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臨霜醒來的時候,隻覺自己頭痛裂,意識一片空濛。
勉強睜開眼,環視著周遭的一切。不足十方的小屋雖不大,但卻收整得十分整潔。室中的炭火燃得很足,將整個屋子都烘托得暖乎乎的。頭頂的床幔是暗暗的黎,還散著些許皂角的清香。
訥訥躺了一會兒,被離的思緒逐漸飛回來,才猛然發覺這並不是自己小村中的家。怔了怔,徒然坐起,麵驚駭。
仔細回思,自己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畫麵,還尚在家裏的小室。哥哥為熬了花粥,那花粥又香又甜,溫溫熱熱的,喝下去,令人整個子都回暖起來……
……
是哥對不起你!哥不是人!
臨霜,是哥的錯,哥對不起你。哥、哥……哥不賣你了!
臨霜,你快把這粥喝了吧!哥這就去跟你嫂子說,不賣你了!
這樣,哥要是還賣你!那哥就……就不得好死!
……
一樣東西倏地從襟口掉出來,陸臨霜怔了怔。手撿起,那是一個布帕,被包裹得嚴嚴實實。一層層打開來,其中裹著幾粒碎銀與銅錢。
臨霜隻覺得自己的心被猛然刺痛了,雙手倏地了起來。
……
臨霜,對不起。
……
…………
所以……
終於還是……
地握住那微薄的一點銀錢,陸臨霜猝然揚起手,將那些銀錢用力丟開。蜷在一起,眼淚不住地往下落,無聲哭泣。
所以,他還是將賣掉了。為了那幾兩銀錢,還不知給賣到什麽地方。
……
“你醒了?”就在這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門外溜進來。
臨霜詫異地看過去。
走進來的是個年歲不大的孩兒,看模樣大抵十、十一歲,梳著普通民皆的雙丫鬢,頰如玉,笑容深甜。許是見了在哭,孩的麵龐閃過一驚訝,轉瞬又似乎明白了什麽,重新笑起來,“你睡了好長時間呀,足足一天一夜呢!再不醒,溫嬤嬤都要去請大夫了。”
陸臨霜沒有說話,隻是那麽瞪大了眼著,神既是不解,也是迷茫。
“我秋杏,本姓林。你呢?”秋杏依舊笑瞇瞇的,啟手為到了一杯茶,抵到麵前,“你剛醒,不?喝點水吧。”
沒有拒絕,遲疑地接過了,小口小口地啜下去。看了看,片晌,啞著嗓子說出了第一句話,“這是……什麽地方?”
沒有回答秋杏的問題,卻是問出了這樣的一句話。凝定的瞳眸含著不安,既張又害怕。
秋杏似乎看出來了,輕笑道:“這是平州城的客棧,我們現在正往京州定國公府的方向去,你放心。”
聽聞的話語,臨霜暗暗舒緩了一口氣。
好在,不是醉花坊和紅雀樓。
與委煙花巷相比,到底定國公府已算是天堂。
“你也是被家裏人強賣到公府去的嗎?”大概是覺得麵善投緣,秋杏不由湊近了一些,眨著雙睫問道。
“也?”臨霜有些詫異,著秋杏甜甜的笑靨,怎般都無法讓將“被賣”兩字與上遐想。
秋杏解釋,“這次定國公府在北地收了八個丫頭,六個都是被家裏賣進來的,其中三個像你這樣,迷迷糊糊被賣掉了,隻有你醒的最晚。所以我猜,你也是被強迫的,對嗎?”
陸臨霜沉默了,不願去回想自己先前所遭遇的一切,也方知這世上原來有許多同一般命運的姑娘,不由暗了思緒,許久道:“我是被我哥嫂賣掉的。”
秋杏了悟,看著低落的神,主拉住了的手,“既然已經是這樣,那就不要不開心了。反正他們都已經棄了你,你又何必再眷他們呢?再說,家裏就未必會比公府好呀。”
“難道你心甘願到公府為婢?”有些不大理解。即便家中再貧苦,公府再繁榮,再公府中作奴又怎會比在家中自由?
“對呀!”秋杏卻甜甜笑出來,一雙眼月牙彎彎,攜著稚氣的純真,“我爹死得早,我娘丟下我跑了,隻有我把我養大,一死,我連一口飯都吃不上。還是溫嬤嬤看到我,給了我五兩讓我把安葬,又把我帶到公府去。我覺得,反正都是活,在哪裏不是活呢?若是留在村子裏,我怕是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不如到公府去,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增增見識也是好的!”
“可是……”
可是畢竟不一樣。還有哥哥,還有家人,還有自己無法舍卻的。
這句話陸臨霜卻沒能說出口。
秋杏依然笑著,“總之我覺得,反正事已經這般,左右改變不了什麽,何不試著接呢?雖然這條路是難了些,但,如若不闖一闖,怎會知道不會闖出一條自己的路呢?”
……
如若不闖一闖,怎會知道不會闖出一條自己的路呢——
陸臨霜徒然怔住了,這一句仿若一電流擊中了自己的四肢百骸,又順著逐漸流淌到大腦。
是……左右都是路,都要一步一步的走。又怎知,這條路行不通呢?
爹娘自小教讀書,命要傲骨,就是為了不必走普通農的道路。可自小生長在那個小村莊,似乎也沒什麽可以步出村去的可能。如若不是這一次,或許此生,都無法到那傳說中繁華廣闊的京州帝都……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如風破開繚繞瞇眼的雲霧,心中似乎有什麽東西恍然明,滿心的難過仿若隨風散去了,瞬息間心中已有一個決定浮出心湖,慢慢變得堅定。
……
爹,娘。
臨霜過去的十餘年,一直都是在爹娘的庇佑下長大的。
而今,既然你們已經不在了,那麽臨霜未來的路,便要由臨霜自己來走了。
無論臨霜的結局如何,臨霜一定都會聽聆你們的教誨,堅韌不撓,勇敢走下去的!
·
人的心中一旦有了決定,心便會逐漸平靜下來,逐漸的,便會令人忘卻了悲傷。
又過了幾日,臨霜已徹底從最初的沮喪中出來,神也逐漸好了許多。
經過的了解,大抵明曉了目前的境況。他們這一行,本是要自北地南下向往腹地京州的方向,誰知途徑平州郡地界時,載人的馬車竟壞了一輛,不得已才停在客棧歇腳。好在馬車的問題不大,拉去集市很快便修整好。眾人在平州盤桓了幾日,也紛紛養足了力,便就此再次啟程。
這一行共十五人,其中有八名是定國公府新定的婢,除卻帶隊的溫嬤嬤,其他六個是府中負責護送的小廝侍從。聽秋杏的描述說,他們後麵本還有一隊,不同的是那一隊載的為公府新定的男小廝,自平州時便率先走了。
這本也是公府曆年來的慣例。定國公府家大業大,其下的奴仆侍婢數不勝數,每年皆會在一些偏遠的村莊收買些年作丫鬟仆從,來補缺那些為己贖的丫鬟小廝、或上了年紀被送出府的姑姑嬤嬤。至於公府為何專挑選邊隘偏遠的孩子做奴婢,據聞一來是擔憂變賣這些孩的家長約後反口;二來,則是令這些孩知曉家鄉道遠,斷了他們妄圖回鄉的心,也好一心一意侍奉家主。
京的一路道途漫漫,就這般馬不停蹄風餐宿地走,也至要走上二十幾日。好在孩子們年紀相仿,聊起嗑來倒不會覺得悶。這八個孩子中,最長的方才十四歲,最的也僅有九歲。依照臨霜的了解,們大抵都是家庭貧瘠,被父兄變賣為奴的。亦有數同秋杏一般,自己將自己賣掉,隻為得個能活下去的活計,也好混的口飯吃。
漫漫走了幾天,幾個丫頭已經互相混得絡。偶爾談笑間,也都會流出些許對自己未來的迷茫和期盼。們基本都來自遠鄉村野,連郡城都極見過,更不消說帝都的繁花似錦,瓊樓玉宇。隨著即將京,眾人的好奇心也都紛紛提懸了起來,幻想著那京州帝城是怎般的車水馬龍,燈火璀璨,十裏長街繁盛未央。
自然,提及最多的仍屬定國公府。
即便雲水村天高皇帝遠,臨霜一心不聞窗外事,但對於這舉國聞名的定國公府,也是有所耳聞的。
大梁國立國百載,國之名士貴族無數,其中卻以定國公府的沈家來曆最為悠遠——據聞前朝末年,前朝皇帝昏庸無道,禍國殃民,致使周邊諸國發起戰,民不聊生。梁太.祖皇帝不忍見國土分割,以靖國難的名義發起兵變。彼時沈家為中原世族大宗,不僅斥巨資助太.祖皇帝集軍人馬,且率親子親自披甲上陣,威勇殺敵,至天下大定。太.祖皇帝銘五,便以“定國”之號親封,敕令其建立公府,誥封爵位,世皇恩。
沈家祖上首位定國公沈清,傾舉族之力助太.祖皇帝打定天下,其下三子,長子沈竹文、二子沈竹義,均自戰爭中英年早亡。三子沈竹胤自沈清逝後,承襲定國公爵位,娶雲南王嫡雲氏為妻。而今雲氏孕三子一,其中長子沈震域自習武,武藝超絕,方過弱冠之歲便被封為懷遠大將軍,掌兵數十萬,鎮守大梁邊關,並娶樂安長公主;沈君瑤更被當今梁帝收納後宮,賜封貴妃。真正使得沈家門楣耀,方為諸貴族之首。
為示沈家的繁榮,坊間甚至有俗語稱,“這天下,乃是蕭氏平定的天下;梁國,卻是沈家打下的梁國。”
這樣一個雍貴繁盛的定國公府,即便是最底下的小廝丫鬟,似乎也是不平凡的。
這一天,臨霜這一隊馬車踏了帝都京州。
許是由於季冬,城中路上馬霜濃,行人略有稀薄,卻依舊抵不過十裏長街的熱絡。自車窗的簾幕輕掀一角,便可見街上商賈雲集,坊鋪琳瑯薈萃。幾個丫頭爭先恐後,長了脖子向外瞧,目不暇接欣喜不已。
然而領隊的溫嬤嬤卻並未帶們直接去往公府,而是到達了一個別院,與另兩隊人匯合在一起。陸臨霜這才知道,此次公府除卻在北地收買了些小廝丫鬟,亦在南地收了一批。而今兩隊人馬匯合,待人數集的齊了,方才列為一批,共同送定國公府。
在別院待了幾日後,終於在一個晴朗天裏,溫嬤嬤帶著這一批孩,踏了定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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