5%,雖然他的叔叔還有6%的份,但聽說他們叔侄不和多年,勢水火,大部分權還是分散在小東手中。如果我記得不錯,簡先生您過基金,也掌控有4%左右的東瞿份。”
簡子俊笑道:“果然志向遠大——不錯,整個易家對東瞿只有不過三的控,但董事局那幫老家伙,除了他不會信任任何人。”
“他有嚴重的心臟病,隨時會發作,董事們不會喜歡自己的投資于岌岌可危的境地。”他語氣冷靜,耐心剖析,有如在大學做試驗時那般有條不紊:“神話時代已經過去,取而代之的將是利益。”
簡子俊沉地著他,忽然問了句不相干的話:“趙先生,我從前是否見過你?”
他道:“那天清晨在高爾夫球場,我們曾經有過談。”
簡子俊搖了搖頭:“不對,我總覺得你語氣神態像一個人——可又想不起來你是像誰。”
他微笑道:“我是趙筠的弟弟。”
他“呵”了一聲,臉上表錯綜復雜,一瞬間看不出他在想什麼,仿佛想起了許多事,也仿佛什麼都沒有想。過了片刻才說:“原來如此。”旋即笑道:“沒想到筠有這麼年輕一個弟弟,你比小十多歲。”
他與三姐同母異父,故而比三姐小十四歲,他比大姐小了更多,差不多小了近三十歲,他與大姐實際并無緣關系,他的母親是大姐的繼母,而他的父親只是繼母改嫁的后夫,真是像部文藝小說,或者更像八點檔電視劇,角關系錯綜復雜,節曲折,大起大落。但大姐對他極好,扶攜長大,視若親生手足。
他心頭忽然煩躁起來,最近他常常莫明其妙會如此,抑或是力太大,他素來自制力極佳,幾乎不過一剎那,已經控制好緒。
談不攏,因為簡子俊開價甚高。而且承軒堅持要收購東瞿,簡子俊并不熱衷:“雖然目前東瞿面臨窘境,但易志維絕不會棄守東瞿,如若得太,說不定反倒兩敗俱傷。與他拼絕無好,何必要冒這種風險。”
“計劃收購功后立刻拆解東瞿集團,將所有子公司全部重組,化整為零分別拍賣。從此后富升再無對手,簡先生何樂不為?”
簡子俊凝視著他,忽然道:“如若我不同意呢?”
“簡先生是生意人,利益當前,簡先生為什麼不同意?”
簡子俊沉默片刻,終于哈哈大笑起來:“不錯,利益當前,我為什麼不同意。”
討價還價是最頭痛的話題,利益攸關只得一點點商談,最后終于達協議,兩個人才放松下來,簡子俊是世家出,最講究饌飲之道,于是同他閑閑的聊了幾句菜式。簡子俊忽然問:“你大姐還好嗎?”
“老病,時好時壞,一直吃中藥。”
簡子俊“唔”了一聲,沒有再作聲,餐桌上一盤沒有箸的水晶蝦仁,素淡的青花瓷盤,一只只拼梨形狀的剔蝦仁,勾著極薄的玻璃芡,仿佛是水晶拼的裝飾品。他凝視菜肴,緩緩道:“老朋友總是見一面一面,幾時我去看看。”他知道大姐并不愿意見故人,每次回來都是獨來獨往,從不與故舊往來。
“你今年是二十六歲吧?”
簡子俊行事向來細致,也一定早就派人查過他的個人資料。不明白為何還要明知故問,承軒答:“不,我今年二十五歲。”
他喟嘆:“我的兒子比你小一歲,天只知道挑跑車,送朋友禮。”
“年輕人生活是應該的。”
“你也年輕。”
他只怕簡子俊問起芷珊,他會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幸好沒有。
這頓飯吃了差不多三個鐘頭,出來時夜已深,他去醫院看大姐,沒想到已經睡了。
病房只開著墻角小小的睡燈,仿佛燭的薄曦。他悄悄在大姐病床前坐下,睡得很沉,呼吸均停平穩。他想到小時候在波士頓,遇上多年罕見的持續暴風雪天氣,那時他們境況很不好,全憑大姐微薄的薪水補家用。大雪封門的深夜,他突然發高燒,燒得滿都是泡,全沒有半分力氣,迷迷糊糊的躺在床上,裹著被子,只是燒得全發抖。大姐抱了他開車去醫院,因為風雪太大,通其實早已經癱瘓,蔽舊的汽車一路上數次熄火,最后再也發不了,路邊深深的積雪中。
車窗外風暴如吼,雪花片片如席,綿綿落著,天地間一片白茫茫。沒有路,沒有方向,沒有人,只有雪沒完沒了的下著,那潔白漫天席地的卷上來,四都是白的雪,片刻間就可以將他們小小的汽車埋住。他在高熱中意識模糊,只覺得冷,冷得牙齒格格作響。大姐的摟著自己,用自己的溫溫暖著他,越來越冷,他迷迷糊糊,只覺得有冰冷的水滴落在自己面頰上。小小的他也在心里想,這是要死了麼?可是大姐將自己摟得那樣,那樣。全都在發抖,只是無聲的掉著一串串眼淚,他在半醒半睡間仿佛聽見絕的咬牙切齒,猶如困最后的詛咒:“你這個混蛋,你以為我要死了麼?我們都會好好活著。我一定要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他一直在想,那個風雪加的深夜,自己是否真的有聽到說過些什麼,或許只是自己的臆想,因為自己是在發著高熱。但是是什麼支持熬到最后一分鐘,直到他們被999救出?那次大姐手腳凍傷嚴重,險些截肢,他也因為肺炎并發癥在醫院住了好久,若不是有醫療保險,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小時候那樣窘迫的環境,不知是怎麼樣一日復一日熬出來。他漸漸長大,課余起先是去快餐店打工,后來又做兼職,每日中午到證券公司送外賣。中午正是休盤的時候,他偶爾立在大屏幕前,看一看那些曲曲折折的指線,他自對數字極為敏,看得久了,許多地方并不懂,于是回家去問大姐,每天吃飯的時候啃著面包看財經新聞。起初十分驚詫,不知道他問這些專業問題做什麼,而且十余歲的孩子,聽枯燥無味的財經報道聽得津津有味,他每天在筆記本上做記號,虛擬購買哪支票,以多價位買進,再以多價位賣出,每當預測無誤,便用鉛筆在旁邊畫一個紅心。等偶爾看見這份筆記時,他做這份虛擬作業已經長達半年,筆記本上麻麻的紅心,閃閃爍爍,仿佛可以灼痛的視線。
卻并不高興,那一剎那的表甚至像是傷心,他不知為何會有這種神,最后還是以自己的名字開了戶頭,全盤給他作。高中三年下來,由漸多,居然頗有斬獲。他原想已經攢夠大學學費,不如就此收手,后來卻考取了全額獎學金。也就是在高中畢業那年,大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向他講述傅圣歆的故事。從此以后,易志維的名字便為此生最重要的挑戰,時時刻刻銘記在心。大學時代課業繁重,他念的又是MIT最有名的航空工程,每日在實驗室與圖書館的奔波中。最輝煌的績并非三年修完了全部學分,而是功預測對沖基金的向,在國際貨幣中賺得不菲。直到大學畢業,便以此為基本啟資金,一心一意去做了投資管理。不過數載便風生水起,順利得令人塵莫及。
他從來沒有恨過一個人,易志維是例外,因為大姐臉上那種萬念俱灰的表,仿佛整個世界都已經離遠去,所以他下了決心,絕不放過他。他一定會贏他,一定會贏他,然后替大姐尋回另一個世界。
他凝睇黑暗中大姐睡的容,仿佛有所知一樣,忽然自沉睡中醒來,有些茫然的睜開眼睛,在睡意猶存的那一剎那,看到他高大拔的影,喃喃出幾個音節,聲音含糊不清,他只聽清后頭的兩個字,仿佛說的是:“是你?”
“是我,大姐。”他自然而然的俯握住的手,的指尖冰冷,手腕在微微發抖。他不由問:“大姐,你怎麼了?”
已經鎮定下來,聲音也十分平靜:“沒事,只是做了個夢。”問他:“這麼晚怎麼還過來?”
“想來看看大姐。”
聲問:“怎麼了?”
“不知道,”他嘆了口氣:“今天和簡子俊談得很順利,太順利了,我反倒有點擔心。”
“簡子俊這個人心計狡詐,對他多留一個心眼是好的。”
他深深吸了口氣:“易志維目前還在醫院里,但他這個人向來敏,不知道能瞞過他幾天。”
“易傳東呢?”
“他如果不是真的才資平庸,就是一直扮豬吃老虎,跟易志維比起來,他簡直是乏善可陳。”他手掩口,將一個哈欠碎于無形:“好在公司這邊兩個盤手,方小姐和陳先生都十分能干,倒我省了不心。”
憐的看著他:“公事明天再說吧,看你困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先回去休息。”
他故意怨恨:“大姐,你又笑我眼睛小?”
有時在面前,他就是這樣孩子氣,其實他的眼晴并不小,他是狹而長的單眼皮,眼尾稍向上翹,是所謂桃花眼,不笑亦仿佛含了一縷笑意。被他逗笑了:“真是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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