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饅頭雪白的表面上被咬出深深的凹陷。

　不難看出，這是小貓一路上叼來的。

　大概是叼太久了，饅頭皮上沾染了一層漉漉的口水，有些地方已經化開，趴趴不樣子。

　這樣的東西，從小到大楚煊都沒過。

　如今了廢太子，連一個饅頭，都得從貓口中施舍。

　楚煊嗤笑一聲，正要將這饅頭丟開。

　耳邊又是一聲甜甜的貓，有著一雙天藍眼睛的小貓咪向前走了幾步，叼起那白饅頭，仰著小腦袋遞到他面前。

　它湊得很近，像是怕他不吃，在無聲催促。

　楚煊垂眸，就能看到小貓圓溜溜的藍瞳，若是再湊近一點，小貓臉上長長的白胡子都能到他的下頜。

　口里咬著東西，小貓沒法出聲，只能從嚨里發出細的“嗚嗚”聲。

　又輕又，乎乎滴滴，像小貓在沖母貓撒。

　楚煊生了一對漂亮的眸，眼型狹長，眼尾天然上挑。他眼珠又極黑，微微瞇起來時顯得格外暗沉危險。

　“這麼臟，也給我吃？我吃你的口水嗎？”他語氣冷淡，著一濃濃的嫌棄。

　小貓仿佛被嚇到一般，嗚嗚聲停了停，不再往前湊了。

　楚煊冷哼一聲，正要撇開臉。

　下一刻，卻見那小貓將饅頭放在被子上。

　隨后張開，用自己尖尖的小牙咬著饅頭皮，哼哧哼哧往下扯。

　小貓咪沒有手，不像人類那樣靈活。

　一張饅頭皮，足足花了半盞茶時間才撕下來。

　楚煊始終冷眼看著這一幕。

　直到整張饅頭皮都沒了，只剩里的饅頭心，小貓終于停了下來。

　干完這件大事，小家伙后一條白的小尾歡快地晃來晃去，碧的大眼睛也跟著瞇了起來。

　“咪~”

　它抬起頭，沖著楚煊了一聲。

　仿佛在說：現在已經不臟啦，你吃吧！

　楚煊眸微，久久凝視它。

　小貓不閃不避與他對視，良久，男人不見一的了，啞聲道：“……我沒力氣。”

　他靠在床頭，手無力地搭在一邊，漆黑眼睫懨懨耷拉下來。皮白得嚇人，眉目間縈繞著明顯的虛弱與疲憊。

　方才一陣劇烈的胃痛襲來，這會兒他的手都抬不起來了。

　不然也不至于這小畜生膽大包天上他的床。

　小貓好似聽懂了這話，它歪著小腦袋看了楚煊一眼，隨即湊到饅頭跟前，再一次將饅頭叼進里。

　然后，它一步步向前邁進，踩著楚煊的膛，把剝好皮的饅頭送到他邊。

　的饅頭心挨著瓣，這饅頭早已冷了，覺不到半分暖意，卻依舊散發著屬于食的芳香。

　楚煊在那清澈的貓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披頭散發，滿狼狽。

　他靜默片刻，而后突兀地笑起來。

　笑著笑著便又忍不住咳嗽，咳得嗓音嘶啞，清瘦的顴骨涌上病態的紅。

　“你想我活？咳咳……他們、他們都盼我死，只有你這小畜生竟然要我活哈、哈哈咳咳咳……”

　男人眼尾發紅，那一抹紅暈映襯著蒼白的臉孔，如同上去的一片桃花瓣，瑰麗中顯出幾分詭異的妖冶。

　阿梨著他，覺得帝君的殘魂真奇怪。

　莫名其妙地笑，又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都聽不懂。

　【鏡爺爺，帝君在說什麼呀？】

　因緣鏡也很頭禿，別看它年紀大，其實它同樣是第一次下界：【這個……不管他說什麼，把吃的給他就好了。人類太復雜了，小阿梨，咱們不是人，不用懂。】

　話雖這樣說，其實因緣鏡還是覺得自己應該懂一懂，它說這話就是在哄小貓。這小貓算是指不上了，它再不懂，那帝君怎麼救得回來？

　阿梨一聽，恍然：【鏡爺爺，你說得對！】

　反正不管帝君說什麼做什麼，只要完自己的任務就好。

　等回到仙界，到時這下界的一切經歷便只是一場夢罷了。

　小貓咪悟了，楚煊在那咳了半天，好不容易平復下來，一抬頭就見小貓咪仍叼著饅頭站在他面前。

　它的眼眸是那般徹明亮，像一面干凈到不然纖塵的鏡子。

　楚煊仔細看它，像是要記下它的樣子。隨后他就在小貓的注視中緩緩抬手，從小貓上接過那個被剝掉了皮的饅頭，慢吞吞送到自己邊，又慢慢張開，輕輕咬了一口。

　即便剝掉外面一層皮，饅頭心上依然沾染了許小貓的唾。

　吃到口中，除了饅頭特有的淡淡甜味，還有一抹冰涼的潤。

　楚煊卻像是變了個人，不再如之前那般挑剔，面不改地一點點吃掉饅頭心。

　這還不算，他還出手去，在小貓一眨不眨的注視中，撿起它撕下來的那層漉漉的饅頭皮，放進口里細嚼慢咽地吃下。

　他的作慢條斯理，仿佛吃的并不是一個饅頭，而是一頓味珍饈，舉止間充滿了養尊優的貴氣和優雅。

　整個饅頭全部吃后，他眼簾輕掀，看向小貓。

　小貓咪也在看他，碧藍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小小的向兩邊彎了彎，綿綿地“喵”了一聲，像是在夸獎。

　楚煊咳了聲：“這麼高興？”

　“喵嗚~”

　阿梨當然高興了。

　鏡爺爺說了，楚煊現在還不能死，要等阿梨給他送了溫暖，他才能死。

　他了，了就要吃東西，人不吃東西會死掉。

　阿梨只顧著做任務，沒有注意到男人眼底的幽深復雜。或許就算看見了，也不懂那代表著什麼含義。

　吃飽了肚子，阿梨沒一會兒就困了。

　這時因緣鏡冒出來，說：【小阿梨，爺爺有點事要去辦，你自己好好做任務啊，等我忙完了就來找你。】它打算好好學學人間的東西，這樣才能更快救回帝君。

　阿梨眨眨眼，困倦讓懶得想太多：【好，鏡爺爺你去忙吧。】

　小貓咪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大大的貓瞳里滲出點點水，小腦袋一點一點。

　楚煊將它的反應盡收眼底，不聲掀開被褥一角，懶懶道：“小畜生，過來給我暖暖被窩。”

　他已經發現了，這只小貓似乎能聽懂人言。

　暖被窩？不就是去被窩里睡嘛？

　雖然是幫他暖，但在被子里睡可比在外面睡暖和多了。

　小貓咪半點也不抗拒，開心地鉆進被子里。

　為了能更暖和一點，阿梨特意著楚煊的，挨他的膛趴了下去。

　自己的邊多了個活，它有著溫暖的，像一個小火爐般窩在他懷里。

　楚煊甚至能到它綿綿的腹部隨著呼吸一起一伏，著自己的口，那樣的親無間。

　這生平頭一遭的覺他渾僵，以至于想將它從被子里提起來丟出去。

　直到他聽見小貓嗓子眼里發出來的、細微的呼嚕聲。

　它睡著了，呼吸聲又輕又快，因為趴在他前，微小的氣流便噴在他下頜。

　外面不知何時又下起了雪，片片雪花紛紛揚揚灑下來，穿過破開的屋頂，落在屋的青石磚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白。

　萬籟俱寂，除了不絕于耳的雪落下來的沙沙聲，再也沒有其他聲響。

　不、不對……還有那細細的、乎乎卻又難以忽視的小小呼嚕聲。

　腹中有了食，不再空虛地發疼。

　口趴著的小東西又又熱，源源不絕的熱量過薄薄的衫傳遞到他上，早已麻木的四肢也漸漸有了溫度。

　楚煊挪著沉重的軀，向下躺了些，又把被褥往上拉了拉。

　他默默地一下下數著耳邊的小呼嚕，數著數著，思緒便漸漸沉了下去，沉一片寂靜安寧的黑暗。

　.

　貓咪的睡眠總是一陣一陣的，它們似乎總是慵懶地趴在一個地方睡覺，然而一旦聽見任何靜，又能迅速清醒過來。

　阿梨睡了不多會，敏銳的就捕捉到由遠及近的一連串腳步聲。

　起初沒當回事兒，不料那腳步聲竟越來越近，最后進了屋里。

　悄無聲息睜開眼，從被褥里探出小腦袋。

　眼睛剛出來，還沒看清來人，就被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不輕不重摁了回去。

　向上一看，原來楚煊也醒了。

　男人撐著床鋪往上挪，上半靠在床頭。

　他一頭烏發披散，臉較之前的蒼白有所好轉，也多了一。

　阿梨趴在他腰腹，被他一只手摁著。

　楚煊似乎沒有拿開手的打算，五指輕地小貓的脊背。不知是為了不讓，還是覺得手不錯。

　阿梨本來還想掙扎，結果被他這麼一，渾骨頭就有些發。

　小貓咪從來沒被人這樣過，以前生活在靈境，周圍都是小妖，沒有誰會去擼。況且在靈境里也是小貓王，誰敢將手到貓貓大王頭上？

　貓生第一次被擼，阿梨瞬間就被這從骨頭里蔓延出來的舒適給俘獲了。

　小貓咪不由自主地趴了下來，了四肢，尾不住晃。

　乖巧地揚起臉頰，出茸茸的脖頸和肚皮，甚至想從嗓子眼里發出呼嚕聲，只期那只修長白皙的手給予更多快樂。

　可惜這份快樂很快就被人打斷了。

　走進屋來的那人轉過屏風，看到了楚煊，以及床邊躺在地上滿臉青白、口吐沫的小宮。

　“啊——”

　一聲尖驟然響起，打破了一室寂靜。

　“這、這是怎麼回事？”來人聲音尖細，語氣里滿是止不住的驚恐。

　這人是每日給楚煊送飯的小太監，畢竟楚煊好歹也是正統的皇帝脈，即便被廢也是天家人。

　不過每次送來的飯菜都會被小太監吃掉，再換冷飯餿菜。

　原以為廢太子是個廢人，可以任由他們隨意欺凌報復，沒想到今日一來竟見到這般恐怖的場面。

　都了廢人，他竟還能殺人！

　小太監嚇破了膽，哪怕楚煊如今廢了雙，只能躺在床上，眼可見的虛弱，在他眼里依舊如洪水猛一般。

　“殺、殺人了！廢太子殺人了！”

　小太監倉皇后退，丟下食盒，一骨碌扭頭跑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