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玥這頓飯，過程很是曲折——

　炸醬面是燕城的傳統名小吃，很多游人到燕城來，都會找家當地老飯館，嘗嘗這出名到國外的面條。

　做法嘛，看上去蠻簡單的，只是把面煮過一下冷水，焯過水的豆芽和黃瓜擺放在上面，淋上醬，拌一拌......

　教學視頻統共不過才1分鐘零幾秒，狄玥真正作起來，卻不是那麼回事兒。

　怕梁桉一在旁邊看笑話，把人攆到客廳去，還關好了廚房門。

　視頻里人家老師傅說了，炒醬要小火慢慢炒，狄玥覺得自己把火開得小的，結果閉空間里很快煙霧繚繞，油煙嗆得直咳嗽。

　偏偏梁桉一家這油煙機有點高級，沒有按鈕不說，屏控板上連個字母也沒標記，只有六顆淡藍的圓形小點。

　這讓怎麼知道要去哪個好？！

　再不通風，狄玥要在煙火氣里羽化登仙了。

　但幾分鐘前，才大包大攬地和梁桉一保證過，讓他什麼都不用管，去客廳靜候開飯。才這麼一會兒就去找人幫忙，實在是有些打臉，狄玥干脆找了個最原始的方式，拎著炒勺往窗邊小跑，打開窗戶換氣。

　外面橫欄上落了一只看上去有點萌的鳥，眼睛烏溜溜，可。

　也是好心，怕這只歪著頭瞧的小萌鳥被煙熏到，揮了揮手里的炒勺，想把它趕走。

　結果那是什麼小萌鳥，它一點也不萌。

　而且好兇，對著狄玥大。

　狄玥被它嚇了一跳，連連后退，背對著撞上梁桉一的膛。

　像是有了靠山，不甘示弱，邊告狀邊和那只鳥對著兇，它怎麼也怎麼......

　“狄玥......”

　“梁桉一你別攔我，我還不信了，我能吵不贏這只好心當驢肝肺的羽團子？”

　梁桉一倒真不攔著，只提醒一個字：“鍋。”

　彌漫在廚房里的醬香里，不知何時多了一糊氣，狄玥猛然回頭，里念叨著一連串的“完了完了完了”，沖過去拯救的廚藝首秀。

　那只鳥可太囂張了，它不但沒飛走，還沖過來對著廚房窗戶噴鳥屎，把狄玥氣個半死，咬牙切齒：“信不信我烤了你！”

　狄玥以前不是這樣子的。

　同學私下形容時，都說沉默寡言、木訥拘謹。

　沒人會想到，現在活潑到會去和一只小心眼的鳥吵架。

　梁桉一打開油煙機，拍拍狄玥的背幫順氣。

　他用手機查了查，告訴狄玥，那可能是一種鶇，報復心很重。

　“什麼鶇，我看它有點兒不是東西。”

　狄玥嘀咕著，然后自問自答，“這醬炒這樣，是不是可以了啊？嗯，應該行了。”

　忙忙碌碌一中午，炸醬面其實不怎麼功。

　吃飯時狄玥叼著面條，邊吸溜邊看梁桉一，見他吃得很從容，忍不住問：“你有沒有覺得，這個炸醬面有那麼一丁點的特別？”

　其實是因為糊了，有點子苦味在里面。

　可梁桉一他說，“好的”。

　梁桉一很給面子，一碗炸醬面都吃了，也沒說什麼讓喪氣的話。

　飯后還像勞功臣一樣，給端了水果，和說每天只進步一點就行，飯都做出來了，刷碗收拾廚房該換他來。

　狄玥想想，覺得梁桉一說得也對，“不啻微芒、造炬”嘛，于是心安理得地留在客廳休息。

　嫌狄家人煩，把手機調了飛行模式。

　這麼輕松的時于來說，本就像是浮漚，不想被打擾。

　可是做點什麼好呢？

　這麼多年來，沒什麼興趣好，或者說，沒機會有興趣好。

　在狄家久了，就像那只被心理學家扣進玻璃杯做實驗的跳蚤，就算把它從玻璃杯里放出來，也已經習慣了那樣的生活，再跳，也還是玻璃杯的高度，想改變十分不容易。

　狄玥打開了梁桉一的電腦，電腦如果不用來學習和理事，還真不知道能用來做點什麼。

　對著屏幕發了會兒怔，實在沒得可看，又去搜上次搜過的那幾句歌詞。

　這次查到了作詞人。

　奇怪的是，這作詞人歌詞寫得那樣囂張，為人卻低調，網上并沒有那位作詞人的太多相關信息，只有一個英文字母代稱，“L”。

　倒是從那位歌星的報道里，找到一點關于“L”的只言片語——

　那是一份年代有些久的采訪視頻，07年或者08年的樣子，地點大概是港城。

　視頻里的一頭漂亮的卷發，紅飽滿，穿著赫本風的黑連，同其他明星一起，姿態慵懶地靠在沙發里。

　提起作詞人“L”時，笑得很燦爛。

　那應該是一檔很輕松的訪談類節目吧，主持人玩笑著問，“L”不任何個人信息，也不在面前出現，是不是因為本人形象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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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萬種地開著玩笑：“胡講啊，‘L’很帥的，不面是怕你們被迷倒嘍。”

　旁邊的另一位星笑道，只有你見過，當然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真的長什麼樣子我們又不曉得。

　其他星也隨聲附和。

　<>

　字幕上顯示，那個戲里的男主角是超有名的港城明星，連狄玥都聽過名字。

　所以視頻里那群人哄堂大笑：“真的假的？！”

　“我說真的嘛！”急了。

　狄玥對著視頻抿笑，覺得這位小姐一定對“L”很傾心，不然不會每次都那樣急著反駁。

　原來那樣明艷冷的，心急護人時，居然也會流出小孩的神，真是怪可的。

　之后訪談節目里提及某歌曲走紅校園，“校園”二字讓狄玥想起一些正經事。

　打開學校的網站，去下載了一份學校的退學審批表格，按上面的要求大概填寫。

　弄完這個，又去搜了搜各個城市的招聘信息。

　之前在家里‘足’時，也大概看過，有幾個城市還喜歡的。

　其中一個，便是涼城。

　涼城多雨天，也被人稱為“雨城”，在瀏覽涼城的相關信息時，梁桉一終于幫打掃完戰場，從廚房走出來。

　看見梁桉一的影，狄玥下意識扣上了電腦。

　梁桉一了張巾手，一偏頭：“愣什麼神，過來曬曬太？”

　看得出來，他更偏晴天，天氣好時，話都會稍微多一些些。

　很好，屋子里空調夠足，不到夏日的酷暑。

　狄玥跟在梁桉一后，推著團去臺，挪品時，不留心到竹席上的一個什麼東西，意外地發出些悅耳靜。

　“是什麼？”狄玥把那東西拿起來。

　大能看出來那是一種樂，但什麼名稱，不上來。

　梁桉一說那是卡林琴，以前在非洲某聽過土著居民演奏，覺得聲音不錯，一直記著。

　后來國有賣改良版，換了個通俗些的法，稱為拇指琴，做工上要商品化一些，比較良。他覺得有意思，便買了一個回來。

　演奏方式簡單，容易上手，兩拇指就能彈一首曲子。

　狄玥拿著卡林琴，又不識每個金屬片代表的音符，沒有章法、瞎彈一氣。

　但梁桉一說的容易上手大概是真的，這小東西聲音很，像溶里落下水滴砸進洼地里，隨便彈幾下，聽起來居然也不刺耳。

　不知道的是，梁桉一把這段胡彈的曲調記住了，并且在后來，換做了他的手機來電鈴聲。

　梁桉一問有沒有特別喜歡的曲子，狄玥搖頭，想了想又說：“過去音樂盒里那個曲子是什麼，好聽的。”

　黃昏時分，狄玥學會了人生的第一支卡林琴曲子，《致麗》。

　彈得不練，對節奏掌握得也不好，但好歹是個學霸，記憶還算不錯，該去撥哪個金屬片，總還算能記得一些。

　梁桉一坐在后，雙臂幾乎把環在懷里，他握著的手，一段一段把曲子教給。

　狄玥喜歡被他牽引，但呼吸近在咫尺，也總忍不住想起，他用幾乎相同的姿勢帶按那臺老式打字機的景，又或者想起，在深夜，他握著的手，領向下探去......

　撥“3”，然后該是“6”“7”“3”......

　狄玥明明記得，可是呼吸了，指尖的作也就跟著了，連著撥錯兩個音。

　曲子不調，梁桉一卻在耳側輕笑，像是聽見了比曲調得更離譜的心跳。

　狄玥心虛，總覺得他已經看出在想什麼，干脆丟下卡林琴，倒進梁桉一懷里：“不彈了。”

　那真是一個太悠閑太放松的黃昏。

　斜暉慢渡，天漸暗，影也漸漸模糊。

　斑駁的植痕跡，統統落在被夕染橘的墻上。

　他們像連嬰，依偎在一起，梁桉一憐的掌心，問手掌的疤痕是怎麼留下的。

　狄玥有些犯困，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講著：“好像和你說過的，是我用買書的錢買了零食被姑姑發現之前的事了——”

　打了個呵欠，蹭著梁桉一扭了個更舒適的姿勢，然后繼續，“——我和繼母出門，那天下了好大的雨，我摔在泥坑里了，手掌劃破沒及時理。后來發炎化膿啦，姑姑帶我去醫院，但是理得有些晚，爛得太深，就留了疤痕。”

　就是那天，鬼迷心竅，用買書的錢在醫院外面的小商店買了零食，挑選時看見兩三個穿白大褂進去的人，心里咯噔一下，但也安自己，覺得不一定就是姑姑認識的人，而且，就算是，也不一定會告訴姑姑。

　結果被告狀了，姑姑出來尋，當著街上人的面，揪著的耳朵把拎回了醫院。

　“那天好丟臉的......”狄玥說。

　梁桉一腦海里閃過當時的畫面，小狄玥把那些零食都塞進他爸爸手里，前一秒還笑容燦爛地說請他爸爸吃，結果姑姑出現，揪著的耳朵，把人揪走了。

　當時一定覺得很糗，臉紅得像秋天枝頭上的柿子。

　“狄玥，那天我在場。”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狄玥，不覺得丟臉，反而，像一小小的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