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在北湛要繼續吃的時候，趙曳雪終于按住了他的手腕，北湛微微挑眉，把第三勺喂給了。

米粥溫熱，趙曳雪木然地咀嚼著，然后咽下去，一勺接一勺，吃了半碗粥，空的肚子終于有了幾分飽腹。

恢復了些許力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接粥碗，北湛倒也不拒絕，在一旁看著將粥都喝完了，才叮囑道：“躺下休息。”

趙曳雪這次沒與他對著干，順從地躺下來，北湛的臉緩和了些，端起空碗出門去了。

屋門吱呀一聲被合上，線也隨之暗了下來，趙曳雪覺得頭痛疲乏，卻又無法眠，只好睜著眼盯著房梁看，發了好一陣呆，窗外是院子，傳來鴨嘎嘎，伴隨著一聲聲鈍響，吵得頭痛不已。

趙曳雪索爬起來，將窗扇推開，清晨的冷風呼地吹進來，忍不住了脖子，打了一個寒，往外看去，一眼就看見了那道悉的影。

北湛穿著一短打，站在院墻的柴垛下，他挽著袖子，右手提了一把斧子，將木柴扶正了，舉起斧子猛然劈下去，只聽啪的一聲，木屑四濺開去，木柴應聲裂為兩半。

堂堂的昭國太子殿下，如今在舊梁國的一戶農家院子里，穿著布短打劈柴，這形怎麼看都怪異。

趙曳雪與他年相識，那時他在莊國為質，日子并不好過，但即便如此，趙曳雪也從未見他做過這些使活計。

劈完幾塊柴，大約是察覺到了趙曳雪的視線，北湛轉頭朝這邊看過來，略深的煙灰眸子在日下顯得清亮，劍眉微微皺起，顯而易見的不悅。

趙曳雪便慢吞吞地拉起被子，躺了下去，從這個位置只能看見半堵墻頭，還有瓦藍靜謐的天空，過了一會兒，一道人影出現在窗前，北湛朝里了一眼，然后把窗扇砰地合上了。

沒多久，院子里再次傳來劈柴的聲音，一下，兩下……

在這頗有韻律的劈柴聲中，趙曳雪竟然漸漸睡著了，也不知夢見了什麼，醒來時倍覺歡欣，再睜開眼時，已是日上中天了。

聽見院子里傳來人聲談，不是早上那個老婦人，趙曳雪下了床，打開半扇門往外看，只見一個裹著藍花頭巾的婦人坐在矮凳上，手里擇著菜，抬眼瞧過來，笑著對北湛道：“你媳婦醒啦。”

的聲音爽利，中氣十足，聽得趙曳雪頗有幾分尷尬，下意識看了北湛一眼，正巧他也看過來，兩人對視片刻，各自移開了視線。

這不自在的一幕落在那婦人眼中，卻是誤會了這對小夫妻還在鬧脾氣，對趙曳雪笑道：“前天夜里你郎君急匆匆地來敲門，可把我和阿娘嚇壞了，還以為這大半夜的有賊匪上門了呢，幸好我阿娘開了門，你郎君可心疼你哩，連裳都來不及換，就去鎮上大夫了。”

北湛忽然輕咳一聲，打斷了的話頭，起問道：“我去看看藥。”

婦人忙道：“在灶上熬著呢，你看一看火候。”

北湛應聲去了，婦人又關切地問趙曳雪：“子可還有哪里不舒服？”

趙曳雪吶吶搖首，道：“多謝了，不知該怎麼稱呼您？”

婦人哎喲一聲，笑瞇瞇道：“莫客氣，我一聲王嬸子就好了，說起來呀，這還是多虧了你郎君，你那天的形可兇險著呢，怎麼都不醒，眼看著氣都要不上了，把我和阿娘急得喲，正巧他請了大夫回來，給你扎了幾針，誒，就好啦！”

說到這里，又看了灶屋一眼，低聲音道：“可見呀，你郎君上不說，心里還是疼你的，這兩日可都是他照顧的你，守在旁邊，喂水喂藥，夜里都沒休息。”

王嬸子一口一個你郎君，聽得趙曳雪的臉都熱了，就不知道北湛當時為什麼編這樣的借口，卻又不知道如何解釋，只好吶吶陪笑。

王嬸子換了一副語重心長的架勢，一邊擇菜，一邊道：“疼你就好，事還沒到那個地步，不過呢，要我這外人看呀，你的氣也太大了些，這數九寒冬臘月天的，再怎麼鬧，也不該往河里跳啊？萬一有個什麼好歹，可怎麼得了？你爹娘孩子不要啦？”

趙曳雪被說得大為窘迫，卻又有些好奇北湛究竟是編了個什麼瞎話，遂試探著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想激他一回罷了……”

王嬸子連忙擺手，苦口婆心道：“拿自個的命激他，不值當，不值當，小娘子以后千萬莫做這種傻事了，幸好你這郎君是個好的，倘若換了那負心漢薄郎，你就是一頭撞死在他跟前，他都不會眨一下眼的！”

趙曳雪垂著眼，不言不語，王嬸子怕真的想不開，連菜都不擇了，拉住的手勸道：“可要聽話啊，小娘子，我幫你瞧了，你這夫君是個豆腐心，就是沒長罷了，你同他好好兒說說，把事說開了，邁過這個坎，往后好日子長著呢。”

趙曳雪抬起眸，清幽幽的眼睛，眼角微垂，看起來十分純良，繼續套話：“可我不知道怎麼說。”

王嬸子十分熱心地給支招，低聲音道：“這有什麼難的？當初雖然是你提的和離，如今又回來找他，但是隔了這麼多年，他都沒娶妻，明顯是心里有你的，他一時不答應也就是，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你只消耐著子，慢慢地磨他，好言好語同他道個歉，任他再如何強，也不過是紙老虎罷了。”

終于聽明白了原委，趙曳雪不由目瞪口呆，為北湛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嘆服，那王嬸子卻不知，還憐地拍了拍的手，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哪有什麼隔夜的仇呢？一會他出來了，你就同他說明白，服個，嬸子也在旁邊幫你說說，這事兒就妥了。”

這般殷勤，倒趙曳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訕訕道：“哦……”

后傳來腳步聲，王嬸子忙提醒道：“他出來了。”

趙曳雪回過頭，看見北湛從灶屋出來，兩人對視了一眼，趙曳雪下意識撇開了目，落在院子里追逐的母上。

王嬸子笑著問北湛道：“藥熬好了麼？”

北湛嗯了一聲，走近前來，王嬸子沖趙曳雪使了一個眼，口中道：“我去看看。”

說著便起走了，留下趙曳雪與北湛兩人在院子里，相顧無言，他們誰也不說話，氣氛一時間古怪無比，靜謐的空氣中，唯有一只母在咯咯著，順著墻溜達，啄食草籽。

過了一會兒，北湛忽然問道：“和你說了什麼？”

趙曳雪裝傻：“沒說什麼。”

北湛盯著看了片刻，將信將疑，趙曳雪便眨了眨眼，一派誠摯的模樣，北湛的表忽地冷了下來，道：“所以，你也沒什麼要說的？”

趙曳雪一怔，恰在這時，看見北湛后的灶屋門口，王嬸子探頭出來，向這邊張，又沖趙曳雪打眼，示意照之前說好的做。

趙曳雪頗為猶豫，看了一眼面如寒霜的北湛，在他要離開的時候，終于輕輕開口道：“你別生氣了。”

北湛的作驀然一頓，抬眸朝看過來，趙曳雪微微抿起，眼角余瞥見那邊的王嬸子面喜，沖不住點頭，甚為贊許。

北湛毫無所覺，只淡淡道：“我沒有生氣。”

趙曳雪不太相信，畢竟方才親眼看見對方莫名其妙冷了臉，但這話不能直說，正思量間，那邊的王嬸子又在比手勢了，躍躍試，看樣子十分想親自來給這對鬧別扭的小夫妻講道理。

趙曳雪想了想，對北湛道：“這次多謝你救了我，早上我不該對你說那種話，原是我不對。”

聽了這話，北湛的神略略緩和了幾分，目自的臉上停留片刻，才道：“把藥喝了，好好休息。”

說完便轉走了，那邊王嬸子探頭探腦地從灶屋里出來，小聲問道：“怎麼樣，和他說清楚了嗎？”

趙曳雪點點頭，王嬸子又問道：“那他如何說？答應和你好了？”

趙曳雪一下子就卡了殼，不知如何作答，王嬸子一見這副模樣，誤以為是了壁，哎喲一聲，道：“這都沒答應？那是有些難辦了。”

真心實意地為趙曳雪發起愁來，道：“看來你這郎君氣也不小，不過沒事，嬸子還有辦法。”

趙曳雪好奇問道：“什麼辦法？”

王嬸子笑而不語，神神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保準能。”

說完，又催促趙曳雪道：“藥還放在灶臺上呢，你快去喝了吧，再晾就冷了。”

趙曳雪依言進了灶屋，果然看見灶臺上放著一碗熬好的湯藥，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油紙包，好奇地打開來看，只見里面是一枚飴糖。

王嬸子見了，笑道：“你家郎君倒是心，抓藥還不忘給你買了糖回來，若是換作我家那死鬼還在的時候，怕是你喝藥苦死，他也不見得多瞟一眼。”

說著，又嗔道：“你說你，當初怎麼就舍得把這樣的如意郎君撇下呢？”

趙曳雪著紙包里的糖，怔怔然道：“是啊，怎麼舍得呢？”

那時侯自然是舍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