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城】

　到涼城的幾個月，最讓狄玥不習慣的，是南方冬季室不供暖，下起雨來，屋子里浸刺骨的涼。

　這讓頻頻想起梁桉一，想起他家里跳躍著溫暖火焰的壁爐。

　但狄玥沒想到，會在涼城，見到他。

　-

　12月26日，星期五，轉小雨。

　傍晚，狄玥手機放在桌面上，揚聲里傳來忿忿的聲——

　“我服了好麼，這個月有過晴天嗎？”

　涼城不愧是“雨城”，點開搜索天氣的網頁，細細去數，整個12月份里17天小雨、11天天、2天多云，完全晴和的日子只有12月31日，歷年的最后一天。

　狄玥滾著鼠標，在電話里把這些分給同事：“只是小雨，好歹年終會有一天晴朗。”

　同事朱笛，圓臉的可姑娘，和狄玥同齡，年中時本科剛畢業，8月底，是和狄玥同批被補招進學校做編外教師。

　朱笛在電話里“哼”了一聲：“玥玥，你不要相信網上那些天氣預測，據我22年來的經驗，涼城這地方，晴天只能出現在你的幻想里，等著瞧，12月31日那天，必下雨！”

　朱笛是涼城本地人。

　不像狄玥，剛來涼城幾個月，對雨天還存有浪漫幻想，甚至興致地養了株喜喜的蕨類植在辦公桌上。

　朱笛煩死了下雨天，不是梁桉一那種平靜的不喜，是每天都要念叨十幾遍的、明明白白的討厭。

　狄玥常聽朱笛不解地問：

　玥玥，我是真的不明白你，燕城多好呀，北方的一線大城市耶，那麼繁華，你說你做什麼要來涼城。這地方乎乎的，沒個好天氣......

　狄玥和朱笛講，姥姥家有一點涼城緣，會講涼城話，很小時候常常聽，覺得涼城很親切。

　“我的夢想就是去燕城定居，買一棟南向的房子，周末不出門，坐在家里曬太看電視劇，那種太西沉，逐漸東遷的靜謐之。”

　電話里傳來朱笛充滿向往的聲音，頓了頓，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問狄玥，“你以前在燕城的家怎麼樣？可以曬太麼？”

　狄玥那間臥室不怎麼好，只有臺還可以，但臺上堆了不狄家人的舊雜志、舊報紙，還有幾盒舊鞋子，環境過于雜，不怎麼適合詩意地曬太。

　7月某天夜里，月樹梢后，梁桉一把系著玫瑰的氫氣球升上來，停在面前。

　那大概是那間堆滿舊的臺，唯一的高時刻。

　不過，倒是借住過一棟不錯的房子，雖然只有幾天。

　想，梁桉一的家，應該會是朱笛夢寐以求的樣子。

　朱笛是同事，也是狄玥的好友。

　初到涼城時，狄玥的工作并不算順利，心儀的那所學校的面試方式，是幾位老師坐在講臺下面，讓來面試的老師試講20分鐘的課。

　學校的課外活老師僅招一人，狄玥對教師應聘流程不算悉，被評價說試講的趣味不足，以0.3分的差距落榜，只能在校外補習機構暫時找了個差事。

　剛好趕上暑假，補習機構忙得要命，正是缺人手的時候，逮住狄玥的學歷當招生招牌，給排了滿滿的課，實習幾天后，每天工作將近10小時。

　是累了點，薪水倒是拿了不。

　租房子的事也不能稱為順利。

　剛搬進去的那棟，只住了不足兩個星期，房東的兒子突然帶了友從外省而歸，說明年準備結婚，回涼城生活。

　于是房子又被房東收了回去，說是要重新裝修，給兒子兒媳做婚房。

　所幸狄玥行李不多，白天課又排得太滿，也還沒來得及購置什麼品，搬家相對省事兒。

　拿著房東給的賠償款，住了幾夜星級酒店，還奢侈地約了個溫泉SPA一條龍，算是安自己。

　否極泰來，8月底的一天，狄玥突然接到電話。

　之前心儀的那所學校準備建新校區，急缺各科教師，找上當時筆試面試績第二名的狄玥，朱笛也是同批補錄的教師。

　新校區還沒建完，所以們暫時屬于編外人員，暫在老校區上班。

　新工作環境不錯，同事相得也融洽。

　偶爾也有不算和諧的聲音，那好像是9月的某天，狄玥和朱笛結伴去洗手間，巧聽見有人談論狄玥。

　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在廁所里講他人是非，這地方又不是消音房，講了難道別人聽不到？

　“考過名校研究生又怎麼樣，還不是到咱們這種三四線小城市來當個編外老師？”

　“聽說的研究生沒念完呢，是被開除的？”

　“被開除的？什麼原因？”

　“能有什麼好的原因哦？不過人家不給講，我怎麼知道。”

　......

　“咳咳。”

　朱笛清了清嗓子，突然大聲說，“讓我聽聽是誰的那麼大！”

　狄玥“噗嗤”笑出聲，拉著朱笛往外走。

　別人說什麼一點都不在意，耳旁風似的，聽過就算了，但朱笛的格很喜歡。

　朱笛說，如果是考上燕城的研究生，爸媽一定開心死了，雖然自己不懂狄玥為什麼會退學，為什麼會來涼城，但狄玥這樣做，肯定有的原因，又不是所有人都要喜歡做同樣的事。

　“狄玥，我不懂你，不過呢，我你！”

　從那之后，狄玥和朱笛了朋友，周末會約著一起逛街、看電影。

　兩個姑娘還在初冬時突發奇想，一起跑去超市買了白菜，親自手，做手工辣白菜。

　但們太心急，白菜里的水份還沒完全被鹽漬出來，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進行了下個步驟。

　最開始以為功了，狄玥和朱笛滋滋地煮了白粥配辣白菜來吃，還拍下一堆照片紀念。但隔兩天，再打開冰箱，狄玥發現，裝辣白菜的瓶子里已經長出了白的。

　大驚失，打電話給朱笛。

　朱笛舉著手機去看了自己那罐，然后在電話里“嚶嚶”：“玥玥，我的白菜也長了，它不想當辣白菜，想當兔兔。”

　梁桉一舉著兔耳朵手勢放在自己頭頂的畫面，就這樣猝不及防地閃回顱，狄玥愣在冰箱前，半晌，才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那，下次我們重新做吧。”

　那陣子天天有新鮮事發生，開心或者不開心，塞滿生活。

　可總有一個人的影，時不時從腦海里跳出來。

　狄玥時常想起梁桉一。

　那種想念，不是山呼海嘯、大干戈，是下班后，撐傘走在微雨的街頭，旁漉漉的綠化帶里，突然傳來一聲蛐蛐鳴，的腳步，便因為這聲音，頓了半秒。

　半秒遲疑，是不聲的想念。

　朱笛在電話里哼哼唧唧，天天下雨，周末還要加班，真是要了命了。狄玥安，說很快就要元旦了，這個周末加班，下周能休三天的。

　“明天晚上我爸媽不在家，我去你那兒蹭飯好不好？下班咱們去買排骨，你給我做紅燒排骨吧玥玥。”

　“好。”

　“耶耶耶，玥玥最好了。”

　提到紅燒排骨，朱笛又忘記了雨天的討厭，快樂地在電話里嚷，要早點寫完教案，和狄玥學學怎麼做紅燒排骨。

　夸狄玥：“你真的好厲害，我就只會煮方便面，我爸媽說將來有一天我要是自己住，那是要死的。”

　“我也是今年才學的。”

　“真的假的？今年才學的，一學就會了？媽呀，考過研究生的人到底是不一樣！”

　哪有什麼不一樣。

　明明幾個月前的盛夏，還把排骨燒碳，鍋子都差點燒掉。

　那口鍋，是梁桉一的。

　到涼城之后，忘記是什麼契機，狄玥突然發覺，自己很想起狄家那些人了。

　年初時那種幾乎撐不下去的失意抑、對家庭和家人的耿耿于懷、對未來的迷茫彷徨，好像都在梁桉一的陪伴下，慢慢自的生活中剝離，留在了燕城。

　涼城是嶄新的世界。

　朋友、喜歡的工作、充實的生活。

　可惜的是，當時陪渡過難關的人，不在這里。

　是貪心的膽小鬼。

　喜歡又不敢開口。

　是什麼時候發覺自己喜歡梁桉一的呢？

　“我在對比......去涼城的機票和火車票哪個便宜”，7月底那天這樣對梁桉一說。可猶豫再三，還是不顧價格，選了最晚的那趟航班，拖到深夜才從燕城出發。

　梁桉一開車送去機場，車子穿行在夜里，他在某個紅燈慢慢剎住，拿出一個包裝過的盒子送給。

　狄玥問他是不是分別禮，梁桉一笑笑，沒回答。

　過了一會兒，他說，祝你一切順利。

　他們在機場安檢口前分別，狄玥著的機票，一路越走越快，然后順著人流過安檢，不曾回頭。

　夜里12點多，鉆進冷氣十足的機艙里，找到自己的座位。

　那是靠窗的位置，飛機在嗡鳴聲中起飛，視野中航站樓越越小，街道、房屋都變渺小的點，最后，整個燕城化為暗夜中一片璀璨輝。

　狄玥腔里積堵著莫名緒，悶得發慌，耳邊似是聽見梁桉一的聲音——

　“狄玥，怕麼？”

　那天他帶去看螢火蟲，嚇唬，故意說起以前有人管螢火蟲“熠燿”，有鬼火的意思......

　飛機上在用中英雙語播報著什麼，狄玥顧不上聽，趴在窗邊，盯著那些細碎如螢火的燈盞，不斷猜測梁桉一的車燈是否混在其中。

　“那人卻在，燈火闌珊。”

　就是在那個瞬間，狄玥意識到，是真的很喜歡梁桉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