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醉谷南往三十里，就是滿天城。

　滿天城是南方大城，人口繁，商業繁榮，條條大路四通八達，若非十分富裕，絕對做不到如此。

　因為富裕發達，滿天城與諸多修仙門派都有來往，城中人向往仙道，城中流傳著許多仙仙凡凡的傳說故事。

　最近百年，仙凡兩界從高往下跳的人好多。

　先是道霞派的鐘鳴仙子。

　的道誤絕谷，將忘得一干二凈，開始對心。

　鐘鳴仙子挽回不，心灰意冷，從絕仙塔上跳了下去。

　然后是道派的靈韻仙子。

　慕百歲山澤上君，默默付出、不求回報，但澤上君卻不屑一顧。

　后來靈韻仙子與妖魔在絕仙塔上戰，靈韻仙子為護天下蒼生，獻祭所有修為封印妖魔，自己卻從絕仙塔上跌落，魂飛魄散。

　再后來，城東口的劉大娘也從絕仙塔上跳了下來。

　家里的豬昨晚咬斷了豬圈，從后院里跑了。

　劉大娘是為了豬才走上高塔的，以為，只要自己站在高的地方，豬就能看見，卻不幸失足，死塔下。

　據說，道霞派的鐘鳴仙子跳絕仙塔之后，的道玉林君突然恢復了記憶！

　著鐘鳴仙子一躍而下的絕影，玉林君想起過往種種，痛徹心扉，幡然悔悟。

　后來他散盡一修為，只想喚回亡妻魂魄。只要鐘鳴仙子回來，他便愿意對百依百順，與一世相守。

　據說，道派的靈韻仙子在絕仙塔上魂飛魄散之后，高高在上的澤上君也突然一夜白頭！

　他頓悟了原來靈韻仙子才是他的真，于是痛徹心扉，幡然悔悟。

　從此他鎮守在絕仙塔下，日夜守衛靈韻仙子喪命之，寸步不離，只求尋半縷香魂。

　據說，城東口的劉大娘失足落塔之后，從家逃走后已經一路沖到隔壁鎮的豬，也突然掉頭回來了！

　聽說劉大娘喪命的消息后，家的豬不自地想起了劉大娘從小將它喂大的恩，頓時痛徹心扉，幡然悔悟。

　它在絕仙塔下慟哭三日三夜，然后自己走進了屠夫的院子里，只求死后，能再見劉大娘一面。

　這些人至深的故事，傳遍了仙凡兩界，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眾人十分。

　甚至有詩人不賦詩一首——

　斷絕一時爽，回過頭必火葬場。

　豬若有豬亦擾，絕仙塔下不絕。

　從那以后，三界流傳著一個傳說——

　只要從絕仙塔上跳下來，就能讓神魔回首、浪豬回頭。

　說來也巧，這座傳說中的絕仙塔，就位于滿天城中。

　那是一座絕高的塔，塔尖沒云端，不見頂峰。

　傳聞中，絕仙塔有三千三百三十三層之高，是上古一位至高修為的神君所建。

　這塔本并沒有設太多防范，人人可以進出。

　不過，據說凡人最多只能爬到五十層，再往上，就需要修為能力，修為越高，自然爬得越高。

　最高之，便是尋常神仙都上不去，是為“絕仙”。

　在絕仙塔中，藏有無數籍機緣，傳說還有神君留下的寶和心得手記。

　因此，縱使高塔難爬，仍引得無數上進的修仙者趨之若鶩。

　另外，如此寶庫，自然也時常會引來妖魔掠奪。

　仙魔乃是善惡對立，如果絕仙塔中的重要之被魔修掠奪，恐怕會有大患。故而各大修仙門派時常會派弟子來絕仙塔修行，既是學習，亦是守塔。

　高掉落的其中一個靈韻仙子，就是在守塔時隕落。

　不過，縱然絕仙塔對修仙人來說意義非凡，但對普通人民群眾來說，當然還是仙子神君的跳塔八卦更有意思。

　因為最近跳塔之人眾多，滿天城中的寫書人和說書人都靈大發，寫了一大堆基于此調的故事，書籍賣得火不說，茶樓酒樓只要一講這種故事，回回都是客滿。

　霧心以前在凡間的時候，整天悶在后廚做菜，對大堂里的事倒不太知道，對這些的故事并不悉。

　師父讓自己弄懂“”是什麼，便依言買了一堆話本子，見還有時間，便領著小師妹找了個熱鬧的茶樓坐下。

　霧心點了一壺茶，兩碟瓜子，分給小師妹一碟，便坐下來，邊磕瓜子，邊聽說書人講故事。

　小秋藥看到有瓜子吃很開心，捧著小碟子，像松鼠一樣咔嚓咔嚓地吃起來。

　只見說書人一拍驚堂木，抑揚頓挫地道：“且說那靈韻仙子是何人？仙尊之，金尊玉貴，但自打見到澤上神之后，就對對方一見鐘，癡心不改，甚至自降價，只為留在對方近一些的地方……”

　霧心帶著小師妹專心致志地聽著。

　小秋藥本來還磕著瓜子，可是聽著聽著了神，變得十分，到了人之，連瓜子都忘記吃。

　說書人講到傷的節，小秋藥畢竟年紀小，也忍不住跟著噎，眼眶通紅，不時用袖管眼淚。

　霧心卻是滿臉費解之。

　霧心說：“我在凡間時，我們這樣的人之所以會賣去當卑躬屈膝的下人，皆是因為生活所迫沒得選。這個仙子明明出蠻高貴的，可以接近對方的方式要多有多，為何也要用如此卑微的方式？如果愿意的話，明明選擇很多，何必如此？”

　小秋藥一愣，試著回答道：“可能是因為一旦喜歡上一個人，就會不自覺地在對方面前變得卑微吧。”

　霧心不太理解。

　說書人又往下講了一段。

　霧心不解道：“這個男人不就誤會，還這樣對，為什麼一直忍著，既不解釋，也不打回去？”

　小秋藥眼淚汪汪地說：“因為越是喜歡，就越是不想把自己的付出說出口。其實本來也不是想要回報……不過，我想的心深，其實還是希有一天，對方能夠自己發現的。”

　霧心偏了偏頭。

　說書人還是繼續往下講。

　說書人一連講了兩三個類似的故事。

　霧心又問：“為什麼每個故事里，都會有一個奇奇怪怪的配角，還非要跟主角搶男人？”

　這個問題，小秋藥不知道答案，倒是同在一旁聽書的一位好心茶客搶著答了。

　那茶客一副書生模樣，一席白長褂子，手里一把折扇，上繪綠水青山。

　他說：“姑娘，這個配角啊，真實的故事里其實是沒有的。”

　這下小秋藥也不明白了，疑地問：“那為什麼要加這樣一個人？”

　“嘿嘿，這你們外行就不懂了吧。”

　那書生一派行人的樣子，將扇子一折，“啪”地打在掌心上。

　“正所謂人心，海底針，一旦喜歡上什麼人，那這個人在心里就是最好的。哪怕對方一無是，也還是會擔心這個人被別人搶走。

　“是以，這個配角啊，往深了說，實際上是主角心恐懼的象化。

　“往淺了說嘛，一個故事寫出來，你得考慮市場啊，聽眾就聽這種故事。一個男人，沒個三五人倒追求，如何顯得他歡迎呢？你看，男聽眾這就高興了吧！

　“至于人嘛，總不得爭風吃醋的，不打敗個三五追求者，怎麼顯得在男人眼中與眾不同呢？你看，聽眾也高興了吧！”

　小秋藥聽得不太明白，但莫名有點不舒服，不安地躲到霧心旁邊，抱了霧心的胳膊。

　霧心卻還是理解不了，說：“可是這些男主角對主角又不好，其他人又不傻，看到以后應該立刻就嚇跑了才對，為什麼還會上去搶？這不合理啊，總不能是都搶著吧？”

　書生噎了一下，似乎沒能立刻答上來，只說：“藝嘛，不要這麼較真。”

　這時，說書人正講到主角跳絕仙塔的橋段，茶館明顯熱鬧起來，茶客們都很興，點水果瓜子的人也增多了。

　霧心卻仍是不太理解，茫然道：“天下又不是只有這麼一個男人，為什麼非要執著于此，干點別的不就好了。最后還要為他死，好奇怪。”

　書生不以為意，隨口說：“可是他們最后都會幡然悔悟、然后回頭的，主角努力了這麼久，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褒獎？”

　霧心偏了偏頭，有些質疑：“可是正常來說……真的會回頭嗎？”

　這回，是小秋藥抬起了頭。

　“難道不會嗎？”

　小秋藥好奇地問。

　霧心看向茶樓窗外。

　不遠，那座名為絕仙塔的白巨塔高聳云，巍然屹立。

　不太懂之類的事，可是長久以來的生活，也曾教會許多基本的道理。

　“我是不太清楚那座塔到底有什麼魔，能讓那麼多人幡然悔悟。”

　霧心說。

　“不過，只要在酒樓里當過伙計就會知道，一個人待人事的方式，會現出他們基礎的教養素質。”

　“彬彬有禮的客人，就算你犯了錯，只要他們知道你是無心之失，就不會太過責難。”

　“相反，一開始就罵罵咧咧、盛氣凌人的客人，就算你提供的飯菜再好吃、服務再周道，他們也會認為是理所當然的。但地位不對等，我們作為下人，只能忍氣吞聲。”

　“我不認為一個起先對別人態度非常惡劣的人，會因為得知了某人的死訊就后悔。就算退一步說……”

　霧心微微偏頭，疑道：“即使真的后悔了，一個要走到死這一步、才能弄清楚自己喜歡誰的人，一個是非不分、判斷不清還對他人態度惡劣之人，就算幡然悔悟，又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既然都修了仙，還不如好好修煉呢。只要修為夠高，活得夠久，說不定等回過神來，前任早就自己老死了。”

　書生被霧心這麼一通話說的，臉上笑容漸漸掛不住了。

　他看上去不大高興，扇子也不拍了，可一時又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最后不快地吐出一句：“虛構的節而已，講那麼多道理干嘛，真照你這麼寫，茶館哪里得上座，大家都喝西北風去？嘁，杠！”

　言罷，書生搖頭晃腦，自己換了個座走了。

　小秋藥不解：“師姐，那個人為什麼生氣了？”

　霧心莫名其妙：“不知道。”

　*

　師姐妹兩個聽了一下午的說書。

　霧心還是沒弄懂是什麼，滿頭霧水。

　小師妹聽了霧心的話，努力說服自己這些不是真的，但又架不住故事節確實寫得好，又是個善于同的天靈心，后來該哭還是哭，一雙杏眸腫小核桃。

　回花醉谷的路上，小師妹前思后想之后，又對霧心道：“師姐其實有些心口不一。”

　“什麼？”

　霧心瞥。

　小秋藥認真道：“師姐雖然上說，不要對其他人付出太多，可是實際上，師姐當時為了讓我留在花醉谷，也寧愿犧牲自己，甚至對師父說了要帶我離開、和我相依為命的狠話。”

　霧心一怔。

　這麼一說，倒還真是第一次為另一個人做這樣的事，不過當時的反應太過自然了，霧心甚至自己都沒注意到。

　霧心晃了晃神，迷糊道：“是啊，這麼說來，我對你的，難道便是‘’嗎？”

　小秋藥面遲疑：“應該是吧。”

　停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我想，師姐對我的誼，和故事話本里那些男之間的是不一樣的。”

　“那是什麼？”

　“我們應該是姐妹，屬于友，或者親。”

　霧心又問：“那友和親重，還是重？”

　“歌頌的人更多。”

　小秋藥回答。

　仔細考慮了一會兒，又道：“不過對我來說，師姐才是最重要的人。是師姐將我種出來、將我養大，怕我在世間過得不好，也是師姐替我求師父，讓我留在花醉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