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一說出口，三上就在心裏暗不妙。“電話”在他們家是最忌諱的名詞。屋子裏的氣氛一變，那子回了一句“希能夠抓到真兇……”之後就轉頭看向茶幾上的電話。

今晚電話依舊沒有響起。

那子就寢之後，屋子裏異常安靜。三上把部以下全部埋進暖被桌底下，長長地歎了一口氣，打開電視機。和那子在一起的時候，他無法安心看電視。他深怕電視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冒出離家出走、失蹤、無聲電話、自殺……這些字眼，將那子的心敲碎。

或許亞由也是電視的害者。他有時會這麽想。綜藝節目、談話節目、廣告……全都口徑一致地強調外表的重要。認為這個時代什麽都不重要，隻要長得漂亮就好多多，可以被異所、前途一片明、可以毫無道理地快樂生存……講得跟真的一樣。

三上忍不住想把責任推給電視機。亞由被那個虛假的世界洗腦了，被空泛又低俗的資訊搞得無所適從，搞得失去了自我……。

小學時曾經是那麽活潑的孩子，賽跑和遊泳都很厲害，讀書績也還不錯，而且還很黏三上。或許是那子平常的灌輸有功吧！對為刑警的父親總是投以充滿尊敬的目。

一切是從上了國中以後開始改變的。不對，在六年級的時候就已經有征兆了。亞由開始討厭拍照、會把教育參觀日的通知單扔進便利商店的垃圾桶裏、拒絕跟三上一起出門、也拒絕跟那子坐在一起。他認為是亞由敏[gǎn]地察覺到周圍的人想說卻沒有說出口的話，或者是有人真的說了。

你長得跟你爸一模一樣呢！

要是能長得像你媽就好了。

國中的畢業紀念冊拍照那天，亞由缺席了。後來是把亞由自己一個人拍的大頭照在讓人覺得很可的全班合照的框框外。隻見亞由抿著，頭低低的。“不好意思，已經好說歹說了，就是不肯把頭抬起來。”三上還接到級任老師一聽就知道是借口的電話。

高中是以推甄的方式學。這時三上還很樂觀，認為隻要上了高中就會好轉，亞由會變得懂事。另一方麵，當時正值他接獲宛如晴天霹靂的部調，的確也沒有餘力注意兒的長。

大約是在亞由上高中的半個多月後，開始不去學校、也不出門，天把自己關在二樓的房間裏。問理由也不說，要是去上學，就會像孩子似的哭鬧。白天躺在床上，把頭埋在被子裏，半夜則完全不睡覺，直到天開始泛白才上床，過著日夜顛倒的生活。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裏吃飯，也曾出現過軌的行為。即使偶爾下樓，也不肯讓父母看到的臉。出現時總是麵向牆壁，把脖子向右轉到不能再轉，慢吞吞地沿著走廊和起居室的邊緣走路。過了好一陣子以後，他才知道那是因為亞由一直覺得自己右邊的臉特別地醜。

那子擔心得不得了。一開始還能藏起不安的表，盡可能若無其事地麵對亞由，但是當亞由開始閉門不出的時候，也撐不住了。連哄帶騙地把亞由弄出門，自己開車帶去市的教育諮詢中心。還買了口罩給不敢麵對外界的亞由，讓睡在後座，然後再開一個小時的車去拜訪諮詢中心介紹的諮商師。

當心理諮商進行到第六次的時候，亞由總算打破沉默，一麵放聲大哭一麵吐痛苦的心聲。因為長得醜，所以被大家恥笑；因為覺得太丟臉，所以不敢去學校；就連走在路上也不敢，死都不想去親戚家。想破壞這張臉、丟掉這張臉。在談話的過程中，亞由變得愈來愈激，捶頓足，雙拳不停地敲打在桌子上。

畸形疾患[注]……。

[注：堅信自己外表醜陋，而且堅持別人也如此看待自己的心理疾病。]

三上完全無法接這個聽起來就很畸形的診斷結果。當他看到諮詢過程的錄影帶時，雖然也覺得骨悚然，但還是不願意接亞由的神狀態是因為“心病”的關係。任誰都曾在青春期煩惱過自己的外貌，亞由隻是反應強了一點罷了！的確，畢竟傳到三上的染，沒有可的容讓周圍的人吹捧，但是也絕對沒有到“醜”的地步。這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亞由的臉長得十分普通，就是個到都可以看到的普通孩。

諮商師的說法是，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說患了心病，並再三強調重點在於接與肯定，要他們接兒本來的樣子，肯定是一個獨立的個。這不是廢話嗎？三上怒氣不打一來，諮商師說什麽他都聽不進去。當著非親非故的諮商師麵前，用盡了所有惡毒的詞匯來批評父親外表的兒也令他到怒不可遏。沮喪與不痛快的覺與日俱增，使他再也不想跟亞由說話。

另一方麵，隻對諮商師敞開心房的亞由，也毫不掩飾地說出對那子的嫉妒與敵意。或許是覺得再也沒有必要藏自己的，亞由對那子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不要用那種表看我”。從此之後，亞由再也沒有跟那子說過話，偶爾向那子的眼神裏甚至還帶著憎惡。那子到不知所措、輒得咎。那捧著餐盤、提心吊膽地敲亞由房門的樣子看起來實在太可憐了。三上甚至還看過失魂落魄地坐在鏡子前，不是在化妝，而是在詛咒自己的臉。三上氣忿難平，如果不是諮商師說亞由生病了，他才不會放任那麽久。

然後是那一天，八月的最後一個禮拜。

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的亞由突然出現在客廳。一樣是對著牆壁說：“我要去整形，幫我把存的歲錢全部領出來。因為還要父母同意，所以請幫我蓋章。”三上問：“你打算整哪裏？”他知道自己的聲音正唞著。亞由淡淡地回答：“全部。我要去割雙眼皮，讓鼻子變小一點，再把臉頰和下的骨頭削一削……”

這句話聽在三上耳裏，等於是不打算再做自己的兒了。三上用力甩開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子，一掌甩在亞由的臉上。亞由麵對著牆壁嘶吼，那是他聽都沒有聽過的人聲。

你倒好了！男人就算再醜也無所謂！

三上氣瘋了，連亞由有病的事都忘了，改用拳頭揍。亞由衝上樓，逃回自己的房間，從裏麵把門鎖上。“別管！”三上站在一樓衝著追上去的那子怒吼。幾分鍾後，正上方傳來大力跺腳的聲音，接著是有東西碎裂的聲音。因為都不是尋常的聲音，三上連忙衝上二樓，把門踢開，衝進亞由的房間。冷不防，腳底一陣劇痛，隻見被砸得碎的鏡子碎片散落一地。亞由正蹲在暗房間的角落裏，用拳頭捶打、撓抓自己的臉。討厭！討厭，討厭！我不要這張臉！我想死！死了算了！死了最好！

三上不敢靠近，也不敢，深怕一做些什麽，亞由也會像鏡子一樣碎片片。

他花了一整夜的時間跟那子討論。對現在的亞由來說，父母都是敵人。三上也認真考慮過是否要送去住院。除了求助於諮商師外別無他法，於是便打電話給諮商師。“我明天會過去，在那之前先讓一個人靜一靜……”

≡思≡兔≡在≡線≡閱≡讀≡

就在諮商師進行家庭訪問的那天傍晚，亞由的影從家裏消失了。什麽也沒說，一張紙條也沒留下。“已經冷靜下來了，先默默觀察一陣子再說。”或許是從專家的口中到一救贖的曙吧！從前一天晚上就沒合過眼的那子在客廳裏打起盹來，亞由便是乘隙跑了出去。房間的垃圾桶裏還有剛拆封的口罩空袋。隻帶走一個行李袋，上的錢也隻有原先放在音樂盒裏的一萬圓紙鈔和零錢。騎出去的腳踏車四天後在D車站附近的路邊被找到了。

雖說大眾運輸網還不是很完整，但D車站畢竟是縣最大的車站。除了JR以外還有兩條私鐵路線在此停靠，另外還有開往六個方向的路線士從車站前的士總站發車。話說回來，當時並不是夏季冒流行的季節，所以戴口罩的應該非常醒目。或許會有人看見，至站務人員應該會有印象才對。但是讓他們失的是，隻要試著在尖鋒時段混車站就會知道，人穿過自驗票口的速度快得令人本來不及反應，等電車或士的人也大多把視線放在手邊的雜誌或行電話上。亞由避開了所有人的視線，也不存在於車站前派出所執勤員警的記憶裏。有可能隻是把腳踏車丟在路邊，人並沒有進車站就銷聲匿跡了也說不定。

三上質問諮商師：“你憑什麽說亞由已經冷靜下來了？”他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緒。他之所以會留下亞由和那子而在下午回警局上班，就是因為聽了諮商師的建議：“盡量跟平常一樣，以免刺激到。”聽信諮商師的話，讓家裏放空城的結果就是這樣。諮商師不但沒有出半點歉意，還分析給他們聽：“因為亞由說不會再讓父母擔心了，我才會認為沒有問題。但那其實是打算離家出走的暗示吧！”

三上可不認為那隻是單純離家出走的暗示。腦海中閃過好幾種不同的解釋。那是故意讓大人失去戒心、那是跟父母的訣別、自殺的暗示。不會的，亞由不可能自殺，應該隻是為了讓大人失去戒心。認為隻要說不會再讓父母擔心，就會放鬆對的監視。亞由並不是臨時起意衝出家門，而是有冷靜地思考過。把換洗服和錢包也一並帶走就是最好的證據。

然而……。

我想死！死了算了！死了最好！

特殊失蹤人口。赤間的“特別的搜尋”指的就是這種人。被卷事件或事故的可能很高，或者是有自毀、自殺傾向的人。他對於把亞由視為這種對象沒有半點異議。因為他知道，即便是“自家人的孩子”，一旦完全排除自殺的可能就隻是名義上的搜查而已。如今當地的轄區全都不辭辛勞地幫忙搜索，不隻是派出所，就連刑事課和生活安全課也都撥出人力來幫忙。盡管如此，還是沒有得到任何有力的線索。過了大約一個月後，有人建議他幹脆公開協尋算了。但是被他婉拒了。因為他認為對於亞由來說，再也沒有比自己的大頭照暴在路上行人的目下更可怕、更像地獄了。

電視畫麵裏的歡樂刺痛了他的眼睛。

五、六個年紀跟亞由相仿的孩穿著有穿等於沒穿的服正在載歌載舞。每個孩都想要突顯自己，個個盯著攝影機，希觀眾眼中隻有自己。

如果隻是單純的離家出走……。

如果能夠確信隻是因為想要吸引男人注目的眼而吵著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