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二日,肅仔細梳妝起來,進溫國公府那樣的門第,首先要端莊,不能過于刻意,也不能過于隆重。玉的對襟褙子,加上紅藤杖的旋,再薄薄施上一層,綰個利落的螺髻。站在鏡前看,這一配得很相宜,與的份也相稱,總之很有種可靠實誠的味道。
一切收拾停當,先去歲華園回太夫人一聲。太夫人正和元氏、凌氏說話,見來了,轉頭問:“這就過去麼?”
肅應了聲是,“回來再和祖母詳說。”
太夫人道好,復又叮囑:“言行一定多留意。”
邊上的元氏聽了,笑著說:“老太太忘了二娘是從中回來的,家圣人都見過,還應付不得一位長公主嗎。“
肅莞爾,欠向們納個福,從歲華園退了出來。
門外的臺階下,馬車已經預備好了,隨行的仆婦站在車前候著,見人來了搬過腳凳,把肅和雀藍扶上馬車。小廝駕著轅,驅策頂馬慢慢跑起來,雀藍歪著頭問肅:“太夫人怎麼沒指派一位長輩,帶著小娘子去國公府拜訪?”
肅背靠著車圍,夏季的馬車門板上雕著鏤空的花,外面的風能夠輕幽地吹拂進來。鬢邊一縷短發是新生的,梳不進發髻里,被風一吹便在耳畔搖曳,撓得臉頰上梭梭地。穿過門扉向前看,曼聲道:“溫國公府那日派人來傳話,是沖著我一個人的,今日自然是我自己過去答禮。再說我畢竟不像上京城中那些貴似的,自小養在府里,出宮歸家后反倒要長輩替我主持,豈不是讓人看輕了嗎。”
雀藍哦了聲,“也是,我算來算去,家里確實沒有適合陪同小娘子的長輩。老太太出面,過于興師眾了,大夫人和三夫人隔著一層,咱們夫人又是繼母……這麼想來,還是小娘子自己過去更妥當。”
是啊,反正這些年都習慣了,中的歲月沒有教會別的,教會一個人披荊斬棘的孤勇。做宮人那會兒,并不是在一個地方,就釘子似的一干到底,那個世界盤錯節,這個司那個司的,都有勾連,想在中走得順暢,就得和各種各樣的人打道。早前剛進去的時候怕生,不敢和人說話,看誰都覺得很可怕,如今人前說人話,鬼前說鬼話,最不怕的就是裝親厚,噓寒問暖,甚至和上了年紀的嬤嬤論姐妹,都不帶犯怵的。
不過這上京的景致啊,真是看之不盡,一程有一程的好,寬闊浩淼的汴河從城中蜿蜒而過,河上是往來不斷的商船,碼頭上腳夫搬運匆忙。臨河蓋了排的畫樓,香糕磚路上的小攤就地售賣,什麼啊、書畫珍玩啊,還有奇古董、首飾鮮花……真是好一個熱鬧的煙火人間。
肅看得有滋有味,艷羨地說:“雀藍,咱們挑個日子,也出來逛逛。”
雀藍說好哇,“這條路上鋪面太,要逛就得去中瓦子,那里酒樓多,匹帛鋪也多……上回太夫人還說要給小娘子添呢,咱們自己去挑,比府里采買的更合心意。”
兩個人說說笑笑,馬蹄輕快地叩擊著路面,再往前一程,就到了東兒巷。
溫國公的府邸坐落在晨暉門以東,巷子里的頭一家,是座大而氣派&3記0340;宅邸。家主溫國公雖然尚了長公主,但自是實實在在有功勛的,因此并不依靠妻子發跡,也從沒有盛衰一說。華長公主和一般出嫁從夫的子一樣,在府中安安穩穩地當著的當家,這也是府邸稱為溫國公府,而不是長公主府的原因。
終于到了大門前,下車看,門頭比尋常府邸高三尺,這是有爵之家的特殊規制。肅把自己的名牌給門房,請他先進去通稟,結果那門房一看就堆出了客氣的笑臉,呵腰道:“張娘子來了?我們殿下早就吩咐過,張娘子到訪不用通傳,直接府就是了。”
手招了招,一個干的仆婦立刻過來行了禮,“殿下吩咐奴婢在此等候張娘子,請張娘子隨我來。”
歷來重禮的人家很得人心,長公主果然是要給兒請師,還沒有半點眉目呢,就先尊師重道起來。
仆婦在前面引路,肅和雀藍在后隨行,一路看來,國公府在的布局不像上京普通的宅邸,居然很有江南的婉約之。譬如水石運用得很巧妙,木柞庭廊也有閑趣,穿過月門,就看見一座別致的花廳,仆婦將們引進去,比著手道:“請張娘子安坐,奴婢這就命人進去稟報殿下。”
肅掖手說多謝,自此就不能再四下打量了,只管靜心垂眼坐著。偶而聽見庭院里傳來孩子的嬉笑聲,也不能抬一下眼皮,這是中多年練就的本事,永遠不好奇,永遠不管外事。
過了一會兒,聽見一串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磨得極薄的岫玉屏風后走過兩個影,一道溫的嗓音喚了聲“張娘子”,肅便站起來,抬手加眉行禮,恭恭敬敬地自報家門:“妾張氏,拜見長公主殿下。”
地位尊崇的人都是這樣,先要看你這人值不值得被厚待,然后才與你結。的謹慎,自然換來了長公主的以禮相待。
長公主笑著說:“咱們兩家素有往來,張娘子不必客氣。”一邊引薦邊的姑娘,“這是小素節,家封了金鄉縣主,張娘子不是外人,往后就喚的閨名吧。”
這算是一眼看準了這位師,因此可以直呼其名。肅復又呵了呵腰,這才抬起眼來,華長公主是位雍容的貴婦,優渥的出造就了通的氣派,那種骨子里的尊貴,是后天如何培養都難以企及的。
旁那位縣主呢,和寄差不多年紀,小可人,笑起來角有兩個細細的梨渦。沒有會過人間疾苦的姑娘,像最上等的玉,通、俏麗、一塵不染。聽見母親介紹自己,靦腆地朝肅微笑,“張娘子,我早就聽我阿娘說起過你。”
肅保持著得的微笑,又向縣主福了福,長公主熱地招呼著:“別總站著說話,快請坐吧!”
一時大家都落座,外面使魚貫進來,撤下了先前奉上的茶湯,鋪排好十二先生,現做七湯點茶。
這是招待貴客的禮儀,長公主含笑道:“中剛賞賜的小龍團,請張娘子嘗一嘗。說起中,其實咱們曾見過,今春家萬壽設宴,我記得張娘子也在場,不知張娘子還記不記得我?”
肅說是,“妾隨侍修媛娘子赴宴,有幸目睹過殿下風采。”
長公主是個開朗&30340記;子,掩口笑道:“一向聽說張娘子行事穩重,沒想到還這麼會說話。前幾日得知小娘子歸家了,我就和素節說,一定要請小娘子來府里坐坐。”
肅微趨了趨道:“原本早就應該來拜訪殿下和縣主的,但因家父升祔太廟的事,一直耽擱到現在。今日專程登門,是來向殿下及縣主告罪的。”
長公主擺了擺手道:“張娘子言重了,配是頭等大事,咱們要是因此怪罪小娘子,豈不是不通人了嗎!況且小娘子奉完了廟儀,就差人送拜帖來,足見小娘子是將我們公府放在心上的,我和素節都很承小娘子的。”
說話間使將點好的茶放在肅面前,長公主笑著說:“使的手法不得髓,恐怕不得小娘子的口,還請小娘子擔待。”頓了頓又道,“小娘子既然來了,我就不繞彎子了,咱們的意思,上回已經命仆婦轉達了,素節是我與國公的獨,平時縱,脾氣也很古怪,急需一位有才有德的師,來教導規矩統,引磨礪,陶冶。小娘子在中十年,我曾打探過,小殿直人們無一不對娘子贊賞有加。這次娘子歸家,恰好全了我們,我想著是不是能請得小娘子來我府上教授,也好讓素節跟著進益些。”
肅當然明白長公主的意思,但自己牢記祖母的話,這樣的顯貴之家打道,是決不能以師自居的。縣主是貴中的貴,若是教導得好,是縣主聰慧伶俐,若是教導得不好,那麼責任全在師上,將來要是有了嫌隙,誰也承不起。
但就此推,又是不識抬舉,斟酌了下道:“殿下謬贊了,妾在中不過學得些皮,哪里敢承殿下這樣的厚。上京城中老資歷的出宮嬤嬤有很多,我年輕不沉穩,難免有不周到的地方,若是縣主不嫌棄,平時就陪著縣主做些閨閣里的消遣,解解悶吧。”
話才說完,縣主就接了口,連連說不嫌棄、不嫌棄,“張娘子不知道,那些上了年紀的嬤嬤有多厲害,一句話不對,就去我阿娘面前告黑狀,引得我阿娘來罵我。前幾日我聽說阿娘要請張娘子過來,心里原本還惴惴地呢,誰知今日一見娘子就覺得投緣,咱們年紀相近,往后一定能聊到一塊兒去。”
活潑開朗的孩子,從來不吝于表達自己心里的想法,肅見坦誠直接,對這位縣主也多了幾分好。
長公主很高興,揶揄道:“真是難得,還有我們縣主看得上的人。張娘子往后和多相,就知道的脾氣了,不服管教,眼睛長在頭頂上,給找個良師益友,簡直比找帝師還難。”言罷又叮囑縣主,“你要好好聽話,張娘子出名門,和你先前的教席嬤嬤可不一樣。你往后要自省,說話要守禮,萬萬不能任,更不能得罪人家。”
縣主活像找到個玩伴似的,一口就答應下來,“我很喜歡張娘子,既然喜歡,怎麼會得罪人家。”說著沖眨了眨眼睛,“張娘子,你比我大幾歲,我往后你阿姐好嗎?總是娘子長娘子短的,顯得不親近。”
肅抿笑了笑,“蒙縣主不棄,我就托大了。”轉而對長公主道,“我在家中行二,閨名肅,殿下也請直呼我的名字吧。”
一旁的縣主倒歡喜起來,“肅,素節……咱們兩個的名字起來也像姐妹。”可見緣分愈發深了。記
彼此相談甚歡,肅又坐著閑聊了會兒,方起告辭。
縣主有些依依不舍,追問著:“阿姐,你什麼時候再來?明日來嗎?”
肅溫存道:“若是哪一日不來,一定提前命人給縣主傳話。縣主喜歡花嗎?我在中學了些花的手法,明日我給你看,好嗎?”
說話的語氣輕,很有引導的手段,縣主本來不太喜歡孩子那些細膩的小調,但話經了的口,一切就變得有意思起來,忙道好,“我最花,之前跟著傅母學過,傅母花籃,好大的一堆,得花團錦簇。”
肅笑著說:“明日請縣主看一看,我和傅母的可一樣。”說罷向長公主福了福,“那我先告退了。”
長公主說好,因縣主對極有興致,自然分外地高看兩眼,忙喚的使:“替我送一送張娘子。”
彼此又讓了一番禮,肅方帶著雀藍從院退出來。
外面烈日炎炎,馬車停在街對面的樹蔭底下。雀藍撐了綢傘替遮擋日,剛走幾步,就聽后有人喚了聲“張娘子”。
肅只當是長公主還有什麼吩咐,回了一眼,臉上起先還帶著點輕盈的笑,但看清來人后,那笑容便一寸寸涼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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