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瑾苦笑一聲,不聲不響地回了床上。
秋被單薄,一個人睡著怕是會著涼,他猶豫半晌,將手臂從頸下穿了過去,避開肩傷,將攬進自己的懷里。
沈蕁的手臂自然而然掛了上來,舒服地往他頸窩拱了拱。
這一夜謝將軍幾乎沒合過眼,猶如抱了個火爐的沈將軍倒是睡了個安穩覺,醒來覺得肩上的傷口都不太疼了。
昨夜祈明月已取來了沈蕁的和謝夫人準備的一大箱子歸寧禮,一大早便送至帳前,謝瑾剛剛在外帳理完了晨間的軍務,沈蕁便穿戴停當出來了。
兩人直接去了沈蕁的國大將軍府。
沈熾今日也很早便來了,沈老爺子對這個孫婿還算滿意,只是他向來和謝家人沒有什麼話可說,只半闔著眼,坐在椅上聽沈熾和謝瑾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沈熾早年間也在西境軍中領兵打過仗,后來在八年前寄云關的慘烈戰役中傷了,便回上京作了個閑散侯爺。他為人和氣,做事堪稱八面玲瓏,與上京的諸多員都有很不錯的,遇上了老對頭謝家,也總是禮讓三分,就連謝戟,也挑不出他什麼錯。
他的長子沈淵比沈蕁小兩歲,讀兵法,驍勇善戰,很小的時候就在西境軍中立下了赫赫軍功,只是上頭總有一個沈蕁著,雖說都是沈家人,但沈熾心中畢竟有些憾。
如今沈淵接替他姐姐接管了西境軍,沈蕁嫁去了謝家,他心中反對這個侄生出了幾分不忍之意,因此今日也就關切地問了謝瑾諸多瑣事。
謝瑾在一邊彬彬有禮地回答著,沈蕁坐了一會兒便不想再聽,去了后院找祖母說話。
祖母已經有些糊涂了,見了沈蕁也不大認得,還時不時把認自己早已去世的大兒媳梁氏。沈蕁雖知自己常年在外,祖母不悉也正常,心里到底有些酸楚,陪祖母說了些驢頭不對馬的話后,便出了院子,蹲在池塘前一株老榆樹下發呆。
樹是先帝賜了府邸后,沈蕁從侯府里移植過來的。
八年前爹娘戰死西境,等到重新整頓了西境軍,回上京述職的時候,昔日的侯府早已被二叔二嬸改造得面目全非,父母和自己的院子雖還保留著,但并沒有用心打理,墻角青苔簇,假山后荒草叢生,魚池干涸,庭院荒蕪,一片敗落之景,唯有父母院子里的這株老榆樹,一如既往的枝繁葉茂,并未因此到影響。
沈蕁沒對二叔二嬸表什麼不滿,一等賜下來的將軍府重新修整裝潢完畢,就收拾了東西搬了過來,走的時候,請花匠將這株榆樹一并移植了來。
剛移植來的時候,曾有一度,沈蕁以為這棵老樹被自己折騰死了,結果到了第二年春再次回京時,這株榆樹居然又煥發出了新的生機。
只是,樹可以復生,人卻回不來了,不止的爹娘,還有千千萬萬那場戰爭中,本不該犧牲的無辜將士。
千峰染,白骨為徑。那一年,本該將西涼軍阻斷在蒙甲山翠屏山谷的四萬西境軍騎兵,反被事先埋伏在山坳中的西涼軍封住了退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了個,接著踏過尚有余溫的尸,趟過四溢的河,直接殺到了寄云關的城墻下。
剛接到戰報,還未從哀痛中調整過來的沈煥夫婦率領步兵倉促應戰,以殉國。
后來朝廷追查原因,才知當時沈煥與統領四萬騎兵的云麾將軍吳文春發生爭執,吳文春不聽沈煥指揮,私自與手下的數名將領帶著騎兵深蒙甲山腹地,以至中了西涼軍的敵之計,親手斷送了四萬裝備良、訓練有素的銳騎兵不說,還導致了后續寄云關險些失守,大量守軍犧牲的慘烈局面。
吳文春和那幾名將領都是謝家舊部,人雖已戰死,但仍被判了個重罪,他們的家人也了牽連,不是被充掖庭,就是被流放到了荒僻之地。
此事早已塵埃落定,直到半年前西涼戰敗,沈蕁護送大宣欽差前往西涼談和,因緣巧合之下,才知當年的慘事另有玄機。
沈蕁在樹下蹲了一會兒,瞅著接近午時,便拍拍袍子回了前院。
花廳中已擺好了席桌,有最吃的文思豆腐和西湖醋魚,沈蕁悶頭吃飯,沈熾向來看不慣這完全稱不上斯文的吃相,席間不悅地看了好幾眼,卻又礙著沈老爺子,不好說什麼。
沈老爺子親自往孫碗中舀著豆腐,這會兒眼神也好了,夾著一塊魚挑盡了細刺才送到碗里,笑瞇了眼一疊聲道:“喜歡吃就多吃些。”
眼不見心不煩,沈熾只好轉開了目,問謝瑾:“聽說昨兒晚明衛辦案,辦到西京校場去了?有沒有給你添什麼麻煩?”
謝瑾道:“說是案犯逃竄到了扶鸞山一帶,我也就配合明衛在營里作了搜查,亥時就查完走了。”
“哦,”沈熾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云知道是什麼案子麼?”
謝瑾搖頭:“明衛辦案,哪會隨便。”
沈熾憂心忡忡地嘆了一聲,“聽傳出來的消息,說好像還扣押了西涼使臣,哎,西境線剛剛平穩,可千萬不要再出什麼岔子啊!”
謝瑾附和了兩句,眼角余瞟到沈蕁,已經放了碗,正給老爺子盛湯,拿細銀調羹挑了湯里的碎蝦米,吹了吹,放到沈老爺子面前。
次日卯時不到,沈蕁便著了紫獅補服,領著朱沉騎馬到了午門外,和等待上朝的員一起,往宮墻下的避風。
暮秋時節,天亮得越發晚了,此時灰蒙蒙的天際還掛著一彎殘月,秋風蕭瑟,霜濃重,文都披上了寒的大披風,武將們雖還是一單薄的服,但大多也手頓足,不時還笑罵兩句“天氣也寒得太早了些”云云。
與相的員打過招呼后,沈蕁目在人群中一掃,在兵部薛侍郎面上停留一瞬,薛侍郎笑著朝行了一禮。
“恭賀沈將軍新婚之喜,還以為您要多休息幾日,沒想到今日便來了。”
沈蕁回禮,“之前就告了長假,再不來的話說不過去了。”
薛侍郎上前走了兩步,正說話,沈蕁忽道:“聞聽軍局近日改良了一批火,我本想去瞧瞧,但上次與軍局的吳大人鬧得不甚痛快……”
薛侍郎會意,呵呵笑道:“此事就包在下上,吳大人子是有些左,脾氣也有些拗,還請將軍不要見怪——您什麼時候有空?先來兵部找我,我帶您去軍局。”
“擇日不如撞日,要不就今兒午時左右吧。”沈蕁想了想道。
“好,一言為定。”
薛侍郎走開后,遠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不一會兒,謝家父子縱馬而至,到一株柳樹下翻下馬,正了正冠,沉容斂目往這邊走來。
昨日歸寧后,謝瑾把沈蕁送回謝府,傍晚就同謝戟一道去了北境軍軍營,西京校場離皇宮午門距離甚遠,二人應該是寅時左右便出發了。
謝戟看見沈蕁,微微點了點頭,笑道:“來了?”
沈蕁忙行了一禮,“見過威遠侯。”
謝瑾也是一紫服,配了金魚袋,只是前的補子上繡的是三品武的豹子圖案,他走過來照著沈蕁上打量了兩眼,低聲道:“怎不多歇兩日?”
沈蕁笑道,“你不也來了麼?”
兩人并肩站在一塊兒,同樣的姿拔,毓秀容,周圍不員的目都暗暗往這對新婚夫婦上投來,沈蕁抿一笑,“早知你今日來,我就不來了,免得給人看來看去。”
朝中員大婚,五日之不上早朝,也不會有人有說什麼。
謝瑾無奈道:“早晚躲不過,看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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