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霾紅預警,四合院影朦朧,抬頭只見紅墻赭瓦之上,天地一片混沌,周圍的cbd大樓早已匿塵霧之中。
翟淼蹲在東廂房門口的臺階,磨磨蹭蹭系鞋帶解鞋帶,系鞋帶解鞋帶。對面房門吱呀一聲拉開,翟淼立即起:“哥!”
宋焰沒搭理,進了隔壁洗手間,了牙膏刷牙。
翟淼跑去,從鏡子里看見他眼里有,眼瞼下也有圈淡淡的黑,整個人有些頹廢,估計是一夜無眠。
翟淼站在門邊,小聲問:“你會去找麼?”
宋焰依是不答,漱了口,彎下腰,雙手捧水洗臉,洗完拿巾干臉頰,刮胡茬。電剃須刀滋滋作響。
翟淼見他不愿開口說話,嘆了口氣,揪著書包帶子轉要走,實在難,又返回來找他:“哥,我只想提醒你一句,喝醉了。”
翟淼道:“只顧宣泄,沒有理智,你們之間的問題還是沒解決。這樣跑過去,如果又變糾糾纏纏不清不楚的呢?”
“我知道。”宋焰開口,扯了扯角。
翟淼一愣。
宋焰也不多說了,抬著下睨著鏡子,刮下頜的胡須。
上次四溪地分別后,近一個半月不再聯系,足以說明不作打算了。這次若不是詹小嬈從中攪局刺激了一把,時間和理智便會漸漸消磨一切。
一來二去,如果這緣分差錯,同一個城市偏偏再不見面,那就是下一個沉默的十年。
反正這人最擅長的便是平淡和無聲了。
翟淼痛心疾首的:“那你還——去找?哥,你28了,不是18了。再折騰一次,人都要頹了!”
宋焰低了頭,放下剃須刀,手撐在洗手臺邊,沉默了半晌,問:“翟淼,過了昨晚發生的事,我不去找,況會怎樣?”
翟淼是生,自然一清二楚:“那我死也不會再找你。”
“所以我去找。”宋焰再度看向鏡中,繼續刮胡子。
翟淼怔住,無言以對。
是啊,他別無選擇。
去,不一定有個好結果;可不去,結局便已注定。
無非是,勢已到最無法回頭的地步,而他終究還是不舍得放手。
翟淼輕聲:“哥,你真有那麼喜歡?”
宋焰不做聲。
翟淼:“你不是說過的嗎?不見面還好。不見面就好了呀。”
宋焰說:“可來了,我得去接。”
翟淼沒懂,扭頭看大門的方向:“來了嗎?”
宋焰已清理好自己,走出浴室回房:“上學去,我的事你別管。”
“誒——”翟淼還說什麼,宋焰已關上房門。
……
許沁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在孟家,不免吃了一驚。知道自己昨晚醉酒了,卻不明白孟宴臣和肖亦驍怎麼會把送到這里來。
而也無從詢問,現在上午九點,家人都上班去了。
也好,能一個人靜一靜。
翻了個,閉眼睛,把頭埋進雙臂里。昨晚的事,細節雖已模糊,廓卻記得清楚——跑去宋焰家耍酒瘋了。
臉頰又燙又辣,可比起恥,更多的是懊惱。。
不該喝酒,不該神志不清去找他。
往已經冰封的兩人關系上又潑了層冰,把那僵局推了死局。
到了如此地步,不驟變,便是死。
而巨變談何容易。
手機響了,正是宋焰。
許沁不知是喜是憂,遲疑了好幾秒,接起電話:“喂?”
宋焰聲音不大:“是我。”
許沁也低聲:“我知道啊。”
宋焰:“醒來了?”
許沁:“嗯。”
短暫的沉默。
宋焰又問:“在哪兒?”
許沁:“在家。”
宋焰說:“我過來找你。”
許沁:“西邊這個家。”
宋焰一時沒接話,又是短暫的沉默。
許沁:“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回。”
宋焰:“行。……那先這樣。”
許沁:“嗯。”
放下手機,許沁把臉埋進枕頭,把自己推到了不得不撕裂的邊緣——不是宋焰,便是家人。
無可退了。
腦子里各種思緒紛繁復雜,頭痛裂。
還是迅速洗漱完畢,下了樓準備出門,無意一回頭,看見走廊盡頭,付聞櫻的書房門沒關。
許沁以為在家,過去準備打聲招呼。
到門邊才發現里頭沒人,只是傭人打掃忘了關門而已。許沁隨手帶上門,目掃過書房,意外發現這麼多年來里頭的陳設一點兒沒變。
上一次進付聞櫻的書房,還是年時候。
看著那紅木的書桌,那牡丹綻放的暗朱地毯,呼吸微微沉下去。突然看到了年時的孟沁低著頭站在那里。恐懼,讓細細的小微微打抖。
付聞櫻冷臉坐在一旁。
走上前去,拉付聞櫻,小聲:“媽媽——”
付聞櫻甩開的手:“我不是你媽媽,我沒有你這樣不聽話的孩子。”
不吭聲,只是發抖。
“我有沒有跟你說過不許和外頭的人往。你不潔自,要跟他在一起,那你書不用讀了,這個家不用回了,以后也別再我媽媽!”
愣愣好久,又慌慌地去拉:“媽媽——”
付聞櫻再一次打開的手,冷臉好久了,終于下通牒:“沁沁,你以后要是聽媽媽的話,媽媽送你出國讀書,給你最好的生活;可你要是想按自己的胡來,不在乎這個家,媽媽現在就把你送回梁市,永遠不讓你回來帝城。你以后沒有爸爸媽媽和哥哥,沒有家了,也就算你去爸爸和哥哥面前哭也沒用,我說到做到。”
怔怔的,手緩緩從媽媽的角落下。
付聞櫻起要走,終于輕聲說:“媽媽,我聽你的話。”
許沁記得,當年,那個沉默的小孩站在那里,一句辯解的話都沒有,也沒有流淚,沉默地接了這一切。
而站在那里,孤立,無助,將被棄的畫面,一如年時站在父母的臥室外看著他們爭吵說要離婚說都不要時的畫面一樣,了再也揮之不去的夢魘。
許沁關上房門,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靜靜地戴上口罩,離去。
……
許沁到棕櫚花園小區門口時,宋焰已經到了,站在一株常青樹下煙。他穿著一件灰的修的大,乍一看,竟有些清瘦。
看到許沁,他把煙掐滅了。
許沁口罩遮臉,只出一雙眼睛,問:“怎麼不戴口罩?”
今天霧霾很重。
宋焰說:“忘了。”
許沁從口袋里出一個來,遞給他:“我多帶了一個。”
宋焰接過來,低頭戴上,邊問:“吃早餐了嗎?”
許沁搖頭。
宋焰的視線停在的眉上,問:“想吃點什麼?”
許沁的視線則停在他的口罩上,答:“想喝粥。”
宋焰:“哪種?”
許沁:“白粥。……什麼都不放的。”
這片兒的粥店里頭,沒有賣白粥的。
許沁說:“我家里有水和米。”
兩人默契地朝小區里走,一路無話。進了電梯,也都分站兩邊,隔著一小段距離。目不約而同地刻意避開,即使相對,也總落在眉目之上,鼻之下,堪堪錯而過。
回了家,宋焰打開櫥柜,看見嶄新的一袋米,問:“家里沒開火,怎麼還買了米?”
“醫院里邊發的。”許沁說。
宋焰問:“什麼時候發的?”
許沁:“忘了。”
宋焰低頭找袋子的印記:“不會過期吧?”
許沁:“米怎麼會過期?”
宋焰看清了生產日期:“沒有。”
宋焰把那袋米拎出來,問:“有剪刀嗎?”看眼神茫然,“……嗯,菜刀也行。”
許沁找了菜刀遞過來。
宋焰割開包裝袋,許沁遞來湯鍋。宋焰舀了一杯米進去,端到水龍頭下,許沁納悶,問:“這就夠了?”
宋焰看一眼。
許沁:“看上去很。”
宋焰說:“煮出來就多了。”
許沁:“哦。”
宋焰淘了米,加上水,放到灶臺上點火,打了兩三次,沒火。
宋焰低頭彎腰,邊再次嘗試著,邊問:“上次用天然氣是什麼時候?”
“……”許沁抿抿,說,“沒用過。”
宋焰:“……”
許沁估計是想要彌補,轉找手機:“可能本就是壞的,我給業打電話。”
“等等。”宋焰阻止,蹲下,拉開櫥柜找管道,看一眼了,說,“閥門沒開。”
他轉了下閥門,起再打火,燃了。
“……”許沁說,“厲害。”
宋焰:“……”
宋焰蓋上鍋蓋,退后一步靠在流理臺上等水燒開,他盯著那跳躍的火焰,卻不看,問:“從不在家吃飯?”
許沁:“嗯。”
宋焰:“吃什麼?外賣?”
許沁:“外賣,還有醫院的食堂。”也盯著灶臺上的湯鍋,不看他,問,“你呢?”
宋焰說:“隊里有食堂。……休息在家的話,舅媽做飯。”
許沁說:“舅媽做的飯很好吃。”
宋焰:“嗯。”
有一兩秒無話的間隙,火焰著鍋底,米湯咕咕滾。
許沁繼續話題:“你們食堂的飯菜好吃嗎?”
“還不錯。”宋焰說,“你們呢?”
許沁:“一般般,不太好吃。”
“嗯。部隊里伙食好,應該比醫院好。”說這話時,宋焰無意間扭頭看了一眼許沁,許沁余到他的作,也條件反地如同給回應一般扭頭看向他。目,便相在了一,巧看進去了彼此眼底。那樣認真而筆直。
心就在不經意間跟著磕了一下。
今日自見面到此刻,避之又避,還是猝不及防,第一次眼神相撞。
水開了,米湯咕嚕嚕的,輕輕掀起鍋蓋,湯水濺到灶臺上,燙出滋滋的聲響。
宋焰移開眼神,起過去掀開蓋子。許沁也無意識地跟著湊過去看,汩涌的米湯回落下去,米粒在滾的水中翻竄,鍋已溢出清粥的香。
許沁了下鼻子。
宋焰問:“了?”
許沁:“嗯。”
宋焰:“再等一會兒。”
許沁:“好。”
宋焰把蓋子重新蓋上,這回留出了一條兒。他退后一步,又靠回到流理臺上。許沁也自然地跟著他靠回到臺子上。
兩人繼續等著白粥翻滾。或許能這樣永遠等下去就好了。
最終還是他打破了這虛幻的靜好,喚:“許沁。”
許沁:“嗯?”
宋焰:“你昨天說過的話,都記得嗎?”
許沁垂下眼眸,默了默:“有的記得,有的不記得。”
“嗯。”宋焰問,“你說,你不會再過來了,這句記得嗎?”
許沁點了點頭,然后說:“記得。”
宋焰:“現在沒喝酒吧?”
許沁:“沒有。”
宋焰:“現在還這麼說?”
許沁低下頭拿雙手捂了一下臉:“我不知道。”
短暫的安靜。
“如果我過來,你能等嗎?”宋焰問,未等回答,他短促地笑了一下,“不確定的等,我都替你委屈。”
未來不可預知。害怕,他也不見得毫無力。
許沁松開手,扭臉看向客廳的地板:“宋焰,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怎麼要求你,怎麼要求我自己。不知道怎麼面對你,怎麼面對家里。我——”
“我知道你害怕,不舍。”宋焰說,語氣帶著輕微的自嘲,“我也想和你說,只要你夠堅定,之后的事就讓我來扛。只要你敢,我就能擔。
可我知道,這話沒用。”
許沁眼睛一下子就泛紅了,迅速別過眼,眨去霧氣。是啊,即使有他陪著面對家人,也會害怕,不舍。天平那一端的背負太沉重。他無疑是清楚這點的。
許沁聲:“是我勇氣不夠。”
宋焰卻搖搖頭,極淡地笑了:“說實話,讓你陷這樣的境地,我也有愧疚。”
許沁鼻尖也紅了,輕聲:“我知道。我知道你好……”
說不下去了。
宋焰亦沉默,好一會兒才重新吸一口氣,平定道:“我能保證的,是對你好,每天都對你好,絕不背叛,絕不冷淡,盡全力為你創造更好的生活。可我不能保證的,是這份好能否滿足你的要求,滿足你家人的要求。”
許沁已無話能說,猶疑的,擔心的,不安的,全讓他說盡。
“我知道你為難。我也知道,真跟我在一起,是委屈你了。我都理解,但是——”宋焰停頓了足足十秒,終于說,“你不能再這樣肆無忌憚地往我生活里闖了。”
他語氣平靜,是經過了深思慮,給他們的關系按下最后的印鑒:
“在一起,或再不見,做決定吧。”
許沁垂著頭,了,又抿,一顆淚掉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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