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趙瑾源在葬穀癱坐了很久，跟著他來的人都回去了，謝榮留了下來，就陪在他旁邊，天上的星星很稀，隻有那一彎冷月清零零的像個圓盤，周圍靜，靜極了，隻有偶爾夜騰翅掀起的驚惶的聲，聲短，似哀鳴，聽著格外的怖人。

趙瑾源一也沒有。“有酒嗎？”很久之後他問謝榮。

趙瑾源城府極深，鮮有出自己真實緒的時候，哪怕是謝榮，也隻覺得這個主子沉有些難伺候，但同時卻又是極為景仰，智謀算計使起來像是在玩似的，他從小跟在他邊，大事小事的伺候周全，他哪裏見過這個樣子的趙瑾源，就坐著，也不說話，呆呆的，顯然是傷心得有些癡了。這麽隔了半晌，開口卻隻是問有沒有酒，趙瑾源嗜茶卻不嗜酒，隻因為曾經有一屬下喝酒誤了事，所以在任何時候，趙瑾源都是嚴自己和屬下飲酒的。謝榮隻覺得這個樣子的趙瑾源讓人有些難，他俯下道：“王爺，這是在外麵吶。”

他看了他一眼，然後便不說話了，垂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王爺……”

“我記得我最不喜歡的聲音，世人皆以子溫為，卻不，尖銳的，嗓門又大，老遠就我的名字，一點沒有大家閨秀的樣子，有時模仿娘爹的方式，老趙老趙的……其實我不喜歡這麽我，一點麵子都不留給我，哪知道男人最好麵子，蘇府的衙私下嘲笑爹時就模仿娘尖細的聲音，老蘇，老蘇，老蘇在哪兒吶……”

他頓了頓又說：“現在想來，大概因為家從小溫和，爹疼娘，順天順地的就長大了，爹很寵，人的小腳沒有纏，老大年齡沒出嫁也沒責難，所以才由著這樣任胡為，哪兒知道我的心思，每一次，我對的厭惡就增上一分……”

“我還記得做的飯，味道不好，我不吃，就往我裏塞，那時我還病著，沒什麽力氣反抗，見我沒吃，就一個勁兒的往我裏塞，還生氣，覺得我不明白的心思，那時還胖，也有些力氣，一不注意就塞的鼻子裏去了，門開著，丫頭們在外麵掩笑，知道那時我在想什麽，我想以後一定殺了，殺了……”

“我還記得哥哥，也是一個頂討厭的人，疼妹妹疼到骨子裏了，危脅我……我什麽樣的況沒見過，我會怕他這樣的威脅，當時站在不遠的地方，笑容綻開的模樣讓我恨極了……偏偏當時我卻不得不呆在蘇府……”

“我就是如此厭惡，現在，死了，跌下懸崖了，也許連骨也找不到了，謝榮，原本我是應該開心的，對不對，過得如此淒慘，見了我跟老鼠見了貓似的，死了我原本應該高興的，可為我為什麽這麽難呢，這個地方……”他捂著自己的口。“它疼呀……”

天地間一片靜謐。

“王爺，回去吧。”謝榮不忍的開口。“夜裏涼氣重，你注意自己的呀。”

“其實我隻是想嚇嚇，怕我，我的一個眼神就可以嚇得讓跪下，我以為會像以前一樣，停下來，求我，我隻不過是想嚇嚇而已，我本就沒有放箭……我沒放箭吶，怎麽就跌下去了呢……”

謝榮怔了怔，可是這些說來又有什麽用呢，就算蘇夢鸞不是因為趙瑾源的那箭而跌下懸崖，可總是因為他才跌下去的，葬穀地勢顯要，如果不是趙瑾源的追趕，馬匹怎麽會驚，如果馬匹不驚，也許就不會跌下去了。

可這些假如，又有什麽用呢？

第二天趙瑾源在書房呆了一整天，中午的時候謝榮送飯菜進去，門關著，他敲了敲門問：“王爺，午飯好了……”沒有人應聲，他又問了一遍，卻隻得到趙瑾源低沉的聲音。“出去。”

半下午的時候蘭姬來找謝榮，昨夜的事大概聽說了一些，不敢去追趙瑾源，隻好纏著謝榮問。“王爺，他究竟怎麽樣啊。”

謝榮有些鬱悶。“我還想知道呢。”

蘭姬被這樣弄得有些僵。“我隻是關心王爺……”小聲的說。

謝榮聽得的聲音又有些心，蘭姬在王府裏也有幾年了，對趙瑾源就算沒有功勞也算有些苦勞，原本指得到一個名份過完下半輩子，如今看趙瑾源這模樣，怕遲早都是會送出府的，謝榮如此想。一個大齡又被送出王爺府的人，日子怕是不會太好過。謝榮這樣一想，心裏又覺得有些不忍。“王爺沒事，你回小樓呆著吧，王爺現在肯定是沒心見你的。”

蘭姬轉，又問。“那……那位姑娘真的沒了嗎？”

謝榮怔了怔，緩緩點了點頭。“怕是沒了。”

“紅薄命啊。”蘭姬輕歎了一聲。

晚上的時候謝榮再送了飯菜過去，他在外麵問了兩遍，但沒人應他，謝榮猶豫了一下推開門，門一開謝榮就扇了扇手，濃烈的酒味像是整間屋子被泡在了壇子裏。

“王爺……”謝榮趕把飯菜放在了一旁，又打開火折子點上了燈。

趙瑾源就坐在書桌後麵，他的神淡漠，眼睛裏似乎凝聚著千種緒似乎已經放空，一個酒瓶被他握在左手，而右手則支著下……

“王爺，您沒事吧。”

趙瑾源半晌之後才回過了神，他看了謝榮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謝榮把飯菜放了過去，他把筷子遞到趙瑾源麵前。“您了一天了，王爺，吃點東西吧。”

趙瑾源搖搖了頭，謝榮不好再說什麽，隻盯著趙瑾源的酒瓶看，他發現了，笑了笑，順手把酒瓶朝牆上扔去……

砰的一聲巨響。

“你覺得本王能吃得下東西嗎？”

謝榮單膝跪在了地上。

趙瑾源揮手把飯菜掃到了地上，他在桌上鋪好紙，又磨了墨，揮筆寫下了幾個字，謝榮抬頭去看，卻發現那幾個字他是認識的，人生若隻如初見，一回首，二回首，三回首已是百年……

趙瑾源寫完就把筆扔出了窗外。

其實他也弄不明白怎麽就突然對蘇夢鸞有興趣了吶，之前和相那麽長的一段時間，可滿滿的卻是對的厭煩，怎麽現在不過是這麽短的時間，就隻記得的好了吶。

死了，死了，死了……這個念頭像刀子一般攪在他心間，他喝進去的酒是苦的，茶是苦的，飯是苦的，連空氣，也了苦的。

這是對他的報複吧，他想。

謝榮想，這樣下去會出事的。“王爺，那個孩子怎麽置。”謝榮小聲的在他耳邊問，這屋裏滿是烈酒的味道，窗戶關死了，連線也稀薄，可是他不敢去開，也不敢勸趙瑾源，他是見過趙瑾源發脾氣的，活活的一匹馬，被他砍了十八塊。所以他隻得說點趙瑾源興趣的事以轉移他的注意力。

“哪個孩子？”趙瑾源怔了怔。

“文錦吶，蘇夢鸞帶著的那個小孩子，他沒……”那個死字被他咽了下去。“沒跌下去，我讓人把他帶回來了，現在正的客房住著呢，王爺，您看，您有什麽安排沒有，如果沒有，我就讓人把他送走，如果有，還請您吩咐一聲。”

趙瑾源這才回了些神，他撐著凳子站起來，又了頭，著眼睛驀的一亮，趙瑾源平日神就沉，這樣驀的一亮，倒顯出些喜悅的覺來，他推開謝榮就朝外走，邊走邊問：“那個孩子在哪兒？”

謝榮趕在前麵帶路。

文錦住的客房離書房有些遠，趙瑾源一開始急切的走著，在路中的時候卻頓了頓，快到的時候反而慢了下來，謝榮回頭去看他，趙瑾源的神無異，隻是那眼睛卻似乎黑了些，濃濃的，像是沒有星辰的夜晚……

“王爺，到了。”

門外兩個侍衛守著，門卻沒有任何聲音。

趙瑾源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推開了門。

屋子裏同樣昏暗，桌上的油燈以及閉的窗戶顯出些森的氣氛，穿過珠簾便進到裏間，裏間靜，地上有碎片，不多，看著像是花瓶摔碎造的，趙瑾源疑問的回了一下頭，管家小聲的道：“那個孩子進來時很安靜，誰知道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就摔碎了花瓶，摔完之事又把桌椅推倒了，王爺，下人收拾的時候那孩子踩著腳下的碎片，我們沒辦法，所以才留下了這麽些下來……”

趙瑾源的腳步頓了頓。

蠟燈被點亮了些，趙瑾源在床邊坐了下來，文錦眼睛閉著，被子蓋在前，看模樣是睡著了，他的眼角有些，頰上有淺淺的痕跡。這個孩子有些怕他，在還小的時候便有些怕他，他還記得以前夢鸞抱著他的時候，孩子一看見他就躲到夢鸞懷裏去了。

這孩子從小就親夢鸞。

趙瑾源的手在文錦眼睛上停了下來，文錦的五和夢鸞像的地方不多，獨獨那雙眼睛，一樣的眼角，一樣漆黑的眼仁，一樣清冷冷的卻又著淡淡的。

趙瑾源覺得角有些酸重。

“夢鸞……”

原本睡著的孩子突然睜開了眼睛。

趙瑾源怔了一下。

“我要殺了你。”文錦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他的聲音放得輕，每一個字卻重，也緩，咬著像是和著水似的，他瞪著他，牙齒咬在上。“趙瑾源，你害死了姑姑，我要殺了你。”

趙瑾源卻隻是微微笑了笑，這輩子他手上的冤魂不，想殺他的人也不，聽得多了，又豈會覺得害怕，隻是這樣一雙像夢鸞的眼睛看著，恍惚著便像是夢鸞在對他說這樣的話，也許夢鸞心裏就是這樣想的，他想。

趙瑾源把文錦抱在了懷裏。

文錦佯裝莫名，卻在趴在他頸間的時候微微擅抖，一道微閃過，謝榮側欺近一把把文錦從趙錦源手上奪上了過來，他把文錦放在凳子上然後抓起他的手——

文錦的手上著一塊花瓶的碎片，碎片尖利，一半被他握在手裏，如同刀尖的另一半對著趙瑾源。

謝榮的劍已出鞘。

“住手。”

趙瑾源揮揮手讓謝榮把劍收回去，他轉向文錦，文錦防備的盯著他，趙瑾源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轉出了門。

趙瑾源沒待怎麽置文錦，下邊的人去問謝榮，謝榮猶豫著也不知道怎麽辦，他是不敢去問趙瑾源這個敏問題的，想了想便道。“先養著吧。”末了又補充。“千萬別讓他接什麽尖利的東西，花瓶什麽的都給我收起來……”

瑾王府這邊愁雲慘淡，而王府同樣氣低沉，派去接王落生夫婦的馬車第三天才回到京城，下車的時候王夫人腳步虛浮，王落生也費了好大的勁兒才邁開了第一步，他平日裏對王殊睿苛責，可哪一次是從心底裏想責罰他呀，王迎鬆從小低沉嚴謹不需要他擔心，但同樣的他也了許多為人父親的樂趣，而王殊睿則不一樣了，甜，會闖禍，又會使小伎倆，常常讓他擔心著卻又疼著，誰曾想，就這樣的……說沒了就沒了。

王落生眼神有些祈憐，他久久盯著一旁的管家，管家幾十年主仆，哪會不知道王落生的意思，可事實殘酷，管家不敢看王落生的眼睛，隻得垂下頭去……

“人還沒找到。”他終是問出了口。

管家搖了搖頭。

“連一片服也沒撈著？”

管家仍然搖搖頭。

王落生眼皮垂了垂。“走……”這一字而已，他卻耗了極大的勁兒似的，看著門匾，久久。

王迎鬆在廳裏，直到下人說老爺夫人已經進院他才站了起來，他走得緩，才出廳門就和王落生撞在了一塊兒，父子二人皆怔了怔，回過神卻是久久不言，王迎鬆張了張，半晌之後才道：“爹，娘，對不起。”

王夫人平日裏極為注重形象，如今模樣卻憔悴不堪，王迎鬆那幾個字一口出便輕泣了起來，王迎鬆朝一旁的丫頭使了個眼，丫頭拿手娟去王母的眼角，王母卻一眼把丫頭瞪開，看了看王迎鬆，轉甩手回了芳華別苑。

王迎鬆的手僵在空中，那上麵空空如也。他想起那天送母親走的承諾。“娘，你放心吧，我向你保證，殊睿是我弟弟，我是他哥哥，我比他年長，我會護著弟弟的周全，也會護著王府的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