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卻未載倒在堅的石地上。
見賀敏之搖搖墜,聶十三早已形閃,手扶住了他的腰,檀輕塵稍慢一步,雙手骨,從手枷中出,扶住了他的肩。
兩人眼神一撞,檀輕塵微微一笑,聶十三面無表,卻都不放開手。
賀敏之闔著眼定了定神,緩過氣來,不自覺的往聶十三上靠了靠,避開了檀輕塵的手。
檀輕塵極低的嘆口氣,默默退開幾步。
賀敏之落座,頭暈得幾乎坐不住,臉慘白若紙。
太子目喜,吩咐著即刻給檀輕塵換上十三斤半的鐵枷。
賀敏之心頭突突跳,恨得牙,蹙著眉,卻已想到了對策,只是還有些躊躇不定。
天命難違,心難測,逆了龍鱗,再多的皇恩浩肯定也了雷霆震怒。
天威之下,自己會不會碎骨?
仰頭看向側立著的聶十三,卻見他眼神是極冷靜的堅定純粹,毫無猶豫不定之。
似乎知道他心中想問,聶十三輕聲直言道:「凡事都要誠於己心,不外力困摧折。」
凝視他蒼白的面容,又是心疼又是驕傲,決然道:「你儘管去做。萬一皇帝降罪,我能護你周全。」
賀敏之心中一定,眼神濯然,揚聲道:「聖旨已下,既由大理寺結案,諸人犯也應由本帶回大理寺侯決。」轉眼瞧著太子:「太子殿下可有異議?」
太子見局勢瞬間挽回,心中欣喜,笑道:「辛苦賀大人。賀大人素來慧眼明斷,你盡快返回靖,父皇等著這樁謀刺重案的結案文書呢。」
賀敏之淡淡道:「微臣不敢怠慢。」
傅臨意一直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大聲道:「太子賢侄,你謀逆的十四皇叔現在腳底也被燙爛了,手指也被生生拔斷了,渾都是傷,十一叔討您個恩典,讓你十四叔且在我車上將養幾天,回了靖再把他塞到大理寺重獄可勁兒折騰吧!」
這話說得又刁又惡,一口一個「賢侄」、「你皇叔」,分明就是躺在地上耍無賴了。
只氣得太子面紅耳赤,卻發作不得。
傅臨意對他視若無睹,起跪在檀輕塵側,含淚笑道:「老十四,十一哥沒用,只能做到這些。」
鐵枷邊緣甚是糙,刺已將手腕磨出了些微跡,檀輕塵卻大笑道:「十一哥的分,輕塵銘刻在心,永世不忘。」
即便是在大笑,也毫不見張狂跋扈,聽起來盡是愉快雍容之意。
又對著賀敏之一拱手,笑道:「也謝過敏之費心。」
賀敏之淡淡道:「不用客氣,王爺也不必覺得冤枉,哪個廟裡沒有屈死鬼呢?想開些吧。」
檀輕塵聽了,目閃,終凝了一個全然信賴的溫暖眼神。
一行人曉行夜宿,十日後返回靖。
賀敏之回都當日便擬好結案文書,抄送六部,明發各府。
這文書一出,一時間滿城風雨,朝野俱驚。街頭巷尾,朝堂府幾乎都在議論此事。
賀敏之在大理寺文書中批道:檀輕塵謀刺案疑點紕甚多,未能定罪。然民、強納為妾、死正妻之事證據確鑿,依律可斬首之刑。
匪夷所思不倫不類的批文,把一樁謀刺重案翻得乾乾淨淨,生生判了娶殺妻案。
文帝盯著文書看了足足半個時辰,氣得怔住了,半晌拍案怒道:「好個賀敏之!好一招釜底薪!」
咳了幾夜都未曾閤眼,醫看了三四回,進了湯藥,這夜終於小睡了片刻,清早上朝。
早朝時,監察史果然群起而攻之。
檀輕塵雄才大略,足堪濟世,偶一之,已讓朝中重臣頗為推崇,更兼人品謙和,一心為民,本就深得人心。
這樁案子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太子一手構陷,朝堂中人人憋著心寒不服,如今再一看,竟被大理寺判得如此胡攪蠻纏,登時暗裡的不忿都炸到了明裡。
史趁機連夜寫了摺子,彈劾大理寺丞賀敏之倒行逆施,昏聵胡為,並請另行擇人,重審此案。
文帝原因著近日常神困乏,咳嗽帶,心知病勢已,怕萬一病重,太子無法轄制檀輕塵,便改了放他一命的主意,想著讓賀敏之速速結案,在民怨未起時先殺檀輕塵。
不想賀敏之一個結案文書,卻不是引水滅火,而是在火上澆了一勺滾熱的油,竟是拼著被千夫所指,也要將這樁案子判得人神共憤,捅得盡人皆知,掀起滔天巨浪,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青天白日來。
其時躬逢盛世,民敢直言,臣敢死諫,這一樁重案,終於鬧到了不可收場的地步。
數日來,參賀敏之的摺子雪片似的紛紛而至,堆滿了文帝案頭。
江南諸州、臨襄封地民怨沸騰不說,連靖城的百姓都傳著太子設計陷害,睿王含冤屈的閒話,對那個胡定案的賀大人更是污言穢語,百般咒罵。
這天江南百姓為檀輕塵鳴冤的萬民表送到靖,文帝一看,連諸州知府的姓名竟均在其上,一個不落。
不由長嘆一聲,端起盛著濃黑藥的玉碗,一飲而盡,只覺得滿口滿心的苦難言,正待吃一粒餞,卻見淑華夫人帶著小皇子傅算韜過來,小皇子年方四歲,極是聰明可,深得文帝寵,見了父皇第一句話就是:「十四叔冤枉,太子哥哥是壞人。」
文帝含笑看了淑華夫人一眼,卻不言語。
淑華夫人略有些不自在。
一時徐延進來稟道:「方尚書和龔侍郎在宮門外求見皇上……」看著文帝的臉,遲疑道:「大約也是為了睿王一案而來。」
文帝神微變,閉目道:「讓他們回去吧,就說朕已有了決斷。」
次日文帝下旨,著大理寺卿楊陸重審此案。
這天賀敏之照例溜達著去大理寺,一路上照例聽著三姑六婆販夫走卒翻著花樣痛罵狗賀敏之。
殺豬的鄭大叔罵起來聲音格外大,打雷也似,罵一聲剁下一塊豬掛上,姿勢之妙堪比聶十三練那指天劃日的江河劍;賣繡花鞋的王大娘罵詞格外彩,罵得一雙昏花的老眼明亮閃爍四,掙得紅的面頰看著和十六歲的不差分毫。
賀敏之聽得津津有味,低聲笑道:「幸虧他們不認識我。」
聶十三照例冷著一張俊臉不說話。
到了大理寺,賀敏之直接找上了楊陸,將自己臨州審案的筆錄連同仵作驗記錄盡數給了他,笑道:「可算把這燙手山芋甩掉了,只是要辛苦楊大人。」
楊陸接過卷宗,道:「你又何必瞞我?沒有你這齣拼了聲命不要的葫蘆判,睿王只怕已經下了死囚牢,哪裡還得到我來審?」
翻著看了看,蹙眉道:「塞瓶腹的是哪位?」
賀敏之道:「應是臨州府的文書殷星,此人專琢磨試演各種毒刑。」
楊陸冷笑:「這種人最好辦,用他琢磨出的法子細細的拷打一番自然什麼都招了。」
賀敏之點頭,正道:「我在臨州已把齊雲永和燕夜來審問明白,不知睿王妃的供詞你可曾看過?」
楊陸道:「看是看了,總覺得有哪裡不對,說不出的古怪。」
賀敏之知楊陸一向偏於刑訊,也不多話,翻出睿王妃的供詞和檀輕塵的供詞,道:「這十四份供詞的指印,都不是活人捺的。」
「睿王妃的七份供詞裡,指印有橫有豎,雜無章,且太子只知盜取死人指印,卻不知人死後指紋與生前不同。」
「去年我把二十年來的舊案卷宗都看過一遍,其中一份南疆冤案的結案文書中提到過人死之後的變化。大抵是半個時辰出現僵,兩個時辰就會全僵,十二個時辰後僵開始減弱,逐漸變,若不收斂,便開始腐爛。」
將供詞映著日,道:「你瞧這指印形狀紋路,想必他們一份份謄寫供詞花了幾個時辰,這七個指印分明就顯示出由而、由寬到細的變化。」
楊陸拿起檀輕塵的供詞一看,十分佩服:「果然!睿王爺這七份也是。」心念一轉,怒道:「難怪睿王爺右手拇指被割。」
賀敏之沉道:「只是此案還有個難……便是太子。」
楊陸默然,半晌道:「昨夜徐公公登門。」
面有不豫,苦笑道:「此案縱然水落石出,只怕首犯也是個替罪羊了。」
「莫太微?」
楊陸點頭。
賀敏之一時無言,此時結案,死的是檀輕塵,重審此案,死的是莫太微——終究是要屈死一個。
見楊陸神黯然,想了想,安道:「那莫太微雖有可能是太子所迫,卻也是從犯,並不算屈。」
楊陸搖頭,嘆道:「改天請你喝酒吧。」
賀敏之答應了,告辭而出,剛走到天井,只聽腳步聲響,楊陸從後面追上,喚道:「賀大人留步。」
大理寺天井中,黑石鋪地,數棵大樹雖不復青碧,卻仍是拔參天,在寒風中巋然凝重。
卿楊陸整理服,平心靜氣,展袖、躬、屈腰、長揖為禮,良久起而去。
大理寺重獄。
聶十三看著檀輕塵,突然開口:「檀師兄,你都是算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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