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3日,星期五
我在家裏記日誌。我終於能夠把這個地方當做自己的家,當可以歸屬的地方。我已經通讀過這本日誌,已經見過克萊爾,二者解答了所有我需要知道的事。克萊爾答應我會回到我的生活中,再也不會離開。我的麵前是一個破破爛爛的信封,上麵寫著我的名字。一件舊。它讓我為一個完整的人,我的過去終於有了意義。
很快我的丈夫會回家,我正期待見到他。我他。現在我知道這一點了。
我會記下這個故事,然後我們會一起讓一切變得更加好。
我走下公車時外麵是一個明的日子。中彌漫著冬季藍幽幽的寒意,地麵凍得很結實。克萊爾告訴我會在山頂上等,在通向亞曆山大宮的階梯旁,因此我把寫有見麵地點的那張紙疊了起來,開始沿著坡度平緩的階梯往上爬。階梯繞著公園蜿蜒盤旋著,往上走用的時間比我預想的要長,再加上還不習慣這副不太好使的,快到頂的時候我不得不停下來休息。我肯定一度質強健,我想,至比現在強。我不知道是不是該多鍛煉鍛煉。
公園環抱著一大片修整過的草地,中間柏油路縱橫錯,點綴著垃圾桶和推折疊嬰兒車的人。我發現自己有些張。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怎麽可能知道呢?在我想象的圖像中克萊爾總是穿著黑。牛仔,t恤衫。我看見穿沉重的靴子、雙排鈕風。要不然會穿著一條紮染長,所用的布料我猜應該用“輕飄飄”這樣的詞語來描述。我想象不出現在的會以其中任何一種形象出現——我們現在所的年紀已經不適合這些妝容——卻不知道取代它們的會是什麽。
我看了看表。我到早了。不假思索地,我提醒自己克萊爾總是遲到,接著馬上好奇我怎麽會知道這些,記憶留下什麽痕跡提醒了我。我想,被埋藏的回憶有那麽多,隻埋在薄薄的表麵之下。那麽多的回憶,像淺水中的銀小魚飛快地掠過。我決定坐在一張長凳上等。
長長的影子懶洋洋地攤在草地上。樹梢上出排排房屋,麻麻地挨著向遠方展而去。我突然驚訝地意識到目所及的房屋中有一棟正是我現在的住所,看上去跟其他房子沒有什麽區別。
我想象著點燃一支煙、不安地深深吸上一口,努力製想站起來走的衝。有點荒謬的,我覺張。可是這樣的覺毫無理由。克萊爾曾經是我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沒有什麽可擔心的,我很安全。
長凳上的油漆剝落了一些,我用手挖著漆塊,出了底下的木頭。已經有人用同樣的辦法在我的位置旁邊摳出了兩組寫字母,接著圍著字母挖了一顆心,加了一個日期。我閉上了眼睛。每次發現自己生活的實際年代時我總是到吃驚,有一天我會對這種驚訝習以為常嗎?我吸了一口氣:聞到的是潤的草地味,熱狗味,汽油味。
一片影罩住了我的臉,我睜開了眼睛。一個人站在我的麵前。高個子,一頭濃的栗頭發,穿著一條長和一件羊皮夾克。一個小男孩一隻手拉著,另一隻手的臂彎裏抱著一個塑料足球。“對不起。”我說著在長凳上挪了挪,騰出位置讓他們一起坐在我邊,這時那個人出了微笑。
“克麗!”說。這是克萊爾的聲音,絕對不會錯。“克麗,親的!是我。”我看看那個孩子,又看看的臉。當初的皮上出現了皺紋,眼袋下垂——在我的記憶中它們不是這副模樣,不過這是。毫無疑問。“上帝啊!”說,“我一直非常擔心你。”把孩子向我推了推:“這是托比。”
小男孩看著我。“去吧。”克萊爾說,“打個招呼。”有一會兒我以為在跟我說話,可是接著他向前邁了一步。我笑了。我唯一的念頭是這是亞當嗎?盡管我知道這不可能。
“哈嘍。”我說。托比踢踢踏踏地走著,喃喃地說著些我沒有聽清的話,然後轉對克萊爾說:“現在我可以去玩了嗎?”
“不過要待在媽媽看得到的地方,好嗎?”了他的頭發,他向公園跑去。
我站起來轉麵對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寧願不轉過去而是直接跑開,我們之間的鴻如此難以逾越,但是出了雙臂。“克麗,親的。”說,的手腕上掛著的塑料手鐲一個個互相撞著,“我想念你。我他媽的非常想念你。”我上一直著的重擔突然翻了個跟頭不見了,消失了,我泣著倒進的懷裏。
一瞬間我覺似乎我了解關於的一切,也了解關於自己的一切,仿佛我靈魂中央的空隙被蓋過太的強照亮。一段曆史——我的曆史——在我的麵前閃現,可是它轉瞬即逝,除了匆匆捕捉它的幻影,其餘的作都已經來不及了。“我記得你。”我說,“我記得你。”接著亮消失了,黑暗再次席卷而來。
我們坐在長凳上,靜靜地看著托比跟一群男孩踢足球,看了很久。我很高興與未知的過去有了一個紐帶,可是我們之間有個難堪的坎兒,我不過去。一句話反複地在我的腦海裏出現。與克萊爾有關。
“你好嗎?”我終於說,哈哈大笑起來。
“爛了。”說。打開包拿出一包香煙。“你還戒著呢,對吧?”說著請我,我搖了搖頭,再次認識到的確比我自己更了解我。
“出了什麽事?”我說。
開始卷香煙,對著的兒子點了點頭:“噢,你知道嗎?托比有adhd。他整夜不睡,所以我也沒辦法睡。”
“adhd?”我說。
微微笑了。“對不起。這是一個相當新的詞,我想。全名注意缺陷多障礙。我們不得不給他吃‘呱甲酯’,可是我他媽的恨它。那是唯一的方法。別的我們全試過了,如果沒有那藥,他絕對是個野孩子,嚇人得很。”
我看著那個在遠奔跑的小男孩。又是一個出了錯的、了的腦子,安放在健康的裏。
“不過他還好吧?”
“是的。”說著歎了口氣。把卷煙紙攤在膝蓋上,開始沿著折痕灑煙:“隻是有時候他讓人筋疲力盡,像是‘糟糕的2歲’一直沒有停。”
我笑了。我知道的意思,但限於字麵意義。我沒有比照,不知道亞當在托比這麽大甚至更小些的時候是什麽模樣。
“托比的年紀似乎很小?”我說。笑出了聲。
“你的意思是說我很老!”了煙紙上的膠水,“是的,我很晚才生了他。當時很確定不會有什麽事,所以我們有點心……”
“噢,”我說,“你是說——?”
笑了。“我可不想說他是一個意外,不過這麽說吧,他算是讓我吃了一驚。”把煙卷放進裏,“你記得亞當嗎?”
我看著。扭開了頭,用手在風中護著打火機,我看不見臉上的表,也說不好這個作是不是刻意的回避。
“不。”我說,“幾個星期前我記起我有過一個兒子,自從把它記錄下來以後,我覺得自己一直無法卸下這件事,像是口上扛著一塊巨石。可是,我記不得。我不記得任何他的事。”
吐出一團微藍的煙霧,它向天空飄去。“太糟糕了。”說,“我很抱歉。不過本給你看照片了?有用嗎?”
我掂量著該告訴多。他們兩人以前似乎有聯係,一度似乎是朋友。我必須小心,可是我仍然覺越來越有必要開口談談——也聽一聽——真相。
“是的,他確實給我看了照片,不過在家裏他沒有擺出來。他說那些照片太讓我難過了。他把它們藏了起來。”我差點口而出鎖了起來。
似乎有些驚訝:“藏起來?真的嗎?”
“是的。”我說,“他覺得如果我偶然發現他的照片,我會覺得十分難過。”
克萊爾點了點頭:“可能你認不出他?不知道他是誰?”
“我想是的。”
“我想可能是這樣。”說。猶豫了一下,“既然他已經走了。”
走了,我想。說得好像他不過是外出幾個小時,帶著他的朋友去電影院,或者去買一雙新鞋。不過我理解。理解我們之間心照不宣的協定:不談亞當的死,現在還不要談;我理解克萊爾也在試圖保護我。
我沒有說話,相反我試圖想象那種形是什麽樣子:每天看見我的孩子,在每天這個詞還有意義的時候,在每天都與前一天斷裂開來之前。我試圖想象每天早上醒來知道他是誰,能夠計劃未來、期待聖誕節、期待他的生日。
多麽可笑,我想。我甚至不知道他的生日是什麽時候。
“難道你不希看到他——?”
我的心突然怦怦地跳了起來。“你有照片嗎?”我說,“我能——”
出了驚訝的表:“當然!很多!在家裏。”
“我想要一張。”我說。
“好的。”說,“可是——”
“拜托,那對我很重要。”
把手放在我的手上:“當然。下次我會帶一張來,不過——”
遠傳來的一聲喊打斷了。我向公園那一邊。托比正向我們跑來,哭著,他後的足球比賽仍然在進行。
“他媽的。”克萊爾小聲說。站起大喊道,“托比!托比!怎麽啦?”他還在跑。“見鬼。”說,“我去把他哄好就來。”
到了兒子邊,蹲下問他出了什麽事。我看著地麵。水泥路上長滿了青苔,奇形怪狀的青草從瀝青下鑽了出來,努力朝著生長。我覺高興,不僅是因為克萊爾會給我一張亞當的照片,也是因為說會在下次見麵的時候給我。我們還會再見麵。我意識到每一次都會再像第一次見麵。真是諷刺:我常常忘記我記不住事。
我也意識到談到本的模樣——某種懷舊的腔調——讓我覺他們不可能有私。
回來了。
“一切都很好。”說。撣掉香煙,用鞋跟把它踩進地裏。“關於球是誰的有點小誤會。我們走一走?”我點點頭,轉朝向托比,“親的!要冰激淩嗎?”
他答應了,我們開始向亞曆山大宮走去。托比握著克萊爾的手。他們看上去如此相似,我想,他們的眼睛裏都有團團火焰。
“我喜歡這裏。”克萊爾說,“景讓人振。你不覺得嗎?”
我看著灰的房屋,它們中間點綴著團團綠:“我想是的。你還畫畫嗎?”
“不怎麽畫了。”說,“有的時候試一下,我變半吊子了。我們自己家的牆壁上到是我的畫,不過不幸的是一幅也沒有賣到其他人手上。”
我笑了。我沒有提到我的小說,盡管我想問是不是讀過了、覺得怎麽樣。“那你現在做什麽呢?”我問。
“基本上我在照顧托比。”說,“在家裏教他。”
“我明白了。”我說。
“不是自己選的。”回答說,“沒有一家學校肯收他,他們說他破壞太強了,他們對付不了。”
我看著的兒子,他跟我們走在一起。他似乎十分安靜,握著他媽媽的手。他問是不是會給他冰激淩,克萊爾告訴他很快就有了。我無法想象他是個麻煩的孩子。
“亞當是什麽樣子的?”我說。
“小孩的時候?”說,“他是個好孩子。”說,“非常有禮貌,規規矩矩,知道吧?”
“我是個好媽媽嗎?他幸福嗎?”
“哦,克麗。”說,“是的。是的。沒有人比那個孩子更寵了。你不記得了,是吧?為了要孩子你努力過一段時間,你有過一次流產,當時已經懷了很長時間,然後有次宮外孕。我想你剛剛準備放棄,亞當卻來了。你可開心了,你們倆都很開心。你喜歡懷孕。我討厭懷孕。腫得他媽的跟一所房子一樣,還有可怕的孕吐。嚇人。不過你不一樣,你懷孕時的每一秒鍾,你懷亞當的時候全程容煥發。你一進屋,房間都被你照亮了,克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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