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趙曳雪揀了半天的碎瓷片，腹中難忍，眼前一陣一陣發黑，頭重腳輕，險些一頭栽倒在地，好在及時手撐了一下地面，才幸免于難。

掌心驟然傳來一陣劇痛，趙曳雪嘶地輕輕氣，翻過手一看，果然有一枚鋒銳的碎瓷尖角扎里，殷紅的鮮爭先恐后地往外奔涌而出，淌了一手。

趙曳雪不蹙眉，刺目的紅更令頭暈目眩，險些忘了，從前有不能見的病，后來雖然好了許多，但是如今猛然一看，還是有些反應的。

趙曳雪輕輕咬，忍著痛楚，將那枚小碎瓷片挑出來，這麼一會功夫，流得更厲害了，滴滴答答落在碎瓷片上，如同盛開的點點紅梅。

恰在這時，外間傳來了一陣腳步聲，跟著是一聲驚呼：“啊呀，怎麼流了這麼多？”

趙曳雪轉頭去，竟然是方才那個老大夫去而復返，他匆忙放下藥箱，抓過的手細看了片刻，喃喃地道：“好在傷口不深，敷些金瘡藥包扎便可。”

說著，老大夫便自顧自打開藥箱，往外拿東西，趙曳雪有些驚訝，用生疏的大昭話問道：“你不是走了麼？”

“咳，原來你會說咱們大昭的話啊？”老大夫笑了笑，練地替清理傷口，一邊道：“還沒走多遠呢，殿下又派人來尋，說他近日眠，要我給他開幾服藥。”

他說著，往趙曳雪的傷口灑藥，那藥也不知是什麼做的，甫一接傷口，麻麻的痛楚如針刺一般，疼得輕，小聲道：“太子殿下他……睡得不好？”

“嗯，行軍打仗皆是如此。”老大夫似乎覺得自己說多了，便住了，用一段細紗替纏在傷口上，叮囑道：“傷口結痂之前，不可沾水，每日都要換一次藥。”

他說著，又從箱子里拉出一個小瓷瓶，道：“這是金瘡藥，剩的不多，正好都給你了。”

趙曳雪道了謝，接過去，卻聽老大夫又想起來什麼，遲疑道：“可否容老朽再試一試你的脈？”

聞言，趙曳雪猶豫了一下，倒也沒拒絕，挽起袖子遞過去，老大夫道了一聲得罪，手按在的脈上，凝神細聽，許久后才放開，道：“之前就覺得你這脈象有些怪，可曾過什麼傷？”

趙曳雪答道：“是過一次。”

老大夫細細追問：“傷在何？”

趙曳雪不回答，微笑著道：“只是撞了一下，不算多嚴重，如今已經養得差不多了，正在吃藥。”

老大夫點點頭，道：“那就好，不過還是要多多注意，千萬不能吹風寒了，頭風癥可不是那麼好治的。”

趙曳雪道過謝，老大夫一邊收拾東西，見地上那一片狼藉，又是瓷片又是跡的，他納悶道：“這麼多碎瓷，怎麼用手撿？掃一掃便行了。”

趙曳雪不知如何向他解釋，只好笑著應道：“我知道了。”

模樣生得好，這一笑便如山泉破凍，冰消雪融，令人心生好，老大夫收拾他的藥箱，忽而就想歪到別去了，言又止。

他提著箱子，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對趙曳雪道：“我瞧你這娃娃是個好的，多勸你一句，我們殿下那顆心可是石頭做的，你想得他的青眼，也千萬不要磋磨自己的子才是，老朽行醫半載，瞧得病多了去了，什麼都沒有自個兒的重要。”

老大夫一番語重心長的肺腑之言，聽得趙曳雪一愣一愣的，臨行前還對叮囑道：“這次幸好是見了我，下回可千萬別做這種傻事了。”

眼看他走了，趙曳雪才反應過來，這老大夫約莫以為是想勾引北湛，才故意作踐自己，一時間竟有些哭笑不得。

以北湛如今對的態度，別說是勾引，哪怕昏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多看一眼的。

大約又過了半刻鐘，趙曳雪才終于把所有的碎瓷都撿拾起來，累得幾乎要站不直子了，頭暈眼花，靠著桌幾歇了好一會，總算是緩過神來。

趙曳雪不敢耽擱，又開始拼湊瓷片，恰在這時，門外進來了一名侍衛，手里捧著一個食盒，一言不發地放在桌上，正準備離開之際，趙曳雪住他問道：“你們的太子殿下呢？”

那侍衛看了一眼，眼中帶著幾分輕蔑的意味，不客氣地道：“有些事不是你能打聽的，殿下在哪里，與你有什麼關系？”

趙曳雪呆了一下，這侍衛就是之前替通報的那一個，才過了這麼會兒，他的態度與之前截然不同，難道是因為知道了份的緣故？

侍衛快步出了門，到了庭院里，還有兩個侍衛正在閑談，見了他來，其中一個好奇道：“怎麼樣？”

那侍衛厭惡地撇了撇，道：“什麼怎麼樣？那人竟然還向我打聽殿下的去，真是厚無恥。”

其余兩人齊齊噓聲，一個道：“這人好厚的臉皮，看來晏將軍說的都是真的，當年拋棄了咱們殿下，執意嫁到梁國去，如今梁國被我們滅了，又腆著臉回頭來找殿下，嘖嘖……”

“就是，來時還說是殿下的故人，也配麼？”

送吃食的那個侍衛嘆氣道：“早知道如此，我之前就不該替通報，現在倒好，賴在殿下的屋子里不肯走了，咱們殿下到底心，還吩咐我去送吃的，要我看，著才好。”

其余兩人好奇道：“殿下都走了，還不走，賴在屋里做什麼？”

那侍衛嚯了一聲，作出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夸張道：“打死你們都猜不著，竟然打翻了一個杯子，然后又一片片地把瓷片撿起來。”

那兩人也是覺得不可思議：“是瘋了吧？”

一個笑道：“好家伙，要我說，倒比那個‘抬出去’還厲害。”

“欸，說不得一會兒，也要被抬出去了。”

說到這里，三人登時齊聲笑起來，最后竟然還打起了賭，看看這個趙皇后什麼時候會被抬出去。

……

議事殿。

在第三次發覺下屬們投來的同目之后，北湛終于有了反應，放下手中的文書，輕輕叩著桌案，指間的小石子發出清脆的聲音，他盯著其中一個下屬，道：“林子健，說。”

林康連忙坐正了，茫然又遲疑地道：“殿下，要屬下說……說什麼？”

北湛淡聲道：“說你剛剛在想的事。”

“呃……”林康有些尷尬地撓了撓后腦勺，顧左右而言其他：“屬下沒、沒在想什麼……”

北湛微微挑眉：“孤命你們商議城防布置事宜，你什麼都沒想？”

林康連忙支吾道：“屬下在想，在想。”

北湛的目又投向其余幾個下屬，點名道：“楊二川，你來說，城防布置得如何了？”

眾人暗不好，那楊二川生得膀大腰圓，虎背熊腰，是個出了名的莽撞子，從來不懂看眼，他站起來就大大咧咧地道：“回稟殿下，我們還沒開始商議呢。”

北湛的指尖輕輕叩著桌案，眼神冷冷地把眾人看了個遍，徐徐道：“都做什麼去了？”

楊二川摳了摳臉，答道：“晌午時候，我們隨晏將軍一起吃酒去了。”

北湛的聲音微沉：“說了什麼？”

楊二川毫不保留，把話簍子倒了個底兒掉：“吃酒的時候，晏將軍說起殿下和趙皇后的事，說您與確然是舊相識，您那時十分喜歡，不過那趙皇后當年嫌貧富，嫌棄您是個沒權勢的質子，后來拋棄您嫁給了梁國的小皇帝。”

隨著楊二川說話，北湛的臉也變得越來越沉，其他幾個副將都戰戰兢兢，一臉的慘不忍睹，使勁用眼睛瞪楊二川，恨不能撲上去把這廝的給堵嚴實了。

偏偏楊二川毫無所覺，還在繼續道：“不過殿下您放心，如今梁國已經被我們打下來了，那小皇帝如何能比得上您？想必那趙皇后現在悔得腸子都青了。”

聽完這句，北湛竟然冷笑起來，眾將士皆是一個激靈，紛紛垂下頭去，不敢與他對視，北湛如刀鋒一般銳利的目掃過他們，冷冷道：“晏一人呢？”

楊二川想了想，道：“他喝得有些多，想必還在睡呢。”

北湛站起，命令道：“把他給孤帶過來。”

侍衛領命去了，殿靜如死寂，除了楊二川以外，幾個將士都戰戰兢兢，心里把他罵了個半死，被人拋棄了這種丟臉的事，怎麼能到殿下跟前說呢？真是太沒眼力了。

而另一邊，晏一才將將醒了酒，完全不記得自己說過了什麼，著眉頭罵那些灌酒的無良同僚，然后他就驚恐地發現，昭太子當年被莊國公主、現梁國皇后拋棄的事，竟然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

誰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