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第二天,天氣格外的好,暖高照,碧空萬里。前些天的霧霾被北風吹散,清晨的空氣清冽而干凈,只是氣溫更低了。
許沁掖脖子上的圍巾,快步走進五芳街,見到高高的藍天,矮矮的紅墻,大片的蒸汽漂浮在街巷里,一陣蒸饅頭香。
商鋪都還沒開,一排排木門閉,門上畫滿了彩的涂,也不知是附近哪個藝學院的學生們干的。五六,從漫到古風,從人到景,像是一個老婦人臉上涂了青春洋溢的妝。
任何街區里,最早醒來的那一撥都是早餐鋪子和攤位。煎炸蒸煮燉,各種香味往人鼻子里鉆。
蝸居在五芳街里的外地小白領們在攤位前買油條豆漿,有的坐在鋪子里一邊刷手機一邊喝湯。
平凡人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以前的許沁從來不會去關注這些人,他們就像這個城市的背景,像這臺機的螺釘,多一個一個,就跟樹上的葉子增減了一片一樣,微不足道。
但今天,許沁認真地觀察了他們每一個人。
一對在攤鋪前買了兩份粥打包,互相親吻對方:
“晚上見。”
“好好工作哦。”
“知道啦。”
兩人分別,轉走向不同的方向。孩從許沁邊跑過,臉上的笑容朝氣蓬。而男孩走開數米遠了,回頭看一看孩的背影,笑了,繼續趕路。
另一個孩一邊排隊買早餐一邊拿手機跟上司匯報工作,待放下手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很滿意的樣子。
而店呢,有男人一邊劃平板,一邊大口吃面,狼吞虎咽的,分不清是這面太好吃,還是趕時間。
還有人拎著公文包,哼著歌嚼著油條,步履輕快從許沁邊經過。
當然還有掛著黑眼圈一看就是昨晚加班沒睡好的,一邊疾跑一邊打電話:“誒,師傅,我馬上就到路口了,你等我一分鐘。——我看見您的車了。”
大千世界,不是只有棕櫚花園另一邊的鮮亮麗;亦有庸碌平凡后的小苦小甜。
許沁轉個彎進了小巷,一地金黃的銀杏葉鋪就路,引著七彎八繞到了翟家,朱門大開。
翟舅舅是個起早的人,也不知會不會撞上他。
許沁輕手輕腳地邁過門檻,繞過影壁,穿過回廊,進了院子。里頭安安靜靜的,早晨的灑在各類木工上。
樹上的鳥籠不見了,舅舅應該出去溜鳥兒去了。
西廂房的門虛掩著,昭示著住在里頭的人已經醒了。
許沁走過去,過門往里頭看,只能窺見木柜,柜門開了一半,里頭掛著幾件男士的長。
輕輕扣一下門板,咚,沒人應;又手一下,門開了。
房間里頭一眼去,給人最深的印象莫過于干凈整潔,帶著某種紀律。
木地板上潔凈無塵。藍灰的床鋪上,床單被平得沒有一褶皺,被子疊標準的軍隊式豆腐塊。暗紅的木沙發和茶幾擺得規規矩矩的,椅子也端正地擺在書桌前,桌上立一排書籍,諸如易燃材料圖解世界火災案例之類。柜里的服也懸掛得筆直有序,像能聞見洗過的洗香和曬過的太味;柜底的木框里一雙雙男士子卷清一的樣子,整整齊齊擺著。
過木窗灑在屋子里,窗明幾凈,空氣清新,有一淡淡的松木香。
一切都顯現著這是一個自律的男人的屋子,干凈得。
許沁原地站了幾秒,記得宋焰的屋子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時還是典型的年,床上被子一坨,臟服堆在沙發上,茶幾上擺滿漫畫書……
還在走神,后側小房間的門拉開,男人的腳步聲踏上走廊,許沁還沒來得及回頭,宋焰人已站在后,閑淡的嗓音從后腦勺傳過來:“又來?”
許沁回頭便看見男人清朗而堅的鎖骨,迅速退后一步。
宋焰一頭發,上裹著浴袍,剛洗頭洗澡出來,整張臉看上去異常的干凈帥氣,但眉微皺著,眼神也不算客氣,下往一旁指了指:“讓一讓。”
許沁讓開,宋焰側進了屋,房門一關,把許沁留在了走廊上。
恰好,院落一角的銀杏樹正值金黃。
許沁著樹梢上的葉子,揣了一下他剛才不太友善的態度,和昨天在家中判若兩人。
眼中稍有悔意或意,他便放;眼中稍有猶豫和遲疑,他便冷。
真夠毒,把的真心和劣看得一清二楚。
過了沒多久,房門拉開,宋焰走出來,換了夾克和長,看許沁還在外邊,問:“找我?”
這是一句廢話。
許沁:“對。”
宋焰:“昨天幫你打掃屋子是公事,我們執行工作給市民造不便,理當清理現場。”
許沁完全沒有自作多:“我知道。”
宋焰:“還有事找我?”
許沁:“有”
宋焰:“干什麼?”
許沁:“表示謝。”
宋焰穿:“你這套還要玩多久?”
許沁面不改:“到你接為止。”
宋焰:“……”
許沁表平靜,語氣也疏淡:“我不喜歡欠人人,你救了我好幾次,總得還上。”
宋焰:“怎麼還?”
許沁:“我請你吃飯。”
“……”宋焰仿若看穿的把戲,哼笑出一聲。
許沁倒平平淡淡的,臉都不紅一下。
宋焰一時也沒有回答,從夾克兜里出煙來,剛放在里,許沁適時地開口:“大清早煙,對不好。”
宋焰正低著頭要點煙,抬了抬眼瞧。
許沁說:“來自醫生的忠告。”
宋焰把這忠告當耳邊風,點燃了煙,問:“從哪里搞到我值班表的?”
許沁:“肖亦驍他堂兄。”
宋焰:“呵。”
他不說話了,只顧煙。
許沁站了一會兒,說:“吃飯去吧。”
宋焰說:“不去。”轉進屋,“你回吧。”
剛邁進門檻,又回頭看一眼,許沁站在原地不。
宋焰說:“還不走?”
許沁還是那句話:“我請你吃飯。”
他瞇著眼瞧半刻,哼出一聲:“那你就擱這兒站著吧。”
話音未落,東廂房的門開了,翟淼背著包準備去上學,一出門就看見許沁站在眼前。
“我說一大早有人嘰嘰咕咕的,你怎麼又來了?”翟淼穿過院子大步走來,“你不要再纏著我哥了,你聽不懂啊。你這人怎麼這麼討厭呀?”
許沁沒做聲。
宋焰看了一眼,又看翟淼,一時也沒說話。
可在翟淼接著再要吐話時,宋焰突然開口止:“翟淼。”
翟淼不管不顧:“本來就是,趕都趕不走,上次趕了今天又來。怎麼這麼厚臉皮啊?”
宋焰眉心皺了皺:“行了。上學去,跟這兒瞎鬧騰什麼?”
翟淼不服:“哼,那我告訴我媽去……”
宋焰大步上前,拎住翟淼就往門外走,翟淼大,“媽”字還沒發出音來,被宋焰捂住架出了門外。
宋焰在巷子里扔下:“還來勁兒了?”
翟淼抖索著掙的羽絨服,恨鐵不鋼:“哥,我怕你心啊,我心你都快急死了。上次來找你我就轟過,沒想到還敢來,跟狗皮膏藥一樣……”
宋焰臉微變:“行了,知道了,上學去。”
翟淼還不肯,要往屋里走:“你一男的拉不下面兒,我幫你去轟——”
宋焰揪住領,把扯回來:“鬧夠了啊。”
“哥,我跟你——”
宋焰冷聲:“走不走?”
翟淼氣鼓著。
宋焰:“一,二,三——”
剛揚起手,翟淼捂著腦勺一溜煙跑開,沖他喊:“反正我晚上還會回來的!”
宋焰看著消失在胡同拐角,四合院的紅墻灰磚上,深秋的天空高遠而湛藍。他臉上晴不定,用力了一口煙,把煙扔在地上拿腳碾碎,回頭上臺階進大門。
許沁站在朱紅的大門口,小臉白皙,黑眼睛看著他。
宋焰邁過門檻,不看:“你走吧。”
許沁回頭,還是那句話:“我請你吃飯。”
宋焰下臺階,頭也不回:“不吃。”
許沁說:“行,那你請我吃飯吧。”
宋焰剛下臺階,被這話弄得形一頓,眉心一抖,回頭不可思議地看:“我圖個什麼?”
許沁:“昨天我幫了你們整個消防隊,你做隊長的,不該帶頭來謝我嗎?可我在家等了一天,沒花籃沒水果沒錦旗,連個道謝的電話都沒有。覺我這個好市民白當了,你們消防兵怎麼能這樣?”
說這話時,面異常淡然,語氣也很有理有據,仿佛如果宋焰拒絕,他就是失職,就是不尊重守法守紀的好市民,視市民的無私援助為草芥為空氣。
宋焰下頜繃得的,看了好幾秒,問:“許沁。”
許沁:“嗯?”
宋焰:“你這幅樣子,你周圍人知道嗎?”
許沁垂眸想了想,又看他,認真問:“什麼樣子?”
宋焰:“……”
他仿佛也是沒轍,終于點點頭:“行,你是祖宗。”
說著,往外走。
許沁雙手在大兜里,不徐不疾地跟上。
……
再走上五芳街主街道的時候,已從西邊的屋檐照到青石板路上。起早的白領們早沒了蹤影,民工、送貨員來來往往。
商鋪陸陸續續開門。
香料鋪的老板娘推開門板,細細的塵土氤氳在秋日的里,老板娘回頭看見宋焰,打招呼:“小宋,今天休息啊?”
宋焰回以一笑:“是。”
這邊都是老街坊老鄰居,一個個地招呼問好,宋焰一一應答,許沁瞥他一眼,見他笑容爽朗,眼睛彎彎,像太一樣好看。
才想起,上一次看見他這樣的笑容,是好多年前了。
而此刻的笑容也不是給的。
老板娘還在閑話家常:“小宋啊,我們家腌了醬魚干,翟淼放學了去家里拿啊。”
宋焰:“謝謝張嬸。”
老板娘笑瞇瞇的:“甭客氣——”眼睛瞥見他旁,瞅了又瞅,“喲,這是孟沁吧?”
許沁答:“許沁,姓許。”
“哦哦。”旁人并不在乎,也不掛心,倒是更好奇這大清早的兩人怎麼一起出來。但上都沒多的話語,忙著開張去了。
那年他們也在五芳街上進進出出,他摟著的肩膀,或拉著的手。不似現在,隔著距離,路人匆忙地從兩人間穿過,也不會察覺這兩人是一起的。
誰也沒有說話,不知是否有人憶起那年的時。街還是那條街,人還是那群人。當年還依靠在一起的孩子,現在各自無聲前行。
連宋焰也變得格外沉默。
走到早餐鋪停下來,宋焰回頭問許沁:“吃什麼?”
許沁說:“豆腐腦,紅油面。”是這家的特,以前他和常吃。
宋焰短暫地停了一秒,像是放空了一瞬,才回神對老板說:“各要兩碗,再加一籠燒麥。”
轉要進門,許沁說:“還要麻團,油條,豆漿。”
宋焰頓了一下,側眸看一眼,有些懷疑的食量,但什麼也沒說,回頭再看老板:“麻團和油條豆漿。”
店分外簡陋,墻壁地板都是木制的,時有油污,不甚干凈。天花板很矮,比宋焰高不了多。
兩人剛坐下,店員就端上兩碗豆腐腦,上邊澆了黃花菜鹵,厚厚的一層。
當年宋焰第一次帶許沁來這兒吃豆腐腦時,許沁瞪大眼睛:“這稠稠的東西是什麼呀?豆腐腦要放糖的,這怎麼吃?”
宋焰則挑眉:“豆腐腦放糖?腦子有病吧。”
兩人就豆腐腦是甜是咸爭辯了一個星期,可后來許沁也接了咸味的豆腐腦,咸的甜的,各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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