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傍晚寒涼起了風，白日還艷高照，晚間便已是驚雷陣陣，夾雜著春日細雨的寒風從閉門窗的罅隙中滲，謝長珺在一陣滾燙的熱意中蘇醒。

“謝大哥！你醒了！”

眼便是裹兒淚眼婆娑的雙眼，謝長珺艱難張，上干涸開裂，間紅腫得發不出一聲響。

“謝大哥，你想說什麼？”

謝長珺意識模糊，目落在床榻小幾上放著一盆清水上。

石裹兒當即端起水盆當頭潑在謝長珺臉上，謝長珺模糊的意識有了短暫的清醒。

他抬手拽著石裹兒的袖，石裹兒俯在他耳邊，在一陣驚雷細雨中聽到了謝長珺息嘶啞的話：“你去把石大叔請來，快去！”

“可是……可是這是在公主府，他們不會讓我爹進來的。”

“你就說……我快死了，石大叔來見我最后一面，快去！”

“好，我現在就去！”

石裹兒推門奔向雨夜，驚雷下，謝長珺攀著床沿滾下床榻，他高燒不退，渾無力，只能一步步朝房門口爬去。

斜風細雨迎面而來，給滾燙的帶來些許涼意。

謝長珺爬出門檻，廊下石階石板，雙手幾乎使不上勁，他發狠往下一滾，整個人滾下石階重重摔在院中的青石板上。

暴雨沖刷而下，青石板上暈染的跡順著水流沒泥濘里，他仰面朝天，他聽著雨滴落在青石板上啪嗒的聲音，驟雨砸得他睜不開眼。

含苞待放的花朵高懸樹枝梢頭，春枝綠葉卻被雨打落，落泥濘里，他于瓢潑大雨中聞到泥潭中腐爛發臭的味道。

卑賤之人有卑賤之人的活法。

漆黑的湯藥治不好他的病，昂貴的傷藥醫不好他的傷，想要活著，就要離開溫暖的床榻。

滾燙的溫度逐漸褪去，凍得發烏，謝長珺躺在青石板上，蜷著的四肢不由自主地抖痙攣，他牙關咬，用痙攣的雙手攀上的石階，泛白的十指死死摳在石階隙中，廊下飛濺的雨砸落在他手背，他要一步步爬回去，這樣他才能活下來。

公主府側門，石裹兒舉著油紙傘拼命地敲打著沉重的大門。

“開門啊！有人嗎！求求你們開門啊！有沒有人啊！”

不知過了多久，門開了。

公主府的幾名侍衛站在廊下看著雨中的石裹兒，以及后跟著的一位中年男子，“你是何人，竟敢擅闖公主府？”

中年男子背著一個大箱子，好言好語說道：“這位大人，我是今日送進公主府養傷的馬奴的大伯，我來看他一眼。”

“不管你是他什麼人，沒有公主應允，閑雜人等一概不許進公主府。”

“侍衛大哥，求你行行好，我大哥他快不行了，我爹是來見他最后一眼的，還您能通融一二。”

侍衛們是公主府的親衛，只聽命于公主一人，看著面前苦苦哀求的子鐵面無私，毫不為之所。

石裹兒扔了手中的油紙傘，跪伏在大雨中，“幾位大哥，求求你們，我大哥真的不行了，就讓我們進去看他最后一眼吧，求求你們了！”

為首的侍衛朝右避了一避，看著石裹兒在大雨中下跪磕頭的模樣，想了想，招來一側的一個小侍衛，“去回稟公主。”

石裹兒聞言喜出外，“多謝大哥！”

小侍衛去公主寢殿外求見，未見到公主，秋娘攔下了他，“公主已經歇下了，有何事要稟？”

小侍衛將側門發生的事告知秋娘，秋娘聞言沉默片刻，“既然如此，就讓他們進去吧。”

“是。”

小侍衛將秋娘的話回稟，侍衛一聽便讓石裹兒與那中年男子進了府門。

“謝大哥！”雜院的門推開，石裹兒眼見謝長珺昏倒在石階之上，連忙上前與石敬威將人扶進屋。

謝長珺淋了近乎一個時辰的雨，燒是退了，可渾冰涼，皮被雨水沖泡得發皺，大大小小的傷口更是駭人，臉煞白如鬼一般。

“爹！您快看看謝大哥！”

石敬威從容不迫探了探謝長珺的經脈，片刻后從隨的藥箱中取出幾銀針，在油燈燭火上消毒后刺謝長珺幾個生死位。

石裹兒在一側焦灼地等待著。

“裹兒，去燒點熱水來。”

“好，我現在就去！”

石裹兒在雨中來回奔波一個多時辰，疲力竭，舀水的手都在抖，好半天才用火折子點燃了木柴，將水燒開后端去房，石敬威恰好拔針。

“爹，謝大哥怎麼樣了？”

石敬威沉沉嘆了口氣，語氣不容樂觀，“該做的我都做了，長珺能不能醒，就看今晚了，你把巾用熱水打給他敷在上。”

石裹兒忙絞了巾給謝長珺敷臉敷子，也不知道謝長珺在雨中淋了多久，渾冰冷一熱氣都無，滾燙的水燒了一盆又一盆，巾了又，才堪堪將謝長珺焐熱。

見人依然沒有蘇醒的跡象，石裹兒跪在廊下雙手合十祈求上蒼：“老天爺，求求你，求你保佑謝大哥，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人，好人不應該落到這樣的下場，求你保佑他度過這次難關。”

空靈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謝長珺耳邊聽到一個無比悉的聲音。

“謝長珺，站起來！”

那聲音由遠及近，仿佛就在眼前，待他想仔細聆聽時，又瞬間消散。

謝長珺睜開雙眼，目無焦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他努力回想聲音的主人，卻被洶涌的疼痛擾了思緒。

“謝大哥，你終于醒了！”

石敬威松了口氣，“醒了就好了，放心吧，長珺沒事了。”

石裹兒喜極而泣，“太好了，謝大哥，你好了！”

謝長珺微微翕的雙蒼白毫無，強撐著力氣艱難息道：“石大叔，勞煩您，幫我看看我的。”

“你的？”

“我昏迷前，聽到大夫說，我的斷了。”

石敬威聞言看向他的，用剪刀剪開，右小至膝蓋用木板綁住。

“這，這不是胡鬧嗎！”

“爹，怎麼了？”

石敬威將木板解開，看了眼斷被泡的發白的傷口，眉心皺，“長珺，你這上的咬痕看上去雖然嚴重，但也只不過是皮傷，嚴重的是你的小斷骨，那庸醫隨意給你接骨上板，是錯的！”

石裹兒一聲驚呼，“爹，那怎麼辦？”

蘇醒后痛回歸，謝長珺冷汗津津，“石大叔，您是否有什麼好辦法。”

“斷骨接錯了，只能打斷重新接，否則若是等斷骨長好，以后你只怕是要不良于行啊。”

謝長珺幾乎沒有猶豫，“接！”

“裹兒，準備東西。”

“好。”

斷骨本就是劇痛，斷骨重接，痛上加痛。

為避免謝長珺在劇痛中無意識的掙扎，石裹兒用麻繩將他綁了起來，確保他不會傷到斷。

謝長珺沉默將一木條咬在齒間，手的瞬間，被綁住的倏然繃，下一瞬無意識地劇烈掙扎起來。

綁的麻繩磨破他已包扎好的傷口，勒出一道道印，但這一切掙扎只是徒勞，排山倒海般的痛意從四肢百骸傳來，慘聲堵塞在間，從牙里出，恍惚間，謝長珺仿佛還置于鐵籠中，被猛虎撕咬著。

他額上青筋暴起，幾近崩潰。

石裹兒不敢再看，轉捂臉痛哭，眼淚卻從指溢出。

“謝大哥……為什麼要這樣的苦。”

—

翌日清晨，秋娘領著一眾侍步公主屋。

推門，見公主還穿著昨晚的枯坐在桌案前，秋娘不由得一驚，吩咐侍退出，上前跪坐在明鸞側，溫聲問道：“公主莫非一夜未眠？”

了明鸞的手，手冰冷。

“呀！公主手怎麼這麼涼，來人，快送熱水進來！”

侍將熱水送進寢殿，秋娘絞了一張手帕捂住的雙手，又讓侍送來一杯熱熱的湯羹，直盯著喝了兩口才罷。

“公主一晚沒睡，可要再歇一會？”

“我睡不著，昨晚我好像聽到一些靜，是雜院那邊傳來的嗎？”

馬場發生的一切秋娘昨日已一清二楚，無論如何，那馬奴上的傷與公主也有幾分關系。

笑著寬道：“雜院離公主的寢殿這麼遠，何況還有那麼大的雨，公主又怎麼能聽到雜院的靜，您不必愧疚，今日一大早奴婢就去雜院看過了，他還活著，公主，您可以放心了。”

“什麼？”明鸞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奴婢說，馬場的那個馬奴還活著。”秋娘嘆了口氣，“或許是他命不該絕，那樣兇險的傷病都讓他扛了過來，只是他傷勢這麼重，又斷了，活罪啊。”

“不過這樣也好，史臺便無話可說了，公主可以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