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鸞下工的時候暑氣還沒有褪去，太掛在天邊像是一個紅的圓盤，藍的天底襯著棉絮一樣的白雲格外的好看，可這樣的好看隻預示著一個不太好的訊息，沒有雨，幹旱的天氣不會得到好轉。

“明年的米價怕是又得漲上去。”

這是一旁的男工發出的歎息，夢鸞視線移了一下想看看是誰在說話，可到底沒有移過去，是誰說的又有什麽重要呢，天氣再糟，米再貴，日子總是得努力過下去的。

看了一眼似乎在冒著熱氣的青石板朝偏房走了去。

夢鸞是明樓的工，明樓是一家染布坊，屬於京城的富商王落生，王落生有很多家染布坊，夢鸞在明樓裏做翻布的工作賺些銀子，去偏房是為了接孩子——

孩子蘇文錦，五歲，喚姑姑，可是夢鸞已經很久沒有聽到孩子喚了，甚至很久沒有聽見孩子的聲音了。

孩子並不是啞吧，隻是不願意開口。

去的時候文錦仍然安靜的坐著，夢鸞朝他招招手，文錦乖順的手讓牽，夢鸞和管房的老頭道了謝便牽著文錦的手朝外走。

文錦原本是一個活潑的孩子，總會聲氣的喚姑姑，可自從那件事之後便不說話了，他大多數時候是沉默的，可以看螞蟻搬家看一上午，也可以盯著一個點就是好幾個時辰。

夢鸞對此毫無辦法。

經過街市的時候有人在賣糖葫蘆，京城的街市自有別無法比擬的繁榮，哪怕此時日頭已經西斜，可仍然喧囂頂盛，賣糖葫蘆的老頭穿著灰的麻服，服上麵打著一層又一層的補丁，他的臉上長著厚厚的皺紋，那皺紋估計能夾死蚊子。

夢鸞牽著文錦的手走過又停了下來。

文錦是喜歡這糖葫蘆的，上街的時候，他的眼睛偶爾會停在那些鮮紅的果子上。

昨天是文錦的生日，五歲的生日，早上上工的時候才想起來。

夢鸞蹲在文錦麵前。

“是不是想吃有糖葫蘆。”

文錦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孩子隻是安靜的看著，仿佛不認識的模樣。

夢鸞握著孩子的手不自覺的用力。“文錦，你答應姑姑一聲，你答姑姑一聲好不好，你想吃糖葫蘆，希我買給你，對不對……你說一個字，姑姑馬上就買給你，買多都行……”

文錦的眼睛像一灘吹不起漣漪的池水。

“文錦，你恨姑姑，是吧，我知道，你恨我……文錦，你對我說句話，好不好……求求你，我求求你，哪怕你恨我，你也對我說一句話……好不好……”

文錦把視線移到了糖葫蘆上，卻仍然沒有開口。

“文錦……”夢鸞不自覺的哽咽，的心像刀子劃過似的疼，費了很大的力氣站起來，卻隻得在心裏重重的歎了一口氣。

“多錢一串……”問賣糖葫蘆的老頭。

老頭說了一個價錢。

夢鸞惦量了一下。“能不能便宜一點……”

“大姑娘，不能再便宜了，日子不好過啊……”

街邊的牆角長了一顆野草，搭拉著枝條快被烤了的模樣，不說人，連植的日子也不好過。夢鸞猶豫了一會兒掏出錢，銅幣被用娟布包著藏在腰間，看著幾乎已經空了的娟布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一個人帶著一個孩子又沒有太多的收，這日子，確實是難過了一些。

夢鸞接過包好的糖葫蘆時咽了咽口水，記憶裏這零兒酸甜甜味道極了，其實也沒有吃過太多，以前母親並不讓接這些東西，說是髒，以前的日子的確要致些，可以前……

夢鸞搖搖頭不再去想，把那串果子遞給文錦。

文錦安靜的接過來，捧著那串紅的果子凝視，糖葫蘆外麵包著一層油紙，他小心的撕開，又細細的了一下，完又閉上眼回味了一下，然後角咧開咬了一顆……

“好吃嗎？”

仍然沒有聲音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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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文錦住在城西的一個別院，說是別院，其實隻是破舊的一所住，別院沒有紅磚綠瓦的亭臺樓閣，也沒有風吹柳的細景致，就連養魚的漢白池子，現在也變了別院居民洗的地兒……

家裏已經沒有米了，夢鸞經過米鋪的時候有些忐忑，今天晚上應該吃什麽呢，用力的想，文錦已經五歲了，可他看起來比其它的孩子瘦小，其實也不是看起來，晚上抱著文錦睡覺時，便能握到文錦的小胳膊兒——像竹簽似的細細一。

吃不飽，穿不好，這是愧對文錦的。

囂鬧的聲音，人群朝兩邊分離，夢鸞被推搡著也後退了些，這樣的景並不稀奇，有大出巡或回京的時候就有這樣的陣仗，夢鸞回過神來，聽見周圍群眾議論的聲音。“是瑾王爺回來了……”

瑾王爺全名趙瑾源，是當今聖上同父同母的親弟弟，說起這個瑾王爺，民間的傳說很多，一說瑾王爺是皇太後從小布置在宮外幫助當今聖上即前皇太子的一步妙棋，前二十年一直蜇伏著，所以宮宮外都不知道瑾王爺這麽一個人存在。

而在聖上奪位的時候，瑾王爺用培植的勢力來了一個攻其不備幫聖上坐穩了江山，而瑾王爺是一個文武雙全的人，擊退番邦定天下，和聖上兩兄弟其同迎來了肇興王朝的又一個盛世，所以朝朝外對這個王朝的評價很高。

而聖上更是親賜八字以表明對這個弟弟的榮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次瑾王爺回京是因為大敗蠻夷得勝歸來，二年，肇興王朝的士兵和蠻夷之族在邊疆對峙了兩年，如今瑾王爺得盛歸來，自是舉國的慶事。

舉著回避牌的侍衛走過，那個男人騎在駿馬上，夕朦朧了他的棱角，那就平淡的表也有一不怒自威的氣勢。

人群有些，夢鸞拉著文錦往後退，站的地方是石頭的階梯，一步沒有退好便是跌倒的下場，更何況後退時正好踩著不知誰扔在這兒的一塊碎石。

這些年裏也不是沒有去燒香，也祈禱生活能平靜富足一些，也許每次上香沒有給香油錢，所以佛主也忘了保佑。這些年一直很倒黴，無論做什麽事都比別人花上了更多的時間，花了好幾個月才找到活做，每次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拒絕，也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找到住的地方，因為帶著一個孩子而被迫迎接懷疑鄙視的目……

跟這些年的辛苦比起來，這小小的一跤實在算不上什麽。

想到這些，夢鸞跌到地上的時候笑了笑，去看一旁的文錦。“有沒有摔著。”

文錦還是平淡無波的模樣，夢鸞稍微放下了心，絆倒的石頭正咯著有腰，手把它撈出來，拳頭的大小，難怪咯得人疼。

文錦一直是安靜的，這個世界的萬對他似乎都沒有意義，所以夢鸞怎麽也沒有料到文錦會奪過手裏的石頭，還靈活的鑽到人群外麵再朝坐在高頭大馬的男人上扔了過去。

夢鸞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外麵已經囂鬧了起來，可聽不到文錦喚的聲音，撥開人群衝出去，侍衛正押著文錦，文錦沒鬧，隻是眼睛裏滿是恨意。

侍衛把文錦押在了趙瑾源麵前，文錦抬頭看著趙瑾源，忽然朝馬吐了一口口水。

侍衛有些詫異，但這舉是不敬的，他們推攘著讓文錦跪了下來，裏還小兔崽子小兔崽子的罵。

夢鸞不知道一個孩子的眼神能把恨意表現得那麽濃烈，強烈的，尖銳的，冰冷的，煞氣的……刀子一般的眼神，恨不得把一個人撕千萬片……

趙瑾源是文錦的仇人，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和趙瑾源的視線在空中對視。

“王爺，請問如何置這個孩子……”侍衛恭敬著問趙瑾源。

他高高在上的看著，眼神淡漠。他騎坐著黃金的馬鞍，腰帶繡著麒麟珍禽，素的描金長袍，頭發豎出好看的臉型。

這樣悉的臉，卻是陌生的眼神，夢鸞腦袋有一瞬間的恍惚，縱使相遇好，回首時，卻已是百年。

男人看著文錦，漫不經心的重複。“怎麽置。”

夢鸞跪倒在了地上。“王爺，小孩子不懂事衝撞了您，您大人有大諒，饒恕他吧。”夢鸞伏在了地上。

四周安靜，的眼前出現了一雙男人的靴子，那是他的鞋子，夢鸞知道，腦中一個念頭閃過，伏趴得更甚，甚至連臉也埋在地上了。“王爺，民婦求求你。”

“抬起頭來。”

夢鸞猶豫了一會兒緩慢的抬起了頭。

趙瑾源朝出手，他是要來扶？夢鸞瑟了一下，怔怔的看著他，眼裏滿是驚懼，腦中千百個念頭閃過，再次趴地的伏在地上，連大氣也沒有出一下。“王爺，請不要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趙瑾源有些錯愕，夢鸞已經這麽怕他了。

“王爺，求你放過我們吧。”

“起來吧，本王不會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謝王爺。”夢鸞語氣有些哽咽，抬了一下膝蓋，又想起什麽，跪下叩了三個頭。“謝王爺恩典。”扯過文錦，沒再看趙瑾源的眼睛，用雙手捂住文錦的眼睛，這麽走了幾步，忽然抱起孩子，逃似的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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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謝榮走到了趙瑾源邊。

謝榮是趙瑾源的侍衛，因為武藝高強而隨侍在側，謝榮的父親是大統領，謝榮從小長在趙瑾源邊，可是說是趙瑾源最信任的人。

“好像瘦了很多。”

趙瑾源沒有說話，他翻上馬，走了幾步又停下，他把謝榮招呼過來，吩咐道：“你去看看過得怎麽樣，再看看能做些什麽。”

謝榮輕輕點了點頭。

夢鸞一路抱著文錦跑回了別院，把文錦放在床上，又轉把門關，天已經快黑了，屋隻有暈黃的，把文錦抱住，抱了一會兒又細細檢查，確定孩子之後又抱得的。“文錦，姑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你不要再離開我，咱們就這麽好好活著，好不好。”過了很久之後這麽說，說著又手去他，孩子的五還很小，一一過去，眉，眼睛，臉頰……

可是孩子隻是安靜的看著。

的一個很的名字，蘇夢鸞，鸞是凰一類的鳥，夢是最好的場景，有這麽一個名字，上天卻沒有賜給同樣好的軀。

遇見趙瑾源那年十八歲，十八歲還沒有出閣的姑娘其實是會被人說嫌話的，更何況是家的姑娘，爹娘對的親事很是著急，人也給說過無次起親事。

那時五尺來高，卻有一百五十來斤，這樣的高這樣的重看起來很不協調，連丫頭私底下也喚胖小姐。

在府裏無聊的時候會看一些閑書，所謂的閑書就是不被正統文仕接的，以描寫男事為主的文本，這樣的文本大都以故事的形式呈現一段男……書裏的總是好的，忠貞的，令人羨慕和向往的……

夢鸞向往這樣的。

十八歲未嫁其實是有一件丟人的事，爹爹就曾一度罵讀書讀傻了，更嚴看這種閑書，可會的看，越看越對來提親的那些個公子看不上眼。

有一年皇帝四十大壽，舉國歡慶，元宵的時候和哥哥以及懷孕的嫂嫂去上香，在寺院的後山遇見了一個傷的男人。

他的名字趙瑾源，把他藏在了蘇家的別院。

那是二十幾年人生最大的錯誤。

夢鸞的抱著文錦，把自己蜷起來，蜷小小的一團，天徹底黑了下來，他們兩個抱的小點淹沒在了這樣的黑暗之中，仿佛這樣，就可以變得安全，就可以得到一點踏實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