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霜曾經玩過一樣東西，說起來還是陸鬆柏教會的。便是由掌大的幹葫蘆劃開一個小口，將裏麵的東西掏清，再在葫蘆上打開七八個大小不一的孔，用它吹起來，便會有抑揚頓挫的聲響，十指落在不同的孔上，所出的聲音也不盡相同，落孔的指不斷變換，便可連一首小小樂曲。

似這種自小家窮的孩子，從未接過琴箏竹笛一類的樂，僅有這種做工簡單、取材方便的小玩意可以得到。約還記得那東西作葫蘆塤，雖然不及琴箏聲音優悠揚，但吹起來的聲音也是和醇厚、空靈的。這一次擇選中樂律的一項於而言頗難，好在規則不限樂。盡管葫蘆塤不能與琴笛相比，然眼下的形，卻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臨霜在後院廚房中尋了一個大小相宜的葫蘆，又借了幾個鑽頭與小刀，用小刀將葫蘆的口切劃開來，仔細將裏麵的東西都掏幹淨了。依照著回憶，用筆在葫上劃下八個小孔，又用木尺量了又量，確認應當不會再有差錯，便用小刀沿著筆記將小孔劃開，一下一下做得極其細致。

“這能行嗎？”

秋杏在一側看著臨霜做活，用砂紙將那些刀鑽打磨得亮，。心中還是抱著狐疑，雖然時也經常耍玩這種葫蘆塤，但一聽要用它來進行選試，怎般都覺得不大可能。

“沒問題的。”臨霜抬頭對笑了一下，揚袖拭了拭額角的汗，繼續凝神矚目仔細刻劃。

做得極其細致，以小刀的銳刃一點一點劃破葫，幾乎一丁半角都不敢出錯。逐漸桌上的葫蘆屑越積越多，漸漸積了一個片小丘。秋杏安靜地替拂去桌上的碎屑，忙前忙後，不敢擾分毫。

“哢噠”一聲輕響，隻見一個小孔已經被劃開了，臨霜舒了一口氣，用砂板將小孔的邊緣磨得，然後放下小刀。

與秋杏對視一眼。

深呼吸了一下，臨霜蜷了蜷手，慢慢將那個小葫蘆抵到邊，輕輕吹了一聲。

“嗚——”

一聲古樸的低鳴在房間裏漫開，聲渾厚。

秋杏的眼睛徒然睜大，半是驚喜半是驚訝，頓了頓，忽地開一聲高呼，“啊啊！了！”

臨霜亦笑了起來。

窗外的月迷蒙，夜風颯颯，過斑駁的樹影靜落一地銀輝。

……

第二日，一個小小的葫蘆塤已經完了。

那個塤大抵三分之二的掌大，葫上散著八個孔，四大四小。用砂紙將整個葫的鋥亮，又以墨筆與朱砂在上麵綴上幾朵小小紅梅，雖簡陋，倒也不失風雅。

分別坐在臨霜的兩側，秋杏與阿圓目不轉睛地盯著。

臨霜將那一小小塤筒置在下，纖白的手指按住了幾個小孔，輕輕吹，很快又飛快變換，一陣清幽的音調突然響起，山澗溪水擊般的哀婉空靈。

秋杏和阿圓不一訝，相互對視了一眼。

清靈的小曲逐漸在耳邊漫開，幽幽迷離，純淨如水。低緩的音調婉約而優，似乎是從十分遙遠的地方飄而來的，低哀悠長。

逐漸的，妙曼的音調似乎變了，開始變得靈活躍，細細聽聞，漫漫旋律間的氣息似乎有些不穩，卻毫不影響樂曲的悅耳。餘音靡靡，清和，悱惻而唯，仿若燦爛春花搖曳綻放。

臨霜屏息靜氣，白皙額頭滲出了點滴汗珠，

慢慢的樂聲又逐漸慢了下來，回歸了最初的幽婉，如雲霧緩緩彌漫。低沉的樂律越來越弱，亦越來越微，漸漸化在空氣裏。

樂聲止息，四周靜寂，唯有耳畔似有餘音漾不絕。

……

“好！”靜了片剎，阿圓忽然開始鼓掌，“太好了臨霜！很好聽！這回你一定的！”

“是啊臨霜！”秋杏也大為激，臉上紅撲撲的，眉眼彎月牙，“就是後麵的時候有些泄力了，還有幾個音好像有些不準，還是要多練一練！不過現在距離擇選還有時間，一定能練的！”

“嗯，我知道了！”長舒了一口氣，臨霜了臉上的汗水，心頭止不住的喜悅。

握了手中的葫蘆塤，平緩下心跳，閉上眼，思緒不斷祈禱。隻但願這一次，可以順利通過選試，可以……實現自己的願。

·

夕暉殘照，靜靜映落在粼粼的湖麵上，泛出點點破碎如金的澤。

中院迷林的盡頭，一道影靜靜屹立，素白的袂被微風拂的輕飄，塤樂彌漫，悠緩而安逸。

臨霜今日的活計做的很快，過申不久，便已將翠雲安排的所有任務全部完了。急著練習樂曲，又擔憂在藏書閣會影響他人，幹脆拾了小塤獨自來到迷林湖畔，對湖靜靜研練。

西山日薄，晚霞燒灼。襯合著幽幽清樂，更顯四下景沁人。

如風似雲，卻比風更清渺，比雲更幽淡。

靜靜地吹奏著葫塤，那一曲合小歌在日影漸斜間逐漸變得稔，悉的旋律在心頭腦海間漾，將的心緒也拉得極遠。

耳邊似乎想起一抹的唱音，伴隨著空靈的靜樂，靜聲唱著。

“綠兮兮，綠黃裹。心之憂矣，曷維其已。綠兮兮，綠黃裳……”

那是娘的聲音。

靜靜閉上眼，著樂曲如溪流逐漸漫過口，帶著思念，仿若隨著風飛得很高很遠的地方。

神思，似乎一瞬閃回到小時候，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幾乎都已忘了，那是真實還是夢境……

靜謐的村莊，炎熱而安寧的夏夜，知了在耳邊纏燥地，母親就抱著，坐在家門口的小凳上星星，便唱著這首小曲，父親在一側為吹塤伴奏。銀燭月，小扇流螢，一切都恁般的好……

記憶裏，娘親一直都是那樣溫好的——

溫和賢惠，秀外慧中，即便困苦的生活流逝的歲月打磨掉了絕的容，可在眼中，依舊是那樣的婉麗。在心裏，一向是那樣的偉大，繡得一手漂亮的繡品，也會畫漂亮的畫，會為辮最漂亮的辮子，織五彩繽紛的頭繩，幾乎無所不能。

直到去年的那場山洪……

還記得那一天，連續幾日的大雨，終於在那一天放出了短暫的晴天，映在娘親的上，照得上去暖融融的。娘親對說，鄰居小楊家的病了，要去山裏替鄰居采藥。鄰居家的主人已經答應了，隻要采齊了藥材，便會分給他們一匹新羅布，那匹羅布非常的漂亮。正好可以為臨霜裁一件新。

爹爹擔憂會複又下雨，本不願娘親獨去，娘親卻執意要去。說，霜兒已經是大姑娘了，一定要有一件麵的。說，那匹綺羅彩鮮豔，如若製了讓霜兒穿上，一定會非常的漂亮。

讓臨霜在家中耐心的等，等回來，就會有了漂亮的新裳。興地點頭。然後等了很久很久，從清晨等到夜，從天黑等到傍晚，等到烏雲遮蔽了溫暖的，天空又開始下起了暴雨。可最終等到的，卻是山田洪水坡的消息——

爹爹幾乎急瘋了，冒著瓢潑暴雨去山中尋找，卻連母親的首都無法尋到。自那之後，便再也不曾看見爹爹的笑容。他一夜白了頭發，也每況愈下，時常咳得撕心裂肺，咳得連鮮都嘔出來。嫂嫂一開始還強忍耐著，最後便再也無法忍耐。家中終日充斥著各種爭吵，謾罵，迫人心弦的抑。

然後，在半年後的一天，爹爹也終於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還記得，爹爹去世的那一天，正是年節三十的佳日，整個小村都被節日的喜慶籠映著。門口的大紅燈籠似火一般的紅，映得父親的氣異常的好。他親自為下了一碗湯麵，還背著嫂嫂為多放了兩枚蛋，看著認真吃完，然後將領在床前，將那個雪白的小帕放在的手中，與絮絮說了許多話。

那一天爹爹與聊了很久很久，從的出生到的名字，從的哥哥再到對娘親的憂思。他說是他對不起他們，若不是他年輕時太過傲氣，也不會令他們淪落至此；他說他這一輩子真的太幸運，遇見了娘親這般好的子，又有這樣一個聰明乖巧的兒；他還說，臨霜，你一定要繼續讀書寫字，一定要走出這個小村去。你是一顆明珠，不該永遠埋落在這個小小的村子裏，無論遇見什麽困難，你一定都不能放棄，要為自己做爭取。

鬆柏子弱，恐不了大局。所以你一定要堅強，你是陸家的希。

他究竟都說了哪些話，臨霜已不能全部記清了。隻記得那天子時過後，村中各家響起了歡悅喜慶的炮聲。煙花將天空映得明亮，也照亮了爹爹的臉龐。他靜靜地躺在床上，對笑著，說道，臨霜，爹乏了，你也快回去休息吧。新歲快樂。

嗯！爹，新歲快樂！

也對他微笑，懷捧著那個小帕，高高興興地回了房。

那卻是父親對說的最後一句話。

等到第二天，再去與爹爹拜年時，爹爹已經去世了。他安安靜靜地躺著，雙眸闔，蒼勁的臉龐冰冷一片，寧逸而安詳。

……

一顆淚珠倏地從眼眶中滾落出來，臨霜的氣息淩了，雙手微抖，小樂逐漸弱下來。

睜開眼，腦海中的一切又瞬間消逝。眼前僅有小林清湖，粼粼波，旖旎昏黃的夕暉。

怔了怔，默默垂下手，呆呆著遙遠的天際。

……

“錯了一個音。”

靜了靜，耳邊倏然響起了一個聲音，既清淡又悉。

臨霜詫了一下。

下意識，順聲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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