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鄭仁是個一言九鼎的讀書人。說要教訓兒子,那絕對不做假。
用過夕食,他就在堂屋裏跟兒子訓話。
鄭譽正是玩鬧的年紀,又是個閑不住的子,但本質上還是老實單純的孩子,他爹問什麼,他就答什麼,他爹訓話,他就乖乖站著聽。不過他也知道,因為自己做了危險的事,一頓打多半是跑不了的。
他爹跟他姐姐可不同,他姐姐是刀子,豆腐心,別看有時候罵罵咧咧的,還會敲他的頭,擰他的耳朵,弄得他哇哇大。可絕大多數時候,那都是他裝出來的,姐姐下手可一點都不疼。
倒是他爹,別人都誇他爹斯文有禮,只有鄭譽知道,他爹生氣的時候下手有多重。幾藤條下去,就能把他的屁揍的老高。
他們說話的時候,鄭綉在灶上燉了個蛋,然後便進屋去看薛劭。
屋裏點了油燈,雖看的不太分明,卻還是能看清炕上的小人兒正睜著眼發獃。
「你醒了啊?」鄭綉笑著去挑了挑燈芯。
薛劭低低地『嗯』了一聲。
鄭綉坐在炕沿上,溫聲道:「上回我弟弟說的話,不要放在心上。他是看我摔著了,一時張才口不擇言。」
火躍下,鄭綉秀的臉顯得異樣和。
薛劭沒吱聲,鄭綉又道:「你肚子不?」
薛劭還沒說話,肚子裏倒是響亮地『咕咕』了起來。他不由有些窘迫。雖然不久前被喂下去了半碗粥,但是連著幾天沒有好好吃東西的他,顯然一小碗粥是吃不飽的。
鄭綉便起去早上看了看,蛋已經燉的差不多。
澤金黃的一碗燉蛋很快就端到了薛劭眼前。
鄭綉把勺子遞給他,「自己能吃麼?要不要喂?」
薛劭搖搖頭,接過勺子自己大口吃了起來。
鄭綉就在旁邊安安靜靜地看他吃,「慢點吃,大夫說你胃裏虛,這幾天要食多餐。不然容易落下病。」
薛劭很快就把一碗熱乎乎的燉蛋吃完了。
鄭綉拿了帕子給他,「我灶上燒了水,一會兒洗個澡再睡。」
薛劭直直地看著他,「你為什麼對我好?」他爹說了,這世上的人都不能輕易相信,他們無緣無故地對你好,必然有所圖謀。只是薛劭也知道,現在的自己,孤一人,他爹杳無音訊,實在沒有什麼值得別人圖謀的地方。
鄭綉抿一笑,眉眼彎彎,「給你幾頓飯吃,就算好啦?你就當先借我們家的吧,等你爹回來了,可是要加倍還回來的。」
眼前這孩子明明和自家弟弟差不多的年紀,卻年老,像個小大人似的。雖然不排除早慧的可能,但多半,是生活的磨礪所致。
鄭綉上輩子自小跟著爺爺長大,到上小學前都是個蠻的小姑娘,直到被父母接回城裏上學,到父母對自己的冷漠和對弟弟的熱切,便忽然長大了。那時候的,從鄉下初初進城,一起都是那麼陌生,父母也無暇從弟弟上分心關,就一個人慢慢索,害怕的時候、被嘲笑的時候、迷茫的時候,都是一個人孤戰。眼前的薛劭,不知怎麼的,就讓想到了上輩子的自己。
薛劭聞言,鄭重地點頭道:「我會跟我爹說的,將來一定加倍還給你。」
鄭綉不由輕笑,猜的沒錯,這孩子心事重,多半不願意欠人家的。這樣說好了是『借』,有借有還,也能讓他安心。
這時,堂屋裏就清晰地傳來鄭譽的慘聲。『哎呦哎呦』,連哭帶的。
薛劭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大路上看到老太太牽著他家的激雷,他跟了一路,後來又看到來尋人的鄭綉。他又跟著回家,在籬笆外就看到拿著掃帚追打弟弟。見了兇悍的模樣,本是決定直接上門來要狗的他,忽然就躊躇猶豫了……
鄭綉不好意思地對笑了笑,然後起去了堂屋。
鄭仁正拿著藤條打兒子的屁。
鄭譽的雖然慘,但並不敢躲,乖乖站著任他爹打。
見出來,鄭譽眼圈紅紅的,可憐兮兮地看著:「姐姐。」
鄭綉橫了他一眼,但還是對著爹勸道:「阿譽已經知道錯了,下次一定不敢了。」
鄭譽從善如流地點頭保證:「爹,我下次真的不會了。」
鄭仁這才停了手,對鄭譽道:「你長了記就好。別回頭又惹出什麼禍端。」不過鄭仁也清楚,兒子頑劣調皮,好了傷疤忘了疼,多半還是不會大改的。只希他開年後去學堂上了學,開了懞懂了道理會好些。
鄭譽捂著屁,眼淚汪汪的。
鄭綉一揮手,「去屋裏看看薛劭,那孩子要是還不舒服,就出來說一聲。」
鄭譽雖然不願意跟髒兮兮地薛劭打道,卻還是老老實實地進了屋。
鄭仁面對兒子是個嚴父,面對長,可就是個格外和藹的慈父了。尤其妻子幾年前病逝后,家裏都是兒一個人在忙活,還要拉扯弟弟長大,前兩年還生過一場大病,差點喪命。
「你弟弟頑劣調皮,倒是讓你費心了。你自己也要注意子,有什麼頭疼腦熱的,一定要去請大夫診脈抓藥。咱們不缺那點銀錢。」
這話在整個槐樹村,也只有鄭仁敢說。雖然他只是在鎮上的青竹書院授課教書,但他才名在外,又會因材施教,格外收到學生戴,就是縣城裏、州府里,都有學子慕名而來。只是因為兒和兒子自小都在村裏長大,鄭仁才就近選擇在鎮上教書。其實厚的束脩收上來,早就足夠他們一家搬到大地方去。留在村子裏,一方面是因為老父老母在這裏,方便盡孝,另一方面,鄭仁有自己的打算。
鄭綉點頭應下,「上都還好呢,沒什麼不爽利的。」猶豫了會兒,還是把朱氏幾次想給自己說親的事說了。
鄭仁聽完,抿著沒說話。其實鄭仁眼下也只有三十二歲,面白無須,十分清俊,但他的氣質卻是淵渟岳峙,十分老。鄭綉上輩子已經活到大學畢業,初穿越時面對比自己大不了多的父親,總是有些彆扭。但幾年相想來,鄭仁的沉穩沉著,慢慢讓習慣了仰仗他。
沉默片刻后,鄭仁道:「馮員外確實是殷實厚道的人家,但他家公子……」他頓了頓,「此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明天去你爺爺家一趟,把這件事分說清楚。」
有了他爹的話,鄭綉心裏也算落下一塊大石。曾經看了不小說,對那些滿口『之乎者也』的酸腐文人敬謝不敏,但鄭仁卻刷新了對文人的看法,就說的婚事吧,他爹從來沒在這上頭催過,反而擔心因為從前的兩樁告吹的婚事產生心理影,總是開導,也曾經暗示過,就算最後沒能挑到如意佳婿,他這個當爹的也有辦法榮養一輩子。這在眼下這個時代,絕對算得上開明前衛,標新立異了。
父倆絮絮叨叨說了近況,鄭仁去洗漱,鄭綉就去屋裏看兩個小的。
屋裏薛劭跟鄭譽正大眼對小眼的坐著。
薛劭不說話,鄭譽則是因為剛才被他爹教訓過,覺得有些丟臉。
「好了,時辰不早了,都去洗漱吧。」
鄭譽一聽,立馬翻箱倒櫃收拾換洗的服,「我先洗,我先洗。」
鄭家房子大,鄭仁和鄭譽睡東屋,鄭綉睡西屋,院子後頭還有兩間空屋子。鄭綉就把其中一間小的用來當凈房,中間放了個大浴桶,周圍支上厚重的帳子,只要熱水夠足,就是冬日裏洗澡也不會覺得冷。
鄭譽飛快地找好了服,『噠噠噠』地就飛奔去凈房了。
鄭綉也翻找了一通,找了鄭譽半新不舊的服給薛劭。
鄭仁帶著兒子洗過澡,然後就是薛劭洗,他雖然看著年紀不大,個卻很是要強,鄭綉擔心他力不支,想讓爹進去看顧著,薛劭說什麼也不讓,說自己一個人可以,遂也不再勉強。
只是到底不放心,鄭綉就在堂屋裏等著,若是有什麼響,也能聽清楚。
在外頭也不忘叮囑,「頭髮也要洗,浴桶旁邊有皂角和胰子。要是你洗不幹凈,我可就親自進去幫你洗了。」
嚇得薛劭在裏頭立刻大聲回應:「我知道了,你別進來!」
人不大,倒是跟弟弟一樣怕。鄭綉不彎了彎角。
薛劭很快就把自己收拾乾淨了,小臉紅撲撲的出來了,頭髮上還帶著水汽。
鄭綉拿了一塊大的干巾給他蓋在頭上,趕他回屋裏炕上頭髮,自己則最後進去洗漱。
手腳慢,洗的也仔細,等洗完,收拾完凈房,家裏已經靜悄悄的了。輕手輕腳地到東屋去。炕上的三人都已經睡下了,輕微的鼾聲此起彼伏。
鄭綉了炕上的溫度,然後又去鄭譽和薛劭的頭髮。覺到炕上溫暖舒適,兩個孩子的頭髮都乾的差不多了,給他們掖了掖被角,才放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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