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也是征伐, 懷抱更是錮。
與分離的時候,連呼吸都帶上鐵銹腥氣。雙臂做的桎梏還未肯松開。
譽臻連反抗都沒有,由得聶聲馳抱著, 仿佛是魂靈被一走, 只是一只稍帶溫度的布偶。
越是冷漠,聶聲馳就越是憤恨。
一雙眼在影中掙扎低垂, 嘗試要把看清楚。連抱著的懷抱都藏不住抖,似是草原的豹子,下一刻就要將撕咬。
是他齒下叼著的羊。
是他舍不得下口的羊。
“回到我邊。”
豹子先低頭,姿態也是屈服。他膛中嘆出一口氣,力氣也隨之散盡一樣。
譽臻的目落在雪地里那把傘上, 雪仍紛紛,如今也落在傘的里一側。
“不怕我再利用你嗎?”
聶聲馳雙臂收得更,話語也如臂彎與膛,要將囚一樣。
“那就利用吧。臻臻,利用我一輩子吧。我會一直有用的。”
“你提條件吧。”他嘆一口氣, “你贏了, 臻臻。”
譽臻聲音輕輕, 雪落大地一樣輕。
“我要謝正來求我, 求著我給他這個捐腎的機會。”
聶聲馳仍將抱著,答了一聲好。
那夜雪下得很大, 也下得很久, 最終何時停歇, 誰都不知道。
只是所有人都知道,那場雪落下之后,新年就要來了,冬天最冷的日子, 也要來了。
***
聶聲馳向來雷厲風行,雪夜之后,天剛大白,助理已經帶了人到譽臻家樓下,幫將行李打包,送到了聶聲馳在明華府的住。
連譽臻的辭職信都已經打好,另派人替送到了謝正手上。
明華府里所需所用一應俱全,鐘點工每日定時來打掃,另有保姆將飲食一概包攬,連手開火都不必譽臻心。
譽臻住進去,連門都不必出。
聶聲馳卻再沒面。
從譽臻樓下消失之后,譽臻就再沒見過聶聲馳。
而聶聲馳第八次在牌桌上把聽了許久等不到的牌放了過去,這次更甚,放了只紅中出去,對面坐著的趙家俊狂喜,大喝一聲“胡”,湊了一手漂亮的大四喜。
趙家俊曲起手指來,指甲蓋在紅中上一彈:“大四喜加算字一!”
聶聲馳角扯了扯,并沒有說什麼,將面前手牌一撂,起旁邊的手機看,一口一口啜飲杯中酒。
趙家俊是難得好手氣,樂得找不著北。可東西兩方坐著的兩人都是跟聶聲馳從小一個大院里頭長大的,此刻看聶聲馳這表,抿抿眼,一個嘆氣點煙,一個冷哼抱臂,都沒先說話。
趙家俊正要洗牌,看面上三人都沒,手只懸著沒出去。他一雙眼左右轉,看了看東風位,又看了看西風位,悻悻然笑道:“聶聲馳你怎麼了?不是人都到手了嗎?還愁個什麼勁?”
“我說,你就這麼把人撂著,天天跟我們折騰什麼勁?去折騰啊!你費這麼大勁把人從國外弄回來?就為了放在家里當個擺件?”
東風位的靳信鴻說著就是不屑一嗤,朝趙家俊瞪了一眼:“謝家那的什麼名字?假什麼真?”
“閉吧你。”
聶聲馳往旁邊了盒煙,敲出一來,遞向另一邊的杜雁峰。
后者把手上的打火機丟過去,隨口道:“哪兒是肋哪兒,不是還有個母親在舊金山……”
“你也閉。”聶聲馳著打火機,偏頭把煙點燃,煙霧隨著臉頰凹陷起伏呼出,他丟下打火機,又是瞥了一眼手機,說:“快新年了,這幾天回家住,公司也一堆事,過兩天還要出差。”
東西南三面皆是坦坦的不信。
杜雁峰又道:“你要是不想玩那麼狠,也不是沒路子走,不是還有個異母妹妹?還喜歡你的吧?你之前那些再拉出來估計是不頂用,這一個我看就好得很。”
趙家俊瞧聶聲馳面不好看,只點著麻將牌沒說話。
靳信鴻倒是笑了,劈手把聶聲馳邊上的煙灰缸住,湊過去說:“是姐妹花不好玩了?”
“滾。”
聶聲馳賞他一字,懶懶直起腰來,手都上桌上麻將牌,又撤回去將酒杯起,仰脖一飲而盡。
“我困了,走了。”
包廂門關上的一刻,還聽見里頭靳信鴻發脾氣扔出麻將牌的清脆響,罵罵咧咧:“什麼人啊?沒見過這麼窩囊一人!”
杜雁峰勸兩句:“行了,他就這副死樣子,要玩姐妹花,當年早玩了。”
包廂門關上。
醉意隨著回程車上的輕微晃,一點一點地往上蔓延。
司機問還不回明華府嗎?
聶聲馳想了想,說了聲回。
現在譽臻在明華府做什麼呢?
疑與好奇隨著醉意慢悠悠翻上來,聶聲馳按下車窗,靠在座椅頸枕上,看著窗外水流一樣往后倒的燈。
保姆說譽臻給放了假,助理說譽臻只一天下樓一次,丟垃圾也順路買菜,車也并不開,步行到小區外的超市。
他莫名想起兩人和和同居的時候,若是當天沒課也沒約,這便是他們倆的生活節奏。
一起逛超市買菜,回去開火烹煮,窩在沙發里看電影從下午直到夜深。
聶聲馳合上眼,黑暗中朦朧的帶著回憶一幀一幀閃過去。
靳信鴻的那句話不知為何在耳邊轉起來——“你費這麼大勁把人從國外弄回來?就為了放在家里當個擺件?”
是啊。他費這麼大勁把譽臻從國外弄回來,倒底是為了什麼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靳信鴻那時從舊金山發來照片,帶著開玩笑的語氣問他是不是他從前那個讓他見忘友的小朋友。
收到照片時,聶聲馳還跟新友開游艇出海,溫香玉著火辣泳裝,抱著個冰桶坐進他懷里,他抱著人的蜂腰給靳信鴻回消息,說是啊,就是那個不識好歹甩了他的。
那時居然還能回應靳信鴻的玩笑,現在想來真是諷刺。
下一刻靳信鴻就給他發來一段視頻。
鮮花,單膝跪地,求婚的人聶聲馳也認得,孟叢,他從一開始就看不慣的青梅竹馬。
視頻里頭譽臻了手,由得孟叢將戒圈套無名指上。
刺眼的是面上笑容。
溫,暖如,從眉梢眼角開始,一寸一寸都是真的開心。
聶聲馳將手機一把扔海里的時候,懷里的友都嚇得尖著彈起來。他又是一揮手,冰桶也撞在游艇甲板上。
要嫁人了。
聶聲馳不停地問,孟叢又有什麼值得利用的?就憑他是個窮醫生?他有什麼好值得利用的?
直到最后,聶聲馳明白過來。
沒有。
孟叢沒有值得譽臻利用的地方。
是真心實意地要嫁給他,為他的妻子,與他生兒育,與他相伴一生。
正如聶聲馳面對著陳沛懷與譽臻。
需要利用陳沛懷嗎?
不必。
京華酒店已經失去了沈家,拿住一個陳太太已經足夠,以來陳太太不夠的話,還有利益來引。是謝正最后的牌,京華無人可救,要和陳家聯合起來瓜分京華,還是那套借刀殺人,早玩得了。陳沛懷勉強不過錦上添花,實在是不必。
也并沒有說謊,陳沛懷是最好的選擇,出、樣貌、……更要的是,他不似孟叢,能一下就被擊垮得無反手之力,乖乖放棄譽臻。
陳沛懷對是真心的,若不搖頭,他不肯放手。
也是真的準備嫁給陳沛懷。
聶聲馳怎麼接?一想到便如同火上烤,渾上下連皮都要炸裂。
他只知道要讓譽臻回來,回到他的邊來,或是綁著也好,是囚著的也罷,彎了脊梁也好,強按低了頭顱也沒所謂。
不能是別人的,只能屬于他。
可這一刻,當譽臻安安靜靜地呆在他的牢籠里,如同一只金雀。可他卻不敢了。不敢上前,去掀開那布簾,看一看金雀肯不肯為他而歌唱。
車停了下來,司機提醒,說已經到了明華府。
聶聲馳應了一聲,偏頭看向黑夜被燈照亮的單元樓門,匿在綠影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口。
他把手放上車門時,目過車窗往上,數到那一層,一片漆黑,融進了夜里。
牢籠中的金雀已安然睡。
今夜的金雀沒有為別人歌唱。
聶聲馳把手收回來,對司機說:“去燕歸園吧。”
司機有一刻遲疑,但還是沉默將車開,駛離這金泥玉骨的牢籠。
燕歸園就在燕都大學邊上,步行不過十分鐘,未過零點校外人只稍減,仍可見男男行走在路上,說說笑笑,走進一扇扇門。
車駛燕歸園,聶聲馳推門下車。
一梯兩戶,一側是暖黃燈,一側是冷冷白。
單元房已經有些年頭,連門鎖都稍顯老式,醉意涌上來時,聶聲馳找鑰匙都費了半天勁。
門打開,玄關的燈應聲亮起。
次第起,照亮了一室一廳小小一方天地。
聶聲馳倚在門口,看著室陳設。
連沙發布套都還是譽臻挑選的款式,玉蘭白,細碎花紋與地毯上的圖案相襯。
那張地毯,長絨,踩上去像走在棉花上,是最喜歡的樣式,他特意為從國外訂來的。
聶聲馳還記得那時候說,客廳里頭有張厚地毯就好了。天冷下來,坐在上面,蓋著小被子,就可以在客廳里頭看書學習,如果以后兩人可以養只小貓或者小狗,應該也會在冬日一起窩在這地毯上。
后來卻是聶聲馳最這地毯。
他的是黑沉沉地毯將白皙襯得更搶眼人,是在其上迷意時黑發也融進地毯里,這長絨上更的軀,與他換的每一寸呼吸與每一分歡愉。
每一,從離開那年開始,到眼下此刻,無一變更過。
他買下這老房子,悉心維護,卻又一步不再踏足。
聶聲馳看著那面地毯,笑容漸漸冷卻消散。他走向那面地毯,連鞋都沒有下,仰面癱在地毯上。
仿佛還有百合花香,從屋子的角落幽幽散放出來。
落地玻璃窗外,一片白雪從高空落下,千萬片雪花跟隨,沉沉如往地上撞擊,從往外看,像是下到極致的暴雨,漫天連地的沉白。
聶聲馳在那片百合花香中,凝視著窗外無邊際的灰白。
聶聲馳記得,當年真相赤..揭開的時候,也有這樣找不見盡頭的灰白。白得連每一分寸都能映照他的狼狽。
被譽臻甩的那天,是什麼樣的?他一輩子都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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