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桉一給的定位，狄玥轉到地圖件里去看。

　這個位置大概是知道的，是個高端住宅區，有名。

　早些年這地方剛開盤時，家里人在某個早餐時間討論過。不過，不是討論建筑上的設計學，而是套用他們的經濟學理論去談商業價值。

　狄玥之所以有印象，是因為那天早晨，祖父和父親因為觀點不同，直接在飯桌上吵了起來。

　祖父氣得摔了手里的財經雜志，力氣之大，殃及一杯無辜的熱牛，杯子碎得清脆。

　狄家人也不總是團結的，吵架時常有。

　都是高知，各執己見，誰都不肯妥協，固執得很。

　祖父沒出過國，所有學業都是在國完的。

　狄玥的父親不一樣，他從研究生起就在國外，讀過博士之后才回來。

　在這一點上，父子倆常有分歧，每次吵架祖父都要把這事搬出來講。

　而且毫無例外，提到父親當年執意出國留學，就一定會提到狄玥的母親。

　不是溫大畢業的高材生繼母，是的親生母親。

　“你以為自己喝過幾年洋墨水就可以自以為是？！在我面前充胖子，你還了點！”

　祖父拍著桌子，桌板被拍得啪啪作響，好在是實木材質，足夠結實，不至于散架，

　“你真要是那麼厲害，當初為什麼找個舞結婚！”

　狄玥瞥見，家里的阿姨幾乎是墊著腳尖、屏息從盛怒的祖父邊飄過，像按了靜音鍵，難為收拾掉玻璃碎片也能悄無聲息，然后又用抹布，掉了地上的漬。

　空氣里留著牛的甜膩香，祖父還在罵：“眼皮子淺的玩意兒，丟我狄家的臉！所有人都知道那舞和別的男人跑了，拿走你的錢不說，還給狄家留了個累贅！”

　狄玥眼觀鼻，垂著頭吃飯，全當做聽不見。

　就好像“累贅”這詞兒，說得不是。

　那天早晨，財經雜志就攤開在餐桌上。

　銅版紙上印著新樓盤的高清照片，很。

　能不麼？

　簡介里都說了，那塊寸土寸金的地皮是頂尖建筑設計事務所接的，室裝潢請了國際上教父級的人親自刀，什麼喬森什麼羅伯特......

　后面的容被牛打，皺起來，看不清晰。

　也沒必要在當時就看清晰的。

　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此刻，照片上的樓盤已經出現在狄玥視線里，投燈照亮樓，霾都掩蓋不住的典雅。

　出租車司機見探頭去看，以為是著急，提醒：“姑娘，別急了啊，馬上到，喏，瞧見沒？前面發那幾棟就是了。”

　司機師傅人很好，說話也和善：“您要去的那棟啊，在這社區的東側，我現在給您繞到東門去，您啊還能走些路，省點時間。”

　“謝謝您。”

　“再有個三分鐘，準到！”

　狄玥激地回頭看了司機師傅一眼。

　老師傅是當地人，講話有著和狄家老一輩人相似的口音，但比起他們，司機師傅有人味兒多了。

　想，如果的父親是這樣一位普通的、熱洋溢又善良的出租車司機，也是很好很好的。

　車子繞著小區行駛。

　2月份的北方，各類植被還未復蘇，僅僅能從枝干間隙間約窺見，外墻上層層疊疊爬滿爬山虎的。

　也許春暖花開時，這里真的會很。

　只是，還傘的借口只有一次，待春暖花開時，估計沒機會再來了。

　手機里和梁桉一互通的信息，停留在半小時前。

　上出租車后，狄玥曾給梁桉一發過消息，說大約20分鐘才能到，他回復說“好”。

　過了晚高峰，夜里的燕城本是不會堵車的，但不巧，路上遇見某街口查酒駕，車子一輛一輛被停在路邊吹氣，連出租車都不放過，耽擱了些時間。

　現在已經超過半小時了，才剛剛到。

　作為遲到的人，狄玥心焦得很，反復看手機上的時間，也反復查看和梁桉一的對話框。

　梁桉一有他的風度，并沒發來信息催過，狄玥稍稍寬心，可又覺得，是不是他對今晚這一約，并不夠重視？

　其實今晚的約見，兩個人應該都有些心知肚明。

　年男，大半夜的約在住宅相見，難道真的會是為了一把劣質雨傘？

　車子離東門越來越近，狄玥本來沒有張的，現在的心非常不錯。

　讀本科時，曾曠課過一次，也沒做什麼特別的，只是坐在學校楓林里，看秋風輕拂紅葉，聽風和樹葉間簌簌的悄悄話，看落葉像一封火紅的信箋，飄至面前。

　那天看什麼都是好的。

　而今夜的愉悅，和那天相似。

　國社會心理學家馬斯，有一個著名的需要層次理論。

　他把人的需求分為五個等級：生理的需求、安全的需求、歸屬與的需求、尊重的需求、自我實現的需求。

　這麼多年來，狄家一直想要讓只專注于“自我實現的需求”，過于變態。

　現在，要去滿足自己低級的生理需求了。

　怎麼說呢，有種逃出牢籠的快樂。

　狄玥甚至對著夜，微笑著、理智地分析起梁桉一這個人。

　他一定不是和有什麼靈魂共鳴，soul mate都是扯淡。

　自己確實因為跳級的事，比同學年紀略小一些；也確實因為被著上進，絕大部分時間都停留在校園中，囿于象牙塔。

　但不是天真的傻子。

　計算機語里有一個詞，做“向下兼容”。

　把計算機程序更新到最新版本，老程序時存儲的文檔仍然可以使用。

　狄玥猜想，類似這樣的事，梁桉一大抵經歷過二三。

　在方面，他是比更高級的系統，所以“向下兼容”，面對的別有用心，他顯得十分從容，且合的拍，讓人有種共鳴的錯覺。

　梁桉一一定是個場高手。

　是看過他的證件的，他長幾歲，這多出來的幾年大概不是白活的。

　既然他這麼淡定，也得表現得差不多一點。

　對梁桉一的好當然是有的。

　可是，流緒微夢，這其中摻雜了太多莫名，那是沒有經驗的愫，是的盲區。

　所以狄玥把自己想得有點卑鄙了。

　以為自己把梁桉一當擺枷鎖的棋子，以為自己只是在為自己爭取息的空間......

　狄玥忘了，世界上還有“紙上談兵”這麼個詞兒。

　腦子里正這樣分析著，出租車停在門外，無意間抬眼，自車窗向外看，然后整個人都愣住了。

　窗外，一道拔的影，立在小區門口。

　霧霾很重，梁桉一戴了口罩。

　他沒穿外套站在外面，兩只手在子口袋里，看上去像是很隨意地從家里出來，到外面來等的。

　有那麼一刻，理智是失靈的。

　分析了一路的那些東西轟然倒塌，狄玥都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突然懵起來。

　火急火燎地付了車費，連謝謝都忘記和司機師傅說，也忘記幾分鐘前，還希和善的司機師傅要是父親就好了。

　狄玥慌里慌張跑著到梁桉一面前，氣息還未勻，馬上解釋：“不好意思，路上遇見查酒駕......”

　天氣還是冷的，呵欠霜。

　梁桉一估計等了有一會兒，這人皮白，被夜風吹得耳郭泛紅，卻沒有半句怨言。

　狄玥沒帶雨傘。

　他也沒有問到那把傘。

　兩人心照不宣。

　狄玥隨梁桉一走進小區。

　樓門前，他站定在前面，按那些數字鍵輸樓門的碼。

　樓門框架是亮面的香檳金，被得锃亮，映照出的影。

　狄玥看了半秒，突然張得要命，垂頭瞧瞧自己這普通的裝扮，手里拎著的居然是學校發的白帆布袋子，一時對自己無語。

　起碼穿件點的服來啊。

　自己之前到底在想什麼啊？

　腔震得厲害，心臟像吃錯藥了似的，橫沖直撞。

　進了電梯，狄玥更張，反觀梁桉一，他還是那副樣子，按過電梯后，兩只手仍然回子口袋里。

　約見的目的雖然不怎麼純潔，但從見面起，梁桉一沒有任何輕浮下流的舉。

　他甚至提醒：“我住A7棟，7011，可以給你信得過的家人朋友發信息說一聲。”

　狄玥怕他看出來自己張，假借咳嗽掩飾了自己吞咽的小作，然后故作輕松，開始仰頭打量電梯頂棚的裝潢。

　梁桉一覺得狄玥這姑娘有意思的，是想要過來，見了面又張這樣，好像他能吃了似的。

　見抿著，仰頭看頂棚，他也跟著瞥了一眼。

　電梯是復古西洋風，頭頂那盞再普通不過的黃銅底座雕花燈，快要被看出花來了。

　他再不開口，估計要杵在這兒，把花燈上有幾條褶紋理，都給數得明明白白。

　也許是應到他落在上的目，狄玥也轉頭，看向他，眼底都是慌張。

　梁桉一無奈地搖搖頭，怕尷尬，拋了個話題：“還沒告訴我，你什麼名字？”

　“哦！對，我狄玥。”說完這句，又沒話了。

　梁桉一笑了一聲。

　他這聲笑，激起了狄玥某種勝負，也找了個話題：“你......經常帶只見過兩三次面的孩兒來家里麼？”

　自己可能也意識到這問題的冒失，問完，沒等梁桉一開口，狄玥的臉“轟”一下紅了，擺擺手：“抱歉，當我沒問吧。”

　“不經常。”

　梁桉一沒說，實際上，這是他見的第五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