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趙曳雪粘好那茶盞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北湛還未回來，只好坐在屋子里等，到都冷清清的，連燈燭都沒點，那侍衛倒是又送了飯食來，打開一看，是一碟咸菜，兩個饅頭，凍得邦邦的，不知放了多久了。

他見趙曳雪不吃，出聲諷道：“嫌不好？”

他自己手拿起一個饅頭，掂了掂，笑道：“你們宮里的貴人就是挑剔，好好的白面饅頭都不吃，咱們行軍打仗，一路上什麼沒吃過？”

他咬了那饅頭一口，嚼了嚼，然后又放了回去，語重心長道：“你現在不吃，說不定以后連這個都沒得吃了。”

說完，他便拍了拍手，闊步離開了。

趙曳雪垂眸著那食盒，到底沒去拿起來吃，雖然覺得，一也不會死，但若要去吃被人吃剩的食，倒寧愿死。

趙曳雪坐在椅子上，守著那個粘好的茶盞，不時一門口，過了大約半個多時辰，總算是看見了有燈籠的朝這邊而來，伴隨著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急忙站起來，喚道：“太子殿下。”

那腳步聲在門口止住了，片刻后，那人才進門來，侍衛將燈燭一一點起，昏黃的暖霎時間盈滿了一室，趙曳雪站在那里，搖曳的燭火將的影投落在地上，細長纖弱，如同二三月間的柳，稍微一用力就能折斷。

北湛略略抬起手，摒退了侍衛，直到殿只剩下他們二人，空氣安靜無比，趙曳雪輕聲道：“茶盞已經粘好了。”

聞言，北湛的目落在桌案上，那里果然好端端擺著一只瓷杯，也不知花了多久的功夫，才把那細碎的瓷片一一粘合起來，乍一看，連隙都幾乎尋不見，只有湊近了些，才能看清楚上面細如蛛網一般的裂紋。

見北湛手拿起了那只瓷杯細看，趙曳雪有些張地提醒道：“是用了蠟油粘的，若是用力的話，會裂開。”

話音才落，便看見男人的指尖用力，喀嚓數聲輕響，茶杯邊緣的細碎瓷片裂開來，簌簌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音，趙曳雪急道：“你——”

北湛隨意地將那只茶盞放在桌案上，道：“對不住，一時手。”

他里說著對不住，語氣卻沒有半點抱歉的意思，趙曳雪用了一個下午時間做出來的果，就這樣付之東流了，又氣又急，眼圈都泛起了紅，道：“這次是你弄壞的。”

北湛抿了抿，反問道：“那又如何？”

那雙煙灰的眸子在燭下顯得幽深冷漠，趙曳雪把即將口的話又咽了回去，輕輕吸了一口氣，小聲道：“那現在，可以把我的婢放了麼？”

北湛不語，只是定定地看著，紗燈昏黃的暖自他頭頂落下來，將他的眉骨自鼻梁往下，勾勒出流暢漂亮的線條，仿佛一揮而就的畫，運筆者的手必然有十分的穩，才能畫出這樣準干凈的線。

這一刻，趙曳雪覺得這個人分外的陌生，是了，六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變另外一副模樣，更何況他們之間隔著的遠遠不止這些。

語近乎懇求：“你還要我做什麼？”

男人仍舊是盯著，一言不發，爾后才道：“孤乏了，你回去吧。”

趙曳雪沒料到他竟然下了逐客令，臉微變，口道：“北湛，你食言！”

北湛輕輕挑起劍眉，居高臨下地俯視，慢條斯理地道：“是又如何？之前是我哄你的，你竟信了麼？”

一字一字，如同釘子一般，狠狠鑿趙曳雪的心間，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疼，這話如此悉，與昨日夢中一模一樣。

我是說過喜歡你，那是哄你的，你竟信了麼？

子漂亮的面容因為這句話而褪去，漸漸變得蒼白，微微抿起，眼神中著不知所措，像是一時間全無辦法了。

北湛略微側過臉，別開視線，聲音生地道：“出去。”

趙曳雪藏在袖中的手指得的，指甲刺掌心，傳來一陣痛，仿佛只有這樣做，才能使的緒平靜下來。

余忽然瞥見那桌幾上放著一個白銅云紋的手爐，在燭下折出微亮的，趙曳雪輕輕眨了眨眼，忽然道：“從前小鏡湖畔，我曾贈了殿下一個手爐，殿下還記得麼？”

北湛一怔，也看向那個手爐，趙曳雪輕聲道：“那時我未多想，也并不是想要挾恩索求些什麼，只是覺得，倘若我往后哪一日，冷極了倒在路邊，有人路過時，也給我遞一個手爐就好了。”

說完，不再看北湛，只微微頷首，轉出了門，夜風挾裹著冰冷的寒意撲來，趙曳雪冷得打了一個寒，才走了幾步，便覺得有什麼微涼的東西輕臉頰，仰起頭來，看見無垠的夜空中，有輕飄飄的雪紛灑而下。

雖然一貫怕冷，但是卻極喜歡雪，只是莊國的位置偏南，一年只下那麼一兩場，猶記得第一次遇見北湛的時候，也是在這麼冷的天氣，小鏡湖畔的垂柳上結滿了冰花，細雨霏霏。

趙曳雪在湖心亭等了半日，也不見雨變雪，失之余只好回府，忽見湖畔長堤上有人在打架，確切來說，是幾個人圍著一個年打，那年雖然有些功夫傍，但是雙拳難敵四手，加之又有人使壞襲，他很快就被打倒在地，沒能爬起來。

行兇者揚長而去，趙曳雪路過那長堤時，發現那年居然仍舊躺在原地，那樣冷的天氣，天上還下著牛一般的微雨，他就躺在那里，深的裳略顯單薄，沾了泥水和跡，皺皺，他的一只手搭在眼睛上，一不，宛如死了一般。

走近兩步，趙曳雪才看見那人的心口微微地起伏，顯然沒死。

下一刻，他了子，搭在眼睛上的手挪開，正好對上了趙曳雪的視線，一雙瑞眼線條凌厲，目冰冷漠然，自下而上地過來。

因著剛剛才挨了打，他的顴骨和角都破了皮，滲著，姿態卻不見一狼狽，讓人想起傷了的狼，雖然趴臥于地上，仍然威風凜凜。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眼瞳，竟然是略深的煙灰，在日下折出如寒星一般的，如一頭兇，仿佛在下一刻就就要暴起傷人。

細的雨落在紙傘面上，發出綿綿的微響，顯得空氣愈發安靜了，趙曳雪垂著眼看他，誰也沒，過了一會兒，那年煙灰的眸子里染上幾分疑，趙曳雪只好輕聲提醒道：“你擋著我的路了。”

年這才反應過來，他眨了一下眼，慢吞吞地坐起，背上已經染了一大片漉漉的深水跡，看上去就冷得很，趙曳雪的視線停住片刻，這才發現那并不是什麼水跡，而是，那人卻像是沒什麼覺一般，徑自彎腰去撿路旁的青紙傘，他的手背被凍得青紅而僵。

趙曳雪盯著他看了許久，忽然上前，將自己的手爐遞過去，道：“給你。”

年微怔，低頭看了一眼那個白銅團花手爐，又趙曳雪，神著幾分意外，了，似乎想說話，趙曳雪卻已經領著侍從離開了。

走出一小段路，忽然聽見后傳來了輕微的響聲，像是什麼東西掉在地上，趙曳雪回頭去，正好看見年收回手，剛剛送出去的手爐躺在地上，骨碌碌滾了草叢中。

年似有所覺，回一眼，然后撐著折了一傘骨的紙傘，緩慢地走遠了，清瘦的影很快消失在細的雨中，再看不真切。

一面，趙曳雪只覺得這個人很奇怪，看起來境可憐，然而他的神態氣質卻又讓人覺得鋒利，有一種從骨子里出來的堅韌與傲慢。

直到后來，才從旁人得知，那年竟是昭國送來的質子。

莊國與昭國曾經有過聯姻，先帝扶持了昭國的國君登基為帝，后來當今繼位之后，昭國生了二心，兩國之間便失了和氣，及至去年年初，昭國忽然發兵進犯，打了一仗，此戰雖是莊國險勝，但是也因此損失了兩員大將，為了和解，昭國主提出割地賠償，又將自己的子送來做質子，換來兩國重修于好。

雖說如此，莊國對昭國仍舊有諸多不滿，于是昭國質子來到莊國之后，日子并不那麼好過，遭排與刁難。

往后許多年，趙曳雪一直記得，湖畔微雨中，那個年躺在地上，朝看過來，是像野一樣的眼神，注定了他非池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