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大膽地轉方向盤，把車子打橫地停在玄關前上下車的地方。

“你知道地方嗎？”

三上邊問邊坐進副駕駛座。

“知道。”

雲一麵問答，一麵發車子前進。

雲肯定沒有想到三上會有此一問吧！隻要是D縣警的人，沒有人不知道“翔子小妹妹命案”的被害人住所。然而雲的年輕卻讓三上的覺變得遲鈍。因為才剛滿二十三歲，亦即事件發生當時才九歲，跟被殺害的本差不了幾歲。如今他正坐著雲開的車前往被害人的家。也就是說，在那之後隻有時間毫不留地流逝。

離開本部之後，先繞去煎餅店買好伴手禮。國道十分暢通，從跟縣道會的路口右轉，再往前走一段距離，高樓大廈陸續消失，馬路兩旁的商店也變得愈來愈。再過不久，就要抵達合並之前的舊森川町地區了。

“廣報……”

雲看著前方說道。

“嗯？什麽事？”

“還好……不是令千金……”

指的是昨天的事。

“一定會找到的……一定會！”，

雲開始哽咽，眼眶也紅紅的。

像這種時候，三上總是不曉得該怎麽回答才好。

求求你們不要多管閑事……這才是他的真心話。警察職員及其家人的是到高度的保護，但這隻有對外麵的人管用，在組織部可是轉眼間就傳遍了。同事們總是出其不意地跑來問他亞由的消息。他們沒有惡意、他們也是關心自己。但是不管再怎麽提醒自己，他還是無法心無介地謝他們的關心。暫且不提赤間，跟赤間沒什麽兩樣的人也不在數。而且明明沒有很，卻在看到三上時出一臉凝重的表，悄悄地靠過來。還有人想利用這個機會修複跟三上的關係，或隻是骨地想要賣三上一個人。愈是這樣的人，愈會說出一副出自真心的安話，然後以心滿意足的表等著三上低頭說出謝話語。他開始討厭人、害怕人，覺得自己已經夠了，但是……。

“謝謝。”

三上說道。這個坐在旁邊的年輕警是他可以信任的極數人之一，這點他從來沒有懷疑過。

“別這麽說……”

雲紅了臉，把背脊打直。

這個孩的個太正直了，老實到有時候會讓人替擔心。在選擇警這個職業的時候，就懷抱高人一等的勤勉與潔癖，讓三上覺得雲是特別的。明明生在這個不管是道德還是別、人全都失去準則的時代，卻完全沒有沾染到世俗的塵埃，就連容貌也長得眉清目秀、楚楚人，總覺得跟年輕時的那子有點神似。無庸置疑地很多單警都對著迷，就連在記者室裏也有不人妄想運氣好的話要把雲帶回東京。據諏訪所說，東洋的秋川也是其中之一。三上之所以沒有派雲去應付記者，最大的原因就在這裏。

前麵是一片散落著民宅的田園風景。這裏是D市的西邊，再過去一點就是跟鄰村接壤的河流邊緣。率先映眼簾的是積龐大、讓人聯想到育館的漬[注]工廠，接著是蓋在同一塊基地上有著瓦片屋頂的純日式住宅。

[注：醃漬食品。]

雨宮漬——因為直接把醃漬好的茄子或小黃瓜裝在小型木桶裏販賣的點子大歡迎而急速長。三番五次到的報導與吹捧，若是從結果來看，恐怕就是因為風評太好才讓綁匪找上了雨宮家也說不定。

三上指示雲把車子停在離雨宮家有一小段距離的空地上。

“在這裏等我。”

他認為讓雲出現在雨宮家是件殘酷的事。如果沒有發生那個案子，雨宮翔子現在應該也已經跟雲差不多年紀了。

三上下了車，踩在當時還未鋪上柏油的小徑上。

一定要把犯人繩之以法……。

他想起當年踏進這個家門時，曾經湧現過的強烈念頭。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十四年，沒想到竟然會為了組織的宣傳而再次踏進那道門……。

是這樣就已經讓他的心夠複雜了，不想眼前還閃過亞由的影，讓他實在無法把跟痛失的家屬麵談這件事當單純的公事。

三上整理一下西裝的前襟，可是卻沒有馬上按下門鈴，而是直盯著“雨宮”的門牌。

8

剛打開的暖風扇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響，開始送出暖風。

“好久不見了。”

三上婉拒座墊，把雙手撐在榻榻米上，保持著低頭的姿勢，同時將煎餅的盒子推出去。

雨宮芳男隻是微微地點頭。

三上被帶到起居室，雖然牆壁似乎有點暗沉褪，但是家和布置全都是十四年前的模樣。然而，雨宮的容貌卻淩駕這十四年的歲月，產生了劇烈的變化，看起來一點也不像隻有五十四歲。恣意生長的白發、土黃毫無澤的臉，雙頰病態地凹陷，額頭和眼尾布滿無數仿佛是用利刃刻出來的皺紋。臉上布滿著悲哀與苦惱。這是一張兒慘遭殺害的父親的臉，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更切的形容詞了。

隔壁就是佛堂。紙門敞開著，設置在正前方的氣派佛壇讓人無從避開視線。上頭擺著照片，是被害人翔子，還有雨宮的妻子……。雨宮敏子是什麽時候去世的？他都不知道。

我來上香……三上找不到說出這句話的時機。坐在矮桌對麵的雨宮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的視線雖然落在三上的口一帶，但是凹陷的眼珠卻像是在注視著其他什麽東西似地顯得很不踏實。

再也承不住令人窒息的沉默，三上拿出名片。他曾經在腦中的某個角落描繪重逢的畫麵，期待雨宮主他的名字，期待雨宮出懷念的表。同時也有點畏，他現在已經不是刑警而是廣報了，要讓雨宮知道這件事的罪惡也同時在心發酵，以至於錯失了遞出名片的時機。

“還沒有向您報告，我現在在這個單位。”

完全得不到任何反應。

雨宮的右手放在矮桌上，幹癟的手背和手指全都爬滿了皺紋。食指的指甲前端已經裂開，包含皮在整個發黑，宛如一顆大泡，而且指尖還仿佛痙攣發作似地不停唞，最終還是沒有拿起三上放在矮桌上的名片。

喪失社能力、看破紅塵。雨宮看起來已經進這種領域，或許也沒有在工作了。聽說事件發生以後，他就把雨宮漬的經營完全給他的堂兄弟了。

“雨宮先生。”

有件事非問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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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夫人是何時……？”

雨宮茫然地向佛壇，盯著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慢慢地把臉轉回來，眼眸裏有一小簇幽微的。

“……六年前因為中風倒下……終於在去年……”

“這樣啊……”

冰凍已久的終於開始融化了。盡管察覺到這一點，三上的腦子還是無法切換工作的模式。

“明明還這麽年輕……”

“就是啊……而且什麽都還沒有搞清楚……”

還沒有看到綁匪的臉就死了……或許是又想起妻子的憾，雨宮眨了眨茫然無神的眼睛。

心很痛。當然，靠三上一個人並無法改變任何事，而且他也隻有參與最初的調查而已，要說對案涉很深也不是這麽回事，然而他還是到難辭其咎，還是覺得有所虧欠。隻要是D縣警的人，沒有人不這樣想的。“翔子小妹妹綁架撕票事件”，每次聽到這事件的名稱，心都會湧起一歉疚的覺。

昭和六十四年一月五日的那一天……。

“我去要歲錢。”中午過後，留下這句話就離開家門的雨宮翔子，在前往附近親戚家的途中，忽然消失了蹤影。兩個小時後，一通要求贖金的恐嚇電話打到雨宮家裏。那是沒有特殊口音，稍微有點沙啞，三十多歲到四十多歲之間男人的聲音。容是綁架勒贖的一貫用語：“你的兒在我手上，明天中午以前準備好兩千萬的現金，要是報警的話，你兒就沒命了。”電話是雨宮接的，雖然他懇求對方：“讓我聽聽兒的聲音！”但是電話卻被對方掛斷了。

躊躇再三的結果，雨宮在傍晚六點的時候報了警。然後在四十五分鍾以後，本部搜查一課派出的四名“自宅班”便悄悄地潛了雨宮家。幾乎同一時間，NTT[注]的D分店也傳來報告，說是已經安排好負責逆向探測的人員了。然而就差那麽一步，綁匪在那之前就打了第二通電話：“把錢全部換舊鈔，裝進丸越百貨[注]裏販賣的最大的行李箱裏，明天一個人拿到指定的地點。”要是當時能把綁匪的聲音錄下來的話、要是逆向探測來得及的話……這是所有參與過調查的人都曾經混合著歎息掛在邊的話。

[注：全名為日本電信電話株式會社，為日本最大的電信業者。]

[注：日本的百貨公司。]

晚上八點，D中央署立了特別搜查本部，然後又過了三十分鍾，三上被指名擔任“近距離追尾班”的副班長，為了商討第二天付贖金的相關細節也進了雨宮家。當時自宅班的員正在問雨宮夫婦一些問題：“有沒有聽過綁匪的聲音？”“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麽可疑的事？”“有沒有招誰怨恨？”“離職員工中有沒有人經濟上發生困難？”夫婦倆驚恐的臉上沒有半點，隻是不住地搖頭。

然後是無比漫長的一夜。沒有任何人合眼，所有人都盯著電話。雨宮始終保持著正襟危坐的姿勢。然而直到天發白，第三通電話都沒有響起。敏子在廚房裏飯團，已經了多到吃不完的數量，卻還是繼續煮飯、繼續六神無主地著飯團，看起來簡直像是一種祈禱的儀式。然而……。

上天並沒有聽見的祈禱。

事發生在昭和六十四年，隻是才過七天這一年就落幕了。雖然這一年被平的大合唱搶去了風頭[注]，但它確實存在過。綁匪在昭和的最後一年綁架了一名七歲孩並將其殺害，然後混跡到平的時代裏。“64”是立誓的符碼，這個案件並不是平元年的案件，一定要把綁匪拖回昭和六十四年的時空……。

[注：昭和六十四年即西元一九八九年，同年的一月七日昭和天皇病逝，翌日起改年號為平。]

三上低頭向佛壇，照片中的敏子滿臉笑容，年輕得令人不敢置信。應該是在過著平穩的每一天，做夢也想不到會發生綁架案的時候拍的吧！那種無憂無慮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