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福殿。

　岑櫻被宮人扶進一間暖閣,又心地替去外與鞋，安置在床榻上。

　已醉得神智不清，五臟肺腑皆似燃了一把火,燒得整個人皆似在火里，不發出兩聲低低的呢喃：“熱……”

　“縣主熱嗎？”送進來的宮人玉奴似乎詫異地道,“這屋子里已經置了冰了，若縣主還覺得熱，奴再去拿些冰好了。”

　岑櫻此時意念已近渙散,看著的在自己眼前開合，只能無意識地點頭。

　兩頰是桃花一般的緋紅，眼半闔著,無骨,那一點的嚶聲若貓兒，聽得玉奴一個子亦是臉紅心跳。

　還真是……生得很漂亮呢……

　可惜，即使貴為公主之,卻也只能做顆被皇后、貴妃拿來牽制彼此的棋子。

　玉奴略微猶豫了下，將薄如蟬翼的稠被替蓋好,啟出去。

　宮室里一個宮人也沒有，珠簾隨窗外瀉進的輕風微微搖，發出細微的撞聲,玉壺清的滴嗒聲響在靜寂里有如芭蕉夜雨。

　這樣的安靜之中,岑櫻原本醉得混混沌沌的聽覺也意外增強了些,聽見屋外傳來玉奴的說話聲：“聽說太子就在附近的神居院里，此事會不會驚太子殿下？要不……為免節外生枝，咱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回答的是另一名宮人：“還是不了吧。皇后說了就在這兒,咱們要是換了地方,待會兒三殿下來了,該找不著人了。”

　玉奴似還要再勸：“可……”

　另一個宮人卻道：“放心好了，你什麼時候見太子殿下親近過子？這一個又是圣人才認回來的，即使是表兄妹，又沒什麼。就算驚到他，他也不會管的。”

　“那，若是圣人知道了……”

　屋外的二人還在低聲商議，岑櫻卻似被雪水從頭澆到底，原還混沌未清的靈臺忽有片刻清明。

　們這是要做什麼？

　強撐著子想要起過去聽得更清楚一些，子卻癱得厲害，足下不穩，一下子摔下了床來，足腕上傳來陣陣痛楚。

　小腹亦有陌生的熱燥傳來，燒得臉頰通紅，吃痛地著足腕，心中忽有無邊的恐慌悄然漫開。

　們給喝的到底是什麼……

　皇后，三殿下……

　心里驟然生出不好的預，不，不能待在這兒！

　岑櫻從地上爬起，強忍著那燒得臉頰發燙的恥，匆匆穿好鞋履朝外奔去。

　然才跑出幾步，即聽見宮人道：“爐子里的香燃得夠不夠？要不，再加點吧。”

　“等三殿下來了，也差不多該睡死過去了。”

　那聲音越來越近，只好又折返回來，四下里環顧一圈，果然瞧見榻邊青銅蟠龍紋的熏爐子里正燃著裊裊奇香。

　雖長在鄉村，卻也聽村里的大娘大嬸們說過，有些輕薄子會用迷香來對付孩子，人吸以后，就會陷沉睡。

　現在，那爐子里點的無疑就是迷香。

　岑櫻急得無法，捂住口鼻，焦急地在室中踱步，尋找著可以之法。

　所幸書案旁的兩扇窗是未曾封死的。支起已經開始癱的子，爬上書案，看了看窗下已經開始模糊起來的蘢蔥花木，踩著窗欞一咬牙翻了下去。

　那窗臺卻足有三尺來高，摔進窗下蘢蔥的灌木里，渾筋骨似斷，火辣辣的疼，臉上亦被樹枝劃出了道道白印，險些破相。

　這疼痛多令清醒了些，窗開始響起宮人焦灼驚訝的呼喚，岑櫻忍疼爬起，一瘸一拐地跑開。

　神居院。

　嬴衍百無聊賴地立在一排書架前，登上扶梯，隨意翻找著架上生塵的書冊。

　這是僻遠幽靜的院子，與安福殿的東側只隔了一道假山和樹叢花木，已近荒廢，是過往存放后宮宮人宮籍之。

　坊令梁喜捧著那些被他翻出的書冊，覷了眼他沉靜的臉，小心翼翼地問：“殿下今日怎麼想著來此了。”

　九洲池是皇家池苑，位紫微城西北，與太子東宮相隔較遠，卻與儀臺的瑤殿隔水相對。以往，除了有重大宴會在此舉行，殿下是絕不會踏足此地的。更遑論是已近荒廢的神居院。

　“隨便走走。”嬴衍手中作未停，沒什麼緒地應。

　心里卻有些煩躁。那人進瑤殿也有段時間了，怎麼還沒出來，和皇后有這麼多的話要說？

　他在書架旁翻箱倒柜的時候，阿黃就悶悶不樂地趴在書架底下，一也不。

　嬴衍看得煩了，索把書冊扔給梁喜，著冊書卷自梯上下來。

　阿黃一下子從地上爬起，撲過來抖抖腦袋歡快地搖尾，哪還有方才的頹廢勁。

　這畜生……

　他臉喜怒難辨，在室而來的里顯得格外翳，最終，手了它的腦袋，帶它出去。

　后只跟了幾個親信宮人，嬴衍出了神居院，沿著蓊郁林樹的邊緣一路往北走。

　許是被悶得久了，阿黃時而歡快地爪抓蝴蝶，時而去嗅宮路兩側盛開的紫薇花，十分愜意自在。

　嬴衍負手跟隨在后，不急不緩。

　他心間仍想著昨夜圣人與那人認親一事，圣人不會輕易罷手，這回眼瞧著是歇了心思，之后又會如何？

　而若真是姑母之，當初又是怎麼被調換出去的？被誰調換出去的？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

　思及那兄妹□□一事，他心底厭惡，不愿再想下去。這個時候自是不能詢問宮中的老人的，只能等到高姑母自江南歸來后問詢一二。

　不知不覺間，已走近安福殿的地界，忽聞阿黃歡快地了一聲，撒往前跑。他驚了一下，斥道：“阿黃！”

　阿黃置若未聞，一個勁地往前狂奔，嬴衍微覺不對，快步跟了上去。

　這一帶都是林，樹木蔥蔥郁郁，桐竹影，半侵石徑，唯見假山嶙峋，不見人影。

　但當他轉過一篷修竹時，前方視野的盡頭卻出現了一抹悉的影子，正扶著株桐樹吁吁地換氣。

　是個著襦的，影窈窕，翠綰雙螺，正是岑櫻。

　阿黃已經停了下來，圍在邊不住地打轉，抬起目，虛弱地道：“阿黃，怎麼是你……”

　聲音幽微，兩側芙頰宛如蒸過，薄汗晶瑩，緋紅如霞，眼睛卻如含著汪春水，朦朧迷離。

　嬴衍眉頭擰起，冷著臉喚：“阿黃，回來。”

　阿黃當真跑了回來，卻是著急地銜著他的想將他往岑櫻那邊扯，嬴衍原本不過去，瞥眼瞧見似有些不對勁，也就勉為其難地走近：

　“怎麼了？”

　這時岑櫻里的藥已經沿著筋絡與攀上了頭頂，人影和樹木都在眼前扭曲一，里越聚越多的熱燥似要將整個人吞沒，如墜火窖。

　只能勉力辨清這是夫君的聲音，求救地朝他行來：“悶罐兒，是你嗎……”

　嬴衍后跟著的小宮人聽見這聲稱呼臉都白了，慌忙垂眼。岑櫻腳下發，才邁出一步，即綿綿地朝地上墜，嬴衍只得將人扶住。

　“你幫幫我……”岑櫻抓著他的袖子，聲音里已帶了些哭腔。

　上很燙，仿佛火爐子一般。嬴衍臉一沉，待反應過來、又要將推開時，若無骨的臂膀卻似柳條一般纏住了他！

　嬴衍的臉霎時黑沉如墨。

　“放手！”他冷斥一聲，手拿開小娘子攥他襟不放的手。

　“不……你幫幫我……”

　岑櫻卻纏得愈，像春日水中漲的水荇一般，到最后，竟是手腳并用地纏住了他。

　“夫君……”雙眼含淚，雙臂摟在他頸后不放，“我真的很難……你、你幫我……”

　實在熱得厲害，溫遠高于常人，因而嬴衍于反而了降溫之。

　嬴衍臉鐵青。

　這人竟然占他便宜！

　他的領口被蹭得凌不已，一時心煩意燥。額際的青筋一點一點繃起來，神沉得如能滴水。

　他一手托著后腰，回頭呵斥梁喜道：“你們都是死人不？把給孤開！”

　一眾侍衛面面相視，卻誰都不敢貿然上前。坊令梁喜在旁邊瞧得分明，知曉太子其實也沒有十分怒，反而進退兩難了。

　他略微躊躇了一下，戰戰兢兢地道：“殿下……”

　“縣主這樣，像是中了藥。”

　中藥？

　嬴衍詫異回首，這才察覺的溫遠遠高于常人，神智也不十分清楚。

　也是。以往岑櫻雖也常常說些不知的話來撥他，但也都是背著人，還不至于當眾做出此等行徑。

　這個樣子，分明就是中了藥。

　額際青筋跳，他不愿地將人抱起：“你喝酒了？”

　岑櫻迷迷糊糊地點頭，眼簾倦怠地闔著，輕輕呢喃：“是你弟弟要我喝的……”

　老三那個賤種，能安什麼好心。

　他要喝，就不知道拒絕嗎？

　嬴衍殊為不悅，心里被陌生的緒填滿，一時堵得慌。

　他一把將人抱起，快步朝神居院走。梁喜正慶幸自己沒手，卻聽主子發了話：“去請個太醫。”

　但不待應聲他又改口：“罷了。”

　這樣子，怎麼能去請太醫。

　而若不是看在阿黃的面子上，他也懶得管。

　嬴衍臉郁，抱著走回神居院。院中的宮人遠遠瞧見素日生人勿近的太子竟抱了個陌生的回來，唬得渾，慌忙跪下行禮。

　“去煮碗醒酒湯來。”

　他徑直將岑櫻扔在了暖閣里，神冷淡地吩咐。

　一邊說卻一邊蹲下來替岑櫻鞋。

　幾個宮人喏喏而退，唯余坊令梁喜在，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幫忙，便聞主子道：“你也出去。”

　“諾。”梁喜口中應答著，壯著膽子瞥了眼那正坐在榻上由太子殿下鞋的小娘子，目及容貌，全一震，太子殿下卻恰好于此時轉過了臉來，一臉詫異地看著他。

　梁喜忙要告退，嬴衍終回過神來，臉上微燙，掩飾地低咳了兩聲：“把阿黃也帶出去。”

　他心中明白，自己此舉只怕是下人誤會了。

　他并不是想留下來照顧，只是顧忌著腦子不清楚，恐會嚷出更多不知好歹的話來罷了。

　一時梁喜牽了阿黃出去，室中只余嬴衍和岑櫻二人，夏日的金隔著窗欞映屋，在青簾上映出道道條紋。

　仍在噎噎地哭，說難。嬴衍十輩子也沒有這般的好脾氣，替了鞋子和沾染花葉塵土的外，又扯過被子扔給，語氣嫌棄：“又不會喝酒，喝這麼多做什麼？”

　喝這樣，被人欺負了都不知道，還敢來占他便宜……

　岑櫻沒有辯解，抱著被子，把自己蜷一團，整個人都在發抖。

　這人……

　嬴衍不悅蹙眉：“你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我，我……”岑櫻哭著搖頭，“我不知道……”

　不知是什麼了，變得很奇怪，卻無法啟齒，只能抱著自己，把臉埋在膝蓋上，低低地哭。

　人還真是麻煩。

　嬴衍皺眉看了一晌，最終也沒想明白究竟是怎麼了，決定出去再拿些冰塊進來給降溫。

　但顯然是誤會了，就在他起的一瞬，岑櫻突然撲了過來，哭道：“別走……你別走……”

　“你救救我……你陪著我……”

　手腳并用，像只扎進獵人陷阱的野兔突然闖進他懷里，摟著他的脖子。嬴衍臉唰地沉了下來，又迅速漲紅，怒道：“岑櫻！”

　卻理也不理，很傷心地抱著他哭，掩在襟下的著他膛，眼淚卻全糊在他肩頭，口中喃喃喊著“別走”和“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