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戲(一)
涂苒下車後一路小跑,晚飯還沒吃,低糖又犯,渾不得力,路上也沒見著個人,電話依舊打不通,越向前走越是腳虛。直至走到外科住院部的前臺,見有一位伏案工作的護士,便忐忑不安的上前詢問:「你好,請問今天是陸程禹陸醫生值班嗎?」
那小護士抬起頭來打量一眼:「來推藥的?您別忙活了,陸醫生不理這些事的。」
涂苒一愣,正待說話,卻聽見旁邊有人笑道:「小胡,你弄錯了,」說話的是位年輕醫生,上次跟著陸程禹查房,和涂苒有過一面之緣。那年輕人看起來既疲倦又忙碌,一邊趕著手裡的報告一邊對涂苒說:「要不您去臺上看看,陸醫生可能在那邊休息,今天夠忙的,這一整天,也就這會兒才能歇口氣……」
涂苒趕道了謝,心裡總算鬆散下來,在走道上倚著牆站了會兒,頓時覺得自己實在犯渾:其一,憑他現在的年資,最多是個副高,不可能到主任級別。其二,他一向生龍活虎怎麼可能匿得住心臟方面的疾病。其三……到底是自己過於張了。
臺在走道頂頭的左手邊上,對面就是電梯和樓梯間,中間隔著一大扇窗戶,先前涂苒匆忙從電梯裡出來,並沒注意到臺上是否有人。這會兒,慢慢走過去,稍微往外瞧了瞧,便看見了陸程禹。
他一人靜靜地坐在長椅上,手裡拿了瓶礦泉水,卻是沒喝,只是就著半明半暗的霞,凝遠方,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涂苒猶豫了一下,轉往右走去,手按亮了電梯開關。
閉的電梯門照出模糊的影,看起來有氣無力沒打采,原本綰在腦後的長髮微微鬆落,幾縷烏垂在臉側,上的裝有數皺痕,手裡還拎著一大只「麥德龍」購袋。不覺衝著鏡子裡的人拌了個鬼臉,想起以前做藥代那會兒,打扮可比現在這樣講究許多,也不會拎著超市裡的購袋滿街跑。
購袋也舊了,還是第一次去「麥德龍」的時候,花一塊錢買的,結實耐用,習慣將袋子折小小的三角形塞在皮包角落裡,以備不時之需。袋子很大,簡直要垂到地上,這使看起來稽,好在裡面裝的東西並不多,全麥麵包,小盒牛油,兩盒切片酪,薩拉米片腸,再加上一袋Haribo小熊糖。
除了糖,其他都是陸程禹指定購單上的品。
陸程禹在飲食方面並無明顯的挑剔,只是對於早餐有點要求,以前吃中式早餐總覺得熱量不足,工作繁忙又消耗能,不到午飯時間就有飢,後來出國一陣子,便覺得全麥麵包抹上黃油夾幾片酪火相當頂事,做起來又不費時間,是以這個習慣延續至今。
在工作以外,他似乎相當偏好省時省力的行事風格。
過了一會兒,剛才和涂苒說話的年輕醫生懷裡抱著飯盒小步跑出來,見涂苒在等電梯,於是問:「您找著陸醫生了嗎?」
涂苒對他笑了笑,就見陸程禹已經從外面走進來,對那小年輕道:「報告寫完了?」
小年輕答:「寫完了,在您辦公桌上。」
陸程禹微一點頭,這才看向涂苒:「怎麼這會兒來了?」
涂苒說:「我來看看蘇沫家孩子好些沒。」
「兒科在樓下,」他想了想,又道,「們不是昨天已經出院了嗎?」
涂苒略顯訝異:「是嗎?蘇沫沒和我說,」停了一會兒,又問,「你吃飯了嗎?」
「還沒。」
涂苒把購袋遞給他:「要不吃這個墊墊肚子?」
陸程禹往袋子裡瞧了瞧:「也好。」
兩人去臺,涂苒把購袋鋪在長椅上,掏出紙巾給他,又指了指他手裡的水瓶:「口乾,借我喝點。
從他手裡接過瓶子,卻是怎麼也擰不開瓶蓋,只好遞還回去。
陸程禹作很麻利,在幫擰開瓶蓋之前,已經在兩片面包間擱上了酪火片,然後放到手裡。
涂苒喝著水,皺眉:「別客氣,我吃過了。」一直吃不慣黑面包,嫌它酸乾,幾乎到了難以下嚥的程度,如何能同中華傳統食媲。儘管如此,也不忘為他及時補給食,可是這幾樣東西只在一家超市有售,每去一次幾乎要橫大半個城市,若是下班後才去,哪裡能騰出時間來吃晚飯。幾個月相下來,不得不承認,還算一名稱職的主婦,至超出他先前的期值。
涂苒早就了,想去拿小熊糖,作又是比他慢了半拍。
陸程禹把糖塞回塑膠袋,再次把面包遞到跟前,堅持道:「嘗一點,並不是那樣難吃,對好。」
涂苒拗不過他,無法,只好捧在手裡一小口一小口的咬,慢吞吞的嚼咽。
天已經黑了。奇怪這座城市最近乾燥風大又多浮塵,四周又有線污染,現在居然還能約看見幾顆星,天邊那隻月亮既不圓潤也無神采,但是涂苒還是盯著它發了會兒呆,見不著的時候往往想不起來,見著了又像患了強迫癥一樣,不停地猜想它的反面會是什麼模樣。
累了,便不想說話,不多時,一份三明治竟然啃去了大半,剩下的那點是無論如何也不想再吃,於是隨手往旁邊一擱,擱在陸程禹的手上。陸程禹才吃完一份,這會兒又接著吃起來。記得,他排班到明天早晨,裡卻仍是問了句:「你幾點下班呢?」
陸程禹說:「明天早上,然後去參加同事的追悼會,大概下午才回去。」
涂苒這才想起來:「出車禍的醫生也是你們科室的?」
「不是,呼吸科的一位老醫生,」他又問,「你怎麼知道這事的?」
「新聞裡說的,好像姓陸。」
他點點頭:「你應該見過陸教授,就是前幾天會診的時候,在兒科重癥監護室裡幫人墊錢的那位。」
涂苒不由吃驚的張了張,半響才說:「真沒想到。」
陸程禹「嗯」了一聲:「我以前在呼吸科轉的時候,就是他老人家給帶的。」
涂苒沉默片刻,才問:「肇事車輛抓著了?」
「抓著了又能怎樣……」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陸程禹輕輕拍去手裡的面包屑,站起來:「好了,我也該開工了。」
涂苒跟著站起來,走過去,張開手臂將他抱了一下,這麼做的時候的心有些不確定,倉促間,腦袋到他的下頜。
他一低頭,氣息淡淡的拂過的臉頰,停頓稍許,說:「早點回去吧。」
涂苒覺得他應該繼續做點什麼,或者自己再主點,就像其他小夫妻那樣,相互間有更多默契用以維持某些親暱卻不張揚的習慣的小作。但是什麼也沒發生,如同往湖裡扔了顆石子,石子咕咚咕咚緩緩下沉,那水像是深不見底。
鬆開手,收拾好長椅上的品,陸程禹已經走進裡間,路過走廊盡頭時,他順手把閉的窗戶推開了點,便向值班室去了。走道頂端的燈只把室照亮如同白晝,他的背影和週遭環境毫無間隙的慢慢吻合,愈加堅和疏離。
涂苒等著電梯,室空氣有些混沌,往視窗站了站,有風緩緩吹的頭髮。彷彿還是昨天的事,便是在這裡,懷著某種僥倖心理鼓起萬分勇氣,對陸程禹提出締結婚姻的暗示,那個時刻,他給人的覺似乎也是這般疏離,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對自己闖下禍端的明顯的懊惱。他一直從容不聲,只有那次,他的神複雜而生,看起來頗為有趣。涂苒曾不止一次的設想,如果當時,果斷的打掉孩子什麼也不說,不曉得現在又是怎樣,他會不會投飽滿的熱,像是對待工作一般,在另一個人邊著或者婚姻生活,而和,從此兩不相欠各不相干。
涂苒不覺自嘲得笑笑,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時間還早,又想到家裡的老太太托買藥的事,於是決定回去瞧瞧。老太太雖說高齡,一直還算朗,只是有些高和關節痛,一直以來堅持服用的藥也不過是維他命C和維生素B6,涂苒從不覺得這些藥有何作用,老太太卻將此當命子一樣看待,把小藥瓶兒常備在枕頭邊,一天也不落下。
涂苒回去以後,發現王偉荔和老太太互不答話,想是母倆又為了蒜皮的事兒才拌過,這會兒見過來,又都高興了想要拉攏。王偉荔拉著嘮叨,說你弟這一個多月也沒往家裡打過電話了,也不知貓在利堅做什麼,去年就說已經畢業了,前幾個月又說畢業了得留下工作個兩年回來才能找到好位置,現在乾脆不理人了,難道就這麼忙嗎?又說,其實找個差不多的就行了,不指他大富大貴,只要有個文憑回來就了。
涂苒想起涂巒的msn這段時間一直沒線上,心裡也著急,又跑下樓去買了張國際長途的電話卡,和王偉荔兩人一個勁兒的往國打,那邊廂就是沒人接,老太太在房裡聽了也跟著著急,忍不住過問幾聲,又被王偉荔吼得開始抹眼淚。
涂苒自覺心煩的事沒完沒了,好似人活著就要天鬧心一樣,不得已說了母親幾句,便進裡屋安老太太。老人家看起來皺紋更多了些,人倒是沒瘦,服也是乾淨清爽,王偉荔雖說脾氣暴躁嫌棄人老事多,卻也不會在生活上虧待自己的親娘。
老太太邊哭邊小聲說:「當初我就不同意孩子出國,俗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這下可好,跟斷了線的風箏一樣,也不曉得吃過多苦呢!」
涂苒只得安:「涂巒這麼大個人了,有手有腳的,打小就聰明,哪會吃什麼苦呢,從來只有他人吃苦的份。」
老太太只是搖頭:「這一出門就由不得他了。」
涂苒想,老人在這世上活了九十多年,那得多心,先是自己的孩子,然後又是孩子的孩子,更何況現在年紀大了腳不靈便,能做的事也就是呆在家裡心了,心裡更是憐憫,便說:「您就瞎想,您要多出去轉轉,外面哪有您想得這樣危險呢,還當是跟以前一樣戰爭時期嗎?」
老太太著膝蓋:「走不羅,就算是五樓也爬不羅,還出什麼門,頂多是到臺上轉轉。老骨頭,生怕摔一跤又給你們添麻煩。萬一摔了,那你娘還不得跳樓?」
涂苒笑道:「有我在摔不著你,我這個週末過來,扶著您出去逛逛。」
老太太這下才高興了些,問:「小陸也來,他好久沒來了。」
王偉荔在門外大聲說:「你就會使喚人,人家大醫院的醫生工作這樣忙,你還人來伺候你。」
老太太連忙擺手說:「算了算了。」
涂苒也不確定陸程禹有沒有時間,又想著他多半是寧願在家休息也不想到跑,只得說:「您放心,他好著呢,就是工作忙了點。」
涂苒知道老人家對陸程禹這個外孫婿很是喜歡,從小到大也有過幾個男同學或者男朋友上家裡做客的經歷,老太太看著人都板起臉很搭腔,涂苒還以為這是老一輩人的封建思想,看不慣年輕男走得太近,也沒在意。沒曾想以前一個李圖,現在是陸程禹卻了特例。
李圖端著張娃娃臉,甜皮厚,哄得王偉荔和老太太個個高興,自不在話下。
但是陸程禹不一樣,長相棱角分明,是們喜歡的冷酷氣質,離長輩們欣賞的喜氣模樣卻差得十萬八千里,怪就怪在,老太太回回看見他都未語先笑瞇了眼,連說:「還是這孩子好,高個子寬肩膀,有擔當的。」
涂苒後來想,男人太有擔當也未必好事,活得累,不如憑著自己的心意順其自然,也免人懷揣著希,不切實際的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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