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慶功宴上發生了這種事，昭國的將士們也沒什麼心思飲酒玩樂了，宴席草草散去，趙曳雪又被送回了冷宮。

玉茗正站在庭前翹首以盼，滿面焦灼，見回來才大松了一口氣，忙奔過來拉住的手，上下仔細打量：“主子您沒事吧？他們有沒有為難您？”

趙曳雪沒把宴席上的事告訴，只是道：“沒什麼事。”

“那就好，”玉茗忙道：“外頭冷，您先進屋吧。”

屋里頭已經收拾干凈了，雖然看起來仍舊寒酸，但是比之前不知好了多，榻上放著兩張舊被子，玉茗過去理了理，鋪開來，一邊道：“今天太晚了，奴婢明兒去務庫看看，能不能跟他們要一張新的來。”

趙曳雪盯著那被子看，玉茗以為是嫌舊，忙道：“這是奴婢自己用的，還算干凈。”

趙曳雪卻道：“那你晚上睡什麼？”

玉茗道：“奴婢那兒還有一張，夠睡的。”

趙曳雪不信：“如今昭軍了皇宮，宮里管事的人也都換了，他們會給每個宮人發三床被子？”

玉茗知道瞞不過，只好小聲道：“奴婢可以和旁邊的胭脂一，不妨事，奴婢都已經和說好了。”

說著又紅了眼眶：“總不能您睡這沒被子的榻吧？您子弱，不住的。”

看那樣，趙曳雪沒再推辭，催促道：“時候不早了，你快回去吧，若人發現，恐怕不好。”

玉茗只好答應下來，臨行前又想起一事：“您今日沒喝藥，奴婢明天去找徐太醫問問，太醫院能不能給開幾副來。”

趙曳雪眨了眨眼：“都這時候了，還喝什麼藥？”

玉茗認真道：“什麼時候都得喝，您可別想渾水魚躲過去。”

趙曳雪忍俊不地答應下來：“好，我知道了。”

玉茗離開后，趙曳雪在榻邊坐了下來，這屋子冷得凄清，覺得有些疼，膝蓋的舊傷位置仿佛有細細的針在扎一般，酸脹無比，好久沒這麼疼過了。

下鞋子，起坐在被子里，側頭看著窗紙發了許久的呆，不知不覺又想起今日發生的事來。

北湛讓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跳舞，估著是想辱，不過實話說，趙曳雪并不覺得這件事有多恥，因為活著本就是一件艱難的事，早早就清楚了。

想，北湛應當是恨的，恨就恨吧，也沒有辦法。

趙曳雪輕輕嘆了一口氣，手把窗推開了，庭前鋪了一層薄薄的霜雪，在夜中微明，像一片皎潔的銀月。

就著這一汪月眠，做了一個夢，夢里依稀回到了數年前，還在燕京的時候，即將和親的前夕，長公主問：你真要如此？倘若后悔了怎麼辦？

趙曳雪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回答：我從不后悔，也從不會回頭看。

年的意，被親手剪斷，拋卻在了那繁華的燕京。

六年倏忽而過，與故人重逢時，趙曳雪發現自己還是有些難過的，因為在夢里，反復地看見年時的北湛，他教習箭，為做冰燈，帶著去南山寺看初春的桃花。

年略深的煙灰眸中含著笑意，像春日里溶溶的日，溫暖得令人心。

后來在上林獵場，他那樣認真地著，虔誠而執著地向手，聲音沉緩，有一種小心翼翼的溫：過來，蠻蠻。

沒，只舉著弓箭，笑道：我不過去，你總纏著我作什麼？

北湛的臉略微蒼白，眸中出幾分無措：你說過……

趙曳雪哦了一聲，恍然道：我是說過喜歡你，那是哄你的，你竟信了麼？

那一瞬間，他像是被利箭中了一般，抿起，眼神痛楚，猶自艱難地掙扎：我不信。

趙曳雪緩緩拉開弓，不以為意地道：隨你信不信，我就要嫁去梁國做皇后了，你不過是昭國的棄子，再過幾日就要被死了，憑什麼來糾纏我？

聞言，北湛表劇變，待要上前，趙曳雪卻松了手，箭矢疾飛而出，咄的一下扎在他的腳邊，土三分。

他一怔，趙曳雪收起弓箭，垂眸笑起來：謝謝你教我習箭，以后就不用再見了，師父。

夢到此，戛然而止，趙曳雪張開雙眸，目是空的屋梁，冷風自窗外吹進來，將蛛網吹得飄忽不定，輕輕呼出一口氣，無比慶幸這只是一個夢而已。

那些都是已經發生過的事了，不必再為此到煎熬。

因著昨日沒怎麼吃東西，趙曳雪覺得肚子有些，可又不知道去哪里找吃的，這冷宮偏僻，估計也不會有人記得給送膳食來。

正在琢磨的時候，外頭傳來了篤篤的敲門聲，伴隨著玉茗小聲的呼喚。

趙曳雪下了床榻，披散著長發，趿著繡鞋去開門，冷風順著門吹進來，冷得打了一個哆嗦，玉茗忙進門來，把門掩上了。

手里提著一個小小的包袱，道：“主子才起麼，不？奴婢給您帶了些吃食來。”

包袱里有幾個油紙包，里面是熱乎乎的糯米糕和饅頭，甚至還有一個暖暖的手爐。

趙曳雪盯著那手爐看了看，道：“這是哪里來的？”

玉茗忙著打開紙包，只含糊道：“是……借來的。”

趙曳雪了那白銅云紋的手爐，狐疑道：“哪里借的？”

玉茗悶頭不語，只把糯米糕往手里遞：“娘娘快吃，奴婢一會就去太醫院，問徐太醫拿藥。”

這般狀，趙曳雪心中了然，此借非彼借，把手爐放回包袱里，連著那幾個油紙包一起，道：“我不要，都拿回去。”

玉茗急了，按住的手，有些激地道：“那您怎麼辦？奴婢問過了好多人，本沒有人管您，膳房都不知道要給這里送吃食，您難道要死在這里嗎？”

說著眼圈都紅了起來：“如今我們已經降了，皇上和那些六部的大臣們都有地方住，有人管著，還能吃宴席，山珍海味，昭軍把他們好吃好喝供著，獨獨只有您住在這八面風的破屋子，連一盆炭都沒有，吃喝也無人管，那個殺千刀的昭太子，一定是在私心報復您。”

玉茗悲從中來，一邊抹眼淚，一邊嗚嗚道：“奴婢從前還覺得皇上待您好，現在看來，都是假的，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他若記得您，怎麼會讓您在這里苦？可見這天底下的男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嗚嗚嗚……”

趙曳雪安好一陣子，玉茗才止了哭泣，著鼻子，眼淚汪汪道：“他們不管您，奴婢不能不管，別說去，就算是去搶，奴婢也是敢的！”

這近乎蠻橫莽撞的話，聽得趙曳雪又想笑又，嘆了一口氣，才道：“沒到那一步，這樣吧，你去一趟太醫院找徐太醫，他給我開一劑藥丸來。”

玉茗一怔，忙應答：“好，奴婢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