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璧的字寫得真是清秀工整，也怪不得段崇會嫌棄他那狗爬的字兒。連他自己都嫌棄。

傅璧說：“業有專攻。我在六扇門就是做這撰書的事，正如楊大人緝拿犯人一樣，互換了位置，誰也做不的。”

楊世忠聽誇讚，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腦袋，又連忙拿著巧兒果道謝。

冬後天黑得早。傅璧一去潁昌，耽誤了不工夫，故而今夜索留在值房裏整理案宗。教玉壺取來山的卷宗，堆得書案滿滿的，似乎能將埋在了裏頭。

屋子裏雪炭燒得劈裏啪啦作響，四周靜謐得能聽見窗外簌簌的落雪聲。

提筆蘸上金的朱墨，手頓了好久，才在一張空白的紙上寫下“黃金臺下人骨，鋪就朝天路”，其餘不敢再過多贅述，隨即將紙箋塞到竹筒中。

過酸的眼睛，取來了刻刀，盯著手裏尚未刻字的竹筒上，左思右想，終是刻下“人骨”三字，再以桐油封之，端端正正地擱在桌上，等著明日庫。

正在此時，門被猛地推開，風卷著雪一並湧，攜來陣陣寒意。

“誰在這裏？”是段崇的聲音。

傅璧從小書山中站起來，茫然地向這不速之客，可對方明顯比還要驚疑。

“你？你在這裏做甚麽？”

傅璧說：“值夜。倒是我該問問段大人，這不會敲門的病是怎麽學來的？”

段崇回頭看了眼大敞的門，又轉回來看向了傅璧，語氣有些含混：“我以為是進了賊。”

“賊還敢到六扇門來？”

“不好說。”段崇認真又正經地答道，“有的賊連皇宮都敢去。”

傅璧眼見著火盆裏需再添些炭，徑自走了過去。待與段崇近了些距離，才聞見這人上鋪天蓋地的酒氣。輕蹙著眉，以手絹掩住鼻子，問：“喝酒了？”

“是。”段崇點了點頭，繼而又補了一句，“和沈相。他曾是我的老師。”

“……我又沒問你這些。”

段崇也不知道自己為甚麽要解釋，別開目，沉默著沒有說話。

傅璧不再理他，用鐵鉗子夾了幾塊雪炭，著發涼的手取暖。這纖長玲瓏的手指比雪都要細白，作攏起來，牽得手腕上的珊瑚釧子發出清脆的響。

傅璧不見段崇有要離開的意思，問道：“天這麽晚了，段大人不去休息呀？”

段崇聲音有些悶，“為甚麽回來了？”

傅璧反應了一會兒，才曉得他在問甚麽，說：“我又不會住在潁昌，自然要回來。”

“我是說，為甚麽還要來六扇門？”

他板著個臉，有些嚴肅。傅璧瞧見，不嘟囔一句：“你怎麽一開口，就跟審訊犯人似的？……我是，在其位謀其事罷了。段大人要是覺得我礙眼，不來我這破廟裏就是。”

“我不是這個意思。”段崇立刻否認，又言，“傅姑娘年紀尚小，又是武安侯府的小姐，實在不必當這個苦差。”

傅璧說道：“我不覺苦，便算不得苦。隻有在這裏，我才能做一些我想做得事……”

寫書也好，查案也好，報恩也好，總比以前長夜寂寂，每一日就隻盼著李元鈞來看的日子要好。

想起自己總歸還欠著段崇的，不想總與他這樣僵著臉，便嫣嫣然笑起來，說：“不同你講這個了，說些開心的好伐？你不如同我講講，甚麽樣的賊敢去皇宮裏東西？”

傅璧沏了熱茶，請段崇坐下。

段崇顯得有些拘謹，端正地坐在對麵，一板一眼地答：“盜帥。”

“盜帥是誰？”

“張二。”

沉默了很久，傅璧都沒聽到他的下文。歎了一口氣，托腮看向段崇：“跟你正常講話還真是費工夫……”轉眼注意到段崇黑鶴氅下穿著的是深赤的朝服，問道：“今天上朝去了？”

“不是，原本是要宮麵聖的，現在……”他了一眼，“現在不必了。”

傅璧“唔”了一聲，再問：“為甚麽？”

因為你。

段崇在心裏回答，可對上的眸子的時候，答案就說不出口了。

傅璧的眼睛像是他在西域見過的寶石一樣明亮，而笑起來的時候，又如同沙漠上的星，熠熠生輝，專注又神地注視著一切。

許是酒意上頭的緣故，他的臉燙起來，後心有些發麻。半晌，段崇才答了一句：“我還是跟你講講張二好了。”

傅璧：“……”

作者有話要說：　　覺像是兩個老年人在談，保守得要命，寫得我都快急死了，恨不得直接上路飆車。

沒有一點心。絕了。

下章開新卷：巫蠱禍。

第二卷巫蠱禍

第24章關懷

臘月十三，長金郡主與護軍參領大婚。

因皇上對長金郡主疼有加，郡主出嫁，陪嫁規製竟與公主無二；更有殊榮者，則由惠貴妃擔任主婚人。

大婚在即，惠貴妃派人給傅璧送了一封喜帖，請與七皇子李言恪一同出席長金郡主的喜宴。

七皇子是惠貴妃的養子，傅璧若是和他一起出席，那就是在向所有的王公貴族昭示，惠貴妃是將視作兒一般。

前來送喜帖的姑姑自言姓孫，容慈和，同傅璧說：“娘娘要奴才轉告一聲，以後姑娘若是了委屈，盡管去告訴娘娘，必定會為您主持公道。”

傅璧暗自忖度，定是因長公主一案，惠貴妃派人順蔓瓜查了查，知道章氏曾欺辱於，故才有了今日這一遭。

麵上說不上驚也說不上喜，隻規矩地叩首謝恩。

孫姑姑見儀表有度，寵辱不驚，雖不是從皇城裏長大的姑娘，但也算得落落大方，滿意地點了點頭。

待送走了孫姑姑，玉壺欣喜萬分地扶著起，道：“姑娘，貴妃娘娘這是將您看在眼裏了呢。”

“……焉知非禍，也焉知非福啊。”

上輩子惠貴妃的結局可不怎麽好。

不過這趟喜宴，還是要去。不為別的，正是為了七皇子李言恪。

前世對李元鈞生出慕之意，縱然知道他是的舅舅，也總想黏著他。李元鈞要來喝長金郡主的這碗喜酒，自然不了跟著。不過男人有男人的應酬，不一會兒，傅璧就被他扔進了孩兒堆裏。

傅璧誰也不識，見們在行花令，也沒甚興趣，隻十分乖巧地坐在與其他眷不遠不近的地方，自顧自地品嚐著花樣兒甚多的小糕點。

七皇子那時才十歲大，頑皮又活潑，在後花園裏偶然撞見了傅璧，便熱絡地拉著一起玩彈弓。

他的彈弓很準，指哪兒打哪兒。就算傅璧指著明月，他也能天真地告訴：“對著月亮，會打到月宮去，看我打隻玉兔下來給姐姐頑兒。”

兩人還約好，等到了小年的時候，他會請示惠貴妃，將傅璧召到宮裏來見麵。屆時他一定將天上掉下來的玉兔送給傅璧。◆思◆兔◆網◆

隻可惜，後來喜宴上出了。傅璧被李元鈞派來的侍衛護送離開，後來才得知當日是流民反叛，意圖趁機擒獲惠貴妃一幹貴胄為人質，以此來威脅朝廷。

好在當時有李元鈞在場，親自持槍上陣，很快就平定了叛。

隻不過七皇子在混中不慎中了一箭，箭穿了骨，即便傷愈後，也難能恢複如初。他了一個跛足的小瘸子，自此便將自己關了起來，不肯見別人，也再沒別人見過他百步穿楊的本事。

而在這之後不久，惠貴妃失勢，他多到牽連，愈發不得寵，就連生病了也無人照料。

傅璧本來想去探他的，卻被睿王府的姬妾絆住了腳，沒能分出旁的心思。

而這個孩子在病重期間，脾氣變得極其暴躁，輒打罵宮人，惡名遠播，因而被文宣帝罰足思過。足期間，他又不肯喝藥，更無宮人願意照拂，很快就死了。

李言恪的死是讓傅璧一想來就會覺得愧疚的事。

那時候，本應該做些甚麽的，可卻甚麽都沒做。

……

很快到了十三，多日飛雪在不久前轉停，徐徐的金落在細雪麵上，如若鋪灑了一地的金銀富貴。京城為慶賀長金郡主大喜，天不亮時，竹聲就起伏不斷，遍地紅屑，甚為喜慶。

傅璧特地穿了水紅繡海棠花的緞裳，斂而不遜，總不至於惹眼就是。素來怕冷，一到冬日裏手便是冰涼徹骨的，於是又多罩了件兒雪大氅。

前院一傳來七皇子李言恪到府的消息，傅璧則趕忙去中庭拜見。

從廊簷下大步流星般走來的年，著淡白錦袍，肩披猩紅鬥篷，在妝銀砌映襯下顯得格外神采飛揚、英姿發。

他見了傅璧，英眉一揚，臉上咧開大大的笑容，聲音還稚裏稚氣的，“可是璧兒姐姐麽？”

“殿下。”傅璧彎起眼睛，淺淺一笑，卻覺得鼻尖微熱發酸，險些蘊出淚來。

李言恪上前扶住屈膝行禮的，說：“璧兒姐姐不必多禮。母妃怕你人生地不的，遣我來接你一同去吃長金郡主的喜酒。”

傅璧見他旁並無守衛，有些擔憂地問：“殿下一個人來的？”

“有侍衛跟著。我怕擾了姐姐，就讓他們在外麵候著了。”李言恪握住傅璧的手，眼睛亮亮的，問，“我的馬車大得很，姐姐跟我同乘罷？”

“好呀。”傅璧一笑，點了點頭。

李言恪拉著往府門外走去，正在外麵候著的衛軍如同烏雲一般沉地擁著華麗的冠蓋馬車。而為首之人麒麟袍，鶴羽大氅，腰間玉劍鼻掛一把劍鞘花紋繁複的劍，紮眼得令傅璧不揚起了眉。

段崇移過來黑沉沉的眼睛，衝著傅璧點頭道：“傅姑娘。”

傅璧問：“段大人？你怎麽……”

李言恪說：“段大人是散騎常侍，母妃讓他來保護我。怎的，璧兒姐姐也認識他麽？”

傅璧“恩”了一聲，說：“我在六扇門當差，自然認識的。”

李言恪眼裏迸發出星芒，驚奇地問：“原來姐姐在六扇門做？好厲害啊。怪不得連母妃都稱讚姐姐聰慧。”

六扇門乃是江湖和朝廷界之，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便是傳奇軼聞的發源地。然而遇上不茍言笑的段崇，李言恪縱然再興趣，也從不敢多問一句。這次見了傅璧，好奇心大興，趕忙牽著上馬車，聲語地求講一講六扇門的故事。

傅璧哪裏知道六扇門有甚麽故事？隻將從前依稀記著的奇案，摻著從書上看來的怪誌傳奇，東拚西湊地講給他聽。

李言恪養在深宮，平時讀來的都是四書五經、春秋大義，從沒有人同他講過這些，自然聽得津津有味。回味間，他見傅璧掀開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