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焰一只手鉗住對方手腕，并未用多力，對方已彈不得。

宋焰冷嘲：“打人？這沒出息的病跟哪兒學的？”

“你給我放手！不然——我——”對方磕磕。

宋焰反問：“不然？”

對方松了許沁，另一手襲擊宋焰；宋焰扼住他手腕，兩手一剪，一推，那男人被推開，猛地撞到墻上。

人指著宋焰，尖：“你們醫院還打人？”

宋焰不屑搭理，回頭見許沁還站在他后，下迅速往門口指了指，不耐煩道：“不出去救人，跟這兒杵著看戲呢？”

許沁立即跑出去，只聽后宋焰嗓音散漫，一口話：“老子不這醫院的，傷那我兄弟，誰他媽敢跟這兒鬧，耽誤他治療，老子卸他丫狗。”

這世道，欺怕，蠻橫的就得更蠻橫的治。許沁想。

……

傷的消防員銘，陪他一起的小葛。

許沁剪了銘的袖，給他做基礎的清洗。銘疼得冷汗直流，臉上的黑灰沖出一條條壑。

許沁道：“忍一忍，過會兒給你打麻藥。”又抬頭對一旁的護士小南示意，小南過來給銘臉上的污。

這大男人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扭扭的。

小南急了：“你總躲什麼呀？”

銘抬起另一只手：“我自己來，自己來。”

小南：“你這手都是腫的，還臟。”說著，摁住他的手，給他臉。去那一層黑灰，年輕人的臉通紅通紅，有幾干裂。

小南瞧出是火烤的，心中惻，不再說話，只低下頭給他手掌。

許沁簡單清理了手臂上燒傷的創，給他打了一針麻醉，冷淡問：“現場沒救護車？”

銘傻乎乎地回答：“我不知道啊，我被小葛拉來的。”

小葛幫忙解釋：“有的有的。但不夠，拉了幾個傷的民眾就走了。”

許沁說：“沒救護車留在現場？”

小葛一時沒回答。

許沁說：“去投訴。”

小葛一愣，銘也愣了愣，小南小北都愣住了，心里暗：許醫生，那是咱家醫院吶！

銘憨笑，擺手：“大水沖了龍王廟，都是一家人，有什麼好投訴的。嘿嘿。”

許沁抬眸看了他一眼。

銘以為沒懂，指了指許沁，又指了指自己：“醫生，消防員，不都是為人民服務嘛。一家人，一家人，都不容易。”

許沁低頭工作，不再言語。

手完畢，許沁開了藥和針劑，小南領著銘去注室打消炎針。

許沁這才想起宋焰，迅速返回會診室，人不在了。換班的李醫生在給病人就診。

許沁回到大廳，不經意四看，也不知自己在找什麼，忽然瞥見一個高高的男人從注室走出來，直奔大門。

許沁拔腳追去，繞過大廳穿梭的人影。

男人步履極快，拔的影越走越遠。

許沁穿過人群，出了大門，飛速跑下臺階：“宋焰！”

男人停了下來。

那時，正是一天中最溫好的時刻，晨曦灑在他寬闊的肩上，在他黑的發間暈上一層細細的。

是清晨呢。

許沁平復著因奔跑而紊的呼吸，雙手落進白大褂口袋里，走上前去：“宋焰。”

宋焰轉過來，看向，臉上沒有多余的表。

兩人站在上午的里，著對方，邊人來人往。

宋焰：“有事？”

許沁：“好久不見。”

宋焰瞇著眼，似乎認真地回憶一下了，說：“是久的。”

許沁問：“過得怎麼樣？”

宋焰：“好。你呢？”

許沁看著他的眼睛，輕聲答：“不好。”

宋焰臉上笑容定住，他研判地觀察著的臉，半秒后，極淡地彎了彎，表好似看穿了求同的把戲。

他說：“哦。還有別的事？”

他顯然不關心，也沒心思跟兜兜轉轉。

許沁卻也不尷尬，淡定得一如平常，說：“剛才的事，謝謝你。”

宋焰客氣說：“我是為了我弟兄。”

許沁點點頭，禮貌說：“還有上次……”

“許沁。”宋焰打斷，黑的眼睛盯著，看穿了的彎彎繞繞和磨磨蹭蹭，“你到底想說什麼？”

許沁：“有時間喝杯咖啡。”

宋焰盯著半晌，再度奇怪地笑了一下，其中的譏誚毫不掩飾。

許沁覺得此刻應該臉如火燒，但覺不到一恥，依然開口：“可以嗎？”

“忙的。”宋焰稍稍傾，拉近和的距離了，下微微一挑，說，“排隊。”

許沁臉上風波不。

宋焰直起：“到號了你。”

他走了。

痛痛快快，不回頭。

許沁站在原地，瞇眼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門口，轉進了醫院。

進門上120中心的同事，許沁問：“剛才有跟消防一道出車的嗎？”

“有啊，去了四輛車。”同事回答。

“民眾傷了很多？為什麼傷的消防員沒有醫護人員救治，后邊甚至沒車留在現場？”

“哎，別提了。本來有車留在現場的，幾個輕傷的平民理過就好了，可非說不能呼吸，要全檢查，吵著鬧著要來醫院，我們也沒辦法。”

許沁沒再多問，換了服下班了。

……

許沁一覺醒來，離上班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了份外賣坐在臺上，看見高樓大廈中央一方矮矮平平的街區——五芳街。

一片紅墻白瓦間，不久前燒掉的那塊還是黑黢黢的。

許沁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麼，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就到了路口。

走進五芳街，瞬間從繁華都市墜熱鬧小鎮，青石板巷，磚瓦民居，閣樓上的風鈴丁丁作響。

經過裁鋪子，聽見紉機吱吱呀呀飛速踩，聽見布匹撕裂，針線崩斷；經過香料鋪子，老板娘和伙計們在門口站一排，拿篩子抖著八角茴香，篩香料，聽見香料如齊整的千軍萬馬在竹篩中奔騰，唰——唰——；經過理發鋪子，剃頭師傅手中的剃刀吱吱燙著開水，一反手，在銅水盆邊沿上，聽見刺耳的金屬撞擊聲；經過小飯館，滿臉油的廚師著鐵鍋，聽見鍋鏟翻，瓢盆叮當；經過豬鋪子，聽見老板磨刀霍霍；經過蔬菜店，聽見賣菜姑娘灑水陣陣；經過米鋪，零食鋪……聽見大人們討價還價，鄰里間八卦喧嘩，小孩們嘰嘰喳喳。

空氣里彌漫著布料香，香料香，洗發水味，飯菜味，還有一樹橘葉香，從高高的樹梢晃晃悠悠飄到巷子里。

許沁走過繁忙的小街，意外發現這麼多年過去，五芳街外的世界日新月異，這里頭的一切卻和當初一模一樣——香料鋪的老板娘邊還有那顆淚痣；裁鋪的那個裁還穿長衫；理發鋪的師傅依然留著寸頭……

而也順利找到通往宋焰家的路，和回家一樣悉，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宋焰從小被他舅舅舅媽帶大，家在五芳街深巷中，是一四合院落。

宅門上掛著“翟記”的牌匾。

木門大開，繞過影壁，游廊里、庭院里整整齊齊摞著各類木工。

宋焰的舅舅翟家老三是做木匠的，手藝細，遠近聞名，小到梳妝盒，大到整柜，樣樣都能在他手中生出花來。

許沁站在時寬闊的院子里，忽覺記憶中的院落不似此刻仄狹窄。

紅墻赭瓦，歲月滄桑。頭頂一片青天。

院落里有不大不小的電視節目聲。

正房兩側的枇杷樹如今已亭亭如蓋。而當年種下的紫藤爬滿了西廂房，垂垂如簾。

那里是宋焰的房間。

一切都似乎沒變。

許沁輕輕手邊的木頭，記得，在這里，翟舅舅曾教過木工，刨子往長木頭上一推，片的木頭花翻滾著飛出來，高興地咯咯笑。

說：“宋焰，我好喜歡你家。”

年的宋焰蹲在木樁上，兩指間夾著一支煙，習慣地歪頭瞅著，笑：“說沒用，敢不敢上我戶口本？”

許沁停下一切，也停了笑，一瞬不眨看著他。

他湊近：“老子保證，這輩子就往死里頭疼你。”

舅舅過來，一掌拍在宋焰后腦勺上：“又在家煙，把房子點著了你舅媽不宰了你！”

現實世界里傳來腳步聲，把許沁拉回現實。

翟老三看見院的人影，從正房走出來：“要做木工？”

許沁扭頭。

舅舅老了啊。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在時中凝滯的院子突然變化起來，有什麼東西很明確地在時里褪了。終于看清，墻上的赭紅被經年累月的日照曬得淺淡，屋頂的鎏金瓦也被雨打得斑駁。

翟老三臉上的笑容在一刻間凝固，扭曲，又抑，平復。

許沁吸一口氣：“舅舅。”

“哦，孟小姐啊。”翟老三恢復了客氣，“這突然上門，有事兒？”

許沁：“我找宋焰……”

話音未落，表妹翟淼從屋里蹦出來：“你這壞人，還有臉來找我哥？當年你差點把他害死還不夠，你……”

舅媽走出來，連推帶搡把翟淼推進屋。

許沁沒太聽清翟淼的話，上前一步：“剛才說……”

舅媽打斷：“他不住這兒。”

許沁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西邊的房間，房門鎖，木窗閉。墻壁上赤漆掉了，片片灰白，只有屋檐上紫藤瘋長。

“他現在住哪兒？”許沁問，“方便告訴我嗎？”

“方便的。”舅媽微笑，說，“他現在是消防員，軍隊管理，住營地。——意思就是，出不來的。”

見不著了。

不像當年那麼容易，找他他就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