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越是往北，天氣便越冷，好在這幾日都是晴天，未曾下雪，到了夜里時候，趙曳雪是在營帳里歇息的，北湛照例睡臥榻，和玉茗兩人拿了兩張毯子，在一睡下了，營帳當中挖了一個火坑，填了燃燒的炭灰，倒也勉強算暖和。

前半夜尚能熬得住，到了后半夜，趙曳雪被凍醒好幾次，頭一陣一陣地疼，只能忍著，不住翻，指甲把手心都掐出了，到了最后，疼得渾發起熱來，額上冷汗涔涔，也不吭聲，生怕吵醒了玉茗。

正在咬忍痛楚的時候，忽然有一只手輕輕落在的額頭，趙曳雪嚇了一跳，睜開了眼，營帳里熄了燈燭，外面燃著火堆，暖自厚厚的油布進來，帳的線晦暗不明，約看見一個人蹲在面前，十分悉，是北湛。

大約是翻的靜過大，被吵醒了吧，忍耐疼痛之余，趙曳雪的腦中模糊地想著。

那只手很暖和，輕輕放在的額頭，痛楚都仿佛減輕了些許，或許是因為這晦暗的線所致，北湛的聲音雖然依舊低沉，卻比往日多了幾分和：“哪里不舒服？”

趙曳雪蹙起眉尖，緩緩搖頭，那只手了回去，沒了暖意，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痛楚，仿佛有一把尖刀刺破了的頭顱，深其中，在腦子里肆意翻攪。

又過了片刻，帶著些微溫的布料輕輕蓋在了上，驅散了徹骨的寒意，趙曳雪忍不住往里了，鼻尖到那的布，嗅到了幾許冷冽的香氣，莫名想著，倘若雪有氣味，應該就是這樣的香。

不甚濃烈，只淡淡的一縷，卻能長久地流連，沁人心扉。

趙曳雪枕著這冷香，闔上雙眼，也不知道北湛是何時離開的，迷迷糊糊了淺眠，做了些怪陸離的夢，夢里有個漂亮的年，牽著的手，而就像一個旁觀者，看見他們策馬去賞山桃花，逛上元節的燈市，在人群熙攘之間，悄悄勾著彼此的手指，意如綿，悄悄切切。

初夏時分，竹林溪畔，盈盈淺笑，與年換了一個帶著荔枝香氣的輕吻，眸中盛滿了細碎的日，明如琉璃。

明明是那麼好甜的景，卻咀嚼出了滿腔的酸苦，如鈍刀割一般，覺到一顆心被拉扯著分了無數瓣。

倏忽間，有箭矢撕裂空氣，奔著年疾而來，趙曳雪驚若魂飛，想讓他躲開，卻聽噗的一聲，箭刺中了，心口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低頭一看，怔怔地想，原來中箭的人是我。

幸好是我。

趙曳雪猛然清醒，大汗淋漓地睜開眼，忽聞營帳外傳來一聲疾呼：“有敵襲！有敵襲！”

霎時間，重重的擂鼓之聲響徹了整個營地，無數驚呼聲，腳步聲，伴隨著謾罵之聲四下想起，嘈雜凌，昭軍都被驚了。

趙曳雪起了，正想去揭帳子，卻被一只手按住，是北湛，他匆匆披上甲胄，沉聲喝道：“就在此，不要走。”

說完，他便掀帳快步離開，提高聲音道：“曹衛學、林子健何在？”

火閃爍的黑夜之中，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疾呼：“末將曹衛學在此！”

“山上有敵軍蹤跡，林副將領隊去探查了！”

“報——右營遭襲！”

“報——糧車起火了！”

正值凌晨時候，夜黑風高，手不見五指，乍逢敵襲，正在睡的昭軍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外面一片混，到都是驚慌的呼喊聲，不遠更是火沖天而起，濃煙滾滾。

趙曳雪放下帳子，把仍在睡的玉茗搖醒了，玉茗迷迷糊糊道：“主子，怎麼了？可是要喝水？”

趙曳雪道：“有敵襲。”

“敵襲，什麼敵襲？”玉茗嘟囔著，忽然一個激靈，張大眼睛，睡意一掃而空，震驚道：“有人來打昭軍了麼？”

趙曳雪推了推，催促道：“快起來。”

玉茗一骨碌爬起來，聽得外頭兵荒馬，傳來喊殺之聲，哪里見過這場面？當即嚇得手腳都了，拉著趙曳雪急道：“主子，這可怎麼辦？”

趙曳雪想起北湛離開時的叮囑，猶豫片刻，道：“我們先在這里等著，看看況，倘若有不對，再見機行事。”

玉茗連連點頭，頗有些六神無主，抓住趙曳雪的手，主仆二人蹲在營帳門口，聽得外頭傳來刀兵相的聲音，近在耳畔，令人心驚跳。

玉茗嚇得簌簌發抖，趙曳雪倒還算平靜，甚至悄悄揭起營帳帳簾的一角，查看外面的況，遠有糧車和營帳被燒著了，火沖天，照得四周影影綽綽，士兵們手中的大刀長戟寒熠熠，舞得虎虎生風，黑夜中看不仔細，倘若半點失手，便有一顆大好頭顱飛起，骨碌碌滾落在地。

一聲慘自近傳來，鮮潑灑在營帳上，猶帶著熱氣，又淅淅瀝瀝地滴落下去，玉茗嚇得要大，趙曳雪立即用手捂住了的，把尖聲堵了回去。

主仆二人都屏住呼吸，睜大眼睛，盯著帳上那道清晰的人影，他穿得明顯不是昭軍的裝束，手里拿著長刀，四下里張一番，大吼一聲，往右跑了。

趙曳雪慢慢地松開手，與玉茗對視了一眼，兩人面皆是發白，玉茗更是驚魂未定，簡直快要哭出來了：“主子，怎麼辦？咱們還在這里等著嗎？”

趙曳雪抿了抿，還沒說話，便覺得有些不對，問玉茗道：“你覺到了嗎？”

玉茗不明所以，有些發愣地道：“什麼？”

趙曳雪神疑地盯著地上，不確定地道：“我覺得地面好像，在震……”

說著，一邊用手在地上，不是錯覺，地面確實在震，起先是微微的，而后開始變得快了，越來越快，越來越近……

趙曳雪面登時變了，一把拉起玉茗：“快走！”

主仆二人沖出了營帳，玉茗抬頭一看，驚呼起來：“山上！山上有東西下來了！”

巨大的落石轟隆隆朝坡下滾來，四面八方都傳來驚恐的呼喊聲：“滾石！”

“山上有滾石下來了！”

“快躲開！”

遠右營所在的地方，正在戰馬上指揮的男人猛然回頭，晏一大聲道：“殿下，屬下掩護您離開！”

火明滅不定，映照在北湛的臉上，他神冷峻，抿著，表難看得嚇人，對晏一快速吩咐道：“你先帶人走，另讓可靠之人帶上信，八百里加急，趕去沙河關求援，命他們派人前來接應。”

他說著，俯一把從地上揪起梁國的國君李玨，塞到晏一的馬背上，冷聲道：“看他，別讓梁人把他搶走了，倘若林子健回來，讓他在往西二十里的位置等候，孤自會前去會合。”

“是！”

說話間，巨石已經自山坡上滾落下來，霎時間，慘聲，呼喝聲，刀劍相擊聲，伴隨著戰馬嘶鳴，營地頓時陷了一片混，到都是四散奔逃的人，趙曳雪拉著玉茗隨著人群跑，顧不得看路，深一腳淺一腳，好幾次跌倒，又立即爬起來。

昭軍的營地建在白鹿坡下，顧名思義，這里的地勢本就略微陡峭，那落石滾過之，砸毀了營帳，前面好幾個士兵沒能逃過，被卷了滾石之下，發出聲聲慘呼，令人頗心驚跳。

好在趙曳雪兩人運氣算好，幾次滾石都是著們過去的，骨碌碌滾了坡下的河里，嘩啦一聲，濺起陣陣水花。

玉茗幾乎崩潰，一邊跑一邊尖著大哭，趙曳雪這輩子都沒跑得這麼快過，們跌跌撞撞地在營地中穿行，也不知過了多久，不見滾石再落下來了，玉茗慘白著一張臉，呼哧氣道：“主子，沒、沒了……”

趙曳雪終于松了一口氣，重重咳嗽起來，忽然間，聽見一陣喀嚓的碎響，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折斷了一般，循聲去，只見在們正上方的位置，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卡在灌木之中，搖搖墜，纖細瘦弱的樹枝本無法經住那重逾千斤的力量，又是一聲喀嚓，巨石轟然朝兩人砸落下來。

在電火石之間，趙曳雪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將無知無覺的玉茗一把推開，自己也因此滾下了坡去，在被冰冷的河水包裹住時，約聽見上方傳來玉茗驚恐的尖，伴隨著沉重而急促的馬蹄聲。

那馬蹄聲似乎是朝們這邊趕來的。

趙曳雪模模糊糊地想，來的人是誰？是襲擊營地的梁人，還是昭國的士兵呢？

希他們能放過玉茗，那丫頭傻乎乎的，早知如此，就該讓留在雍州城里才是。

河水自四面八方涌過來，終于失去所有的意識，被卷了冰冷的河底。

玉茗傻了一般，跌坐在地上，如同失了神魂，死死瞪著奔涌不息的河流，渾不住地哆嗦，牙齒磕磕地打著，一匹戰馬疾馳而來，在邊停下，接著，有人翻下馬，毫不猶豫地縱躍了河中，在河面上冒了一下頭，很快，又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