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朔明宮的一半人力都集中在摘星宮滅火,另一半則在梧桐宮忙裏忙外。
太醫院院使號脈的時候,寢殿裏雀無聲,秦穠華的生母周嬪立於壽帝後,神憂慮,雙手不停絞著繡帕。壽帝本人更是坐立不安,眼睛一直盯著院使號脈的手指。
“回稟陛下,公主隻是了些挫傷,藥敷上幾日便好了,不礙事。”白發蒼蒼的周院使起對壽帝揖手道。
“當真不礙事?”壽帝神焦急:“公主麵這麽蒼白,你可看仔細了?”
“玉京公主了些驚,微臣開些靜心的湯劑,服下後,睡一晚就無事了。公主福慧雙修,陛下和娘娘大可放心。”
院使將藥方和敷給結綠後,正要行禮告退,靠在枕上的秦穠華開口:
“周院使,和我一同回來的年在側殿,他傷得更重,勞煩你看顧一些。”
院使揖手道:“公主放心,老臣這便去。”
周院使提著藥箱離開後,壽帝在床邊坐下:“穠華,覺怎麽樣,腳還疼嗎?”
秦穠華安地覆上壽帝的手,笑道:
“父皇,院使也了——隻是挫傷。敷上藥後,穠華真的不疼了。”
“你呀,就是在安父皇,沒實話!”
眼見壽帝語帶音,眼眶泛紅,秦穠華連忙問:
“摘星宮還有人生還嗎?”
壽帝歎了口氣,搖頭。
“可查清闔宮了什麽人?”
周嬪道:“在我宮裏打掃的宮春鶯不見了,韓嬪也宮裏了位侍,我們都已稟告皇後,想必明就會有更確切的消息。”
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道:
“你救出來的年究竟是什麽份?聽他模樣古怪,渾纏滿紗布,穿的也不是侍的裳,你把他留在梧桐宮……怕是不妥。”
壽帝點頭:“朕也不放心,還是讓人把他帶走吧。”
“父皇,他從歹人刀下救了我,又是此案唯一幸存者。”秦穠華從靠枕上坐直,:“至等他醒來後,再作定奪吧。”
“也罷,那就……”
門外忽然一陣喧嘩,珠寶氣的憐貴妃帶著十幾名宮人大張旗鼓地進了寢殿。
梧桐宮的宮碧琳追在後麵。
“憐貴妃,您不能……”
“啪!”
憐貴妃柳眉一豎,一掌扇歪碧琳的臉。
“陛下還未發話呢,這兒有你話的地方嗎?本宮能去哪裏,不能去哪裏,豈是你一個賤婢能夠置喙的?”憐貴妃特意瞥了眼床上的秦穠華,怪氣道:“別仗著一時得寵,就忘了自己份!”
碧琳臉慘白:“奴婢不敢……”
穆貴妃趾高氣揚地走來,:
“七公主宮裏的宮人也太大膽了些,竟然連貴妃都敢攔,假以時日,豈不是連陛下都敢攔了?”
“行了!先前院使問診,需要安靜的環境,是朕攔的。”壽帝看不下去了:“朕不是你回去先歇著了麽,你來做什麽的?”
“陛下答應今晚要陪臣妾守歲,臣妾見陛下久久不來,擔心陛下累壞了子,這才趕來看看。”憐貴妃看向秦穠華,似笑非笑:“對了,七公主傷得如何?”
秦穠華剛要起行禮,憐貴妃又:
“禮就不用行了,免得陛下見了心疼,到時反是我的罪過。”
秦穠華順勢隻行了手上的禮節,笑道:
“謝貴妃娘娘掛念,院使了,隻需敷幾日藥便好了。”
“七公主果然福大命大,聽滅火的金吾衛,摘星宮裏死了幾十號人,公主在裏麵走了一遭,居然隻了挫傷。”
“都是父皇洪福齊,上看在父皇的麵上,也要多照應我兩分。”
憐貴妃哼了一聲,剛剛張口,殿外又是一陣喧嘩,中間還夾雜著幾聲驚。
烏寶跌跌撞撞跑進來跪倒:
“公主,公主……東側殿的年醒了,打傷了院使,還不讓任何人靠近……”
憐貴妃神不耐,冷聲:
“這等事還需勞煩公主?宮和侍呢?還不去鎮——是都死了嗎?!”
“貴妃娘娘恕罪!奴婢們都去了……不住他呀……”
“一群廢!”憐貴妃拂袖而去:“本宮倒要親眼看看,是什麽妖魔鬼怪讓你們一宮的人都束手無策!”
憐貴妃帶來的宮人匆匆向壽帝行了禮,追隨主子離去。
滿室抑,壽帝臉難看至極。
“父皇……”
秦穠華擔憂地看著他。
“莫怕……沒事。”壽帝拍了拍的手:“貴妃一直是這子,朕知道你護短,朕得跟過去瞧瞧……免得借題發揮,打壞你的宮人。”
壽帝起離開後,秦穠華看向拿手絹抹眼淚的周嬪,笑著手:
“母妃再,眼睛可就又要紅腫了。”
周嬪牽著的手坐到床邊,不住垂淚:
“若不是我擋了貴妃的路,也不會如此針對你……穠華,是母妃對不起你,都是母妃的錯。”
“母親的是什麽話?”
秦穠華斂了笑意,鄭重道:
“你本是父親明正娶的原配正室,若非父親突然登極,穆氏以勢相,鳩占鵲巢,母親如今就是名正言順的中宮皇後。人一時囂張,絕非母親的錯。”
這樣的話,秦穠華已過多次,但周嬪始終覺得,若沒有,一雙兒的日子會好過許多。
周嬪子弱,卻絕不是愚鈍之人。
在後宮中人都盼著獲得寵,提升品階時,隻有對壽帝避之不及。當初生下龍胎,自知保不住孩子,當機立斷將五皇子送去延瑞宮,求一直無子的舒德妃收養。
並不愚鈍,隻是這個時代最常見的人,不爭不搶,在命運的迫前逆來順。
“母妃,你忘了我過的話嗎?這樣的日子不會一直持續下去的。”
憐貴妃氣焰囂張,喧賓奪主,隻因為有囂張的本錢。
當朝首輔是祖父,工部侍郎是父親,皇後娘娘是姑姑,自己又是四妃之首,膝下有一對兒。
憐貴妃想做後宮之主,執掌印的卻是的姑姑,鬥不了自己的姑姑,隻有遷怒於無辜的周嬪。
世家累世榮華,而大朔開國不過百年,皇帝已暴斃數任。
這下到底是姓秦還是姓穆,很不好。
秦穠華:“……我們要等。”
周嬪抹著眼淚:“等什麽?”
“……”
等找到棋盤上落的那枚棋子。
主下這條路已試過,沒有那麽多的時間去顛覆乾坤。
五皇子狼子野心並不可靠,剩下的選擇寥寥無幾,無論哪個,都是絕路一條。
“你在這裏鬼鬼祟祟做什麽?!”
門外忽然傳來烏寶的嗬斥聲,周嬪急忙了眼淚,平複聲音,問道:“是誰在外喧嘩?”
片刻安靜後,一個聲音響起:
“太醫院吏目上景福,有要事稟報玉京公主。”
周嬪疑看向秦穠華,點了點頭。
“進來吧。”周嬪。
上景福趨步而,低頭跪拜:“卑職上景福,見過玉京公主,見過周嬪娘娘。”
“吏目請起,不知有何要事?”周嬪問。
上景福看向秦穠華,言又止。
周嬪不願讓兩人獨,但在秦穠華的堅持下,還是以煎藥為由,離開了寢殿。
“吧。”秦穠華輕聲道。
“公主此前讓卑職閱覽的單子,卑職了一項功用,思前想後,覺得還是該來告知公主……”
“了什麽?”秦穠華斂眉。
“通草和蘆,都是針對產後氣脈淤堵、不通的藥……在摘星宮十年前的取用單中,通草和蘆都曾頻繁出現過一年之久。”
“我知道了……”
秦穠華話音剛落,腦海中一道電閃過。
平地驚雷,震碎眼前的所有迷霧!
倏地朝上景福看去,他如驚弓之鳥,低眉斂目避開尖銳的視線。
漫長的緘默中,寢殿死寂如同無人之地。
秦穠華忽然笑了。
“既然本宮未曾發覺,你權當不知便好了……就像此前一樣。是什麽讓上吏目改變了主意,匆匆來報?”
“公主此言何意……”
秦穠華起下床,挪傷腳,慢慢走到上景福麵前。
“你見到了東側殿的年,對嗎?”
“卑職……”
“年紀正好,外貌也符合……你看到他,想到了什麽?”
“卑職……卑職不敢……”
秦穠華厲聲道:“!”
上景福撲通一聲跪下:“卑職懷疑年是輝嬪之子!”
……果然。
果然如此!
須臾間,秦穠華腦中已轉過千百念頭。
“……烏寶。”
“奴婢在。”
“我讓你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回稟公主。”烏寶行了一禮,道:“奴婢七歲後一直在宮裏伺候,別宮裏的人,便是宮裏的阿貓阿狗,奴婢也個個認得。這名年,奴婢確實不曾在宮中見過,也敢用奴婢的項上人頭擔保,此人不在宮人名冊中,更不曾進出宮門。”
“……上吏目,你聽明白了嗎?”
“卑職明白,卑職一定守口如瓶,把這件事爛在……”
“你不明白!”
秦穠華一聲怒喝,讓上景福本能地抬起眼來。
他對上公主的視線,永遠不能忘懷這一眼。
眉眼如畫,蒼白如雪,上一吹就散,像一幅與世無爭的風景畫,唯獨那雙盛滿的眼睛,在明亮燭火中閃著奪目輝。
“上吏目進太醫院已有四年,離最年老的陳醫致仕起碼還有三年,而像上吏目這樣,等著醫空出名額才能升遷的,太醫院中還有二十一名。本宮聽聞上吏目是嶺南人,家中隻有一母,像這麽,何時才能到吏目給老夫人掙回一個誥命之?”
不知不覺,上景福已忘了自己原來的目的。
他深埋在心的野心,被那雙同樣野心的眼睛點燃。
“公主……何意?”
居高臨下,揚微笑:
“上景福,你想為人上人嗎?”
“卑職……”
“你願意為此,堵上你的家命嗎?”
“卑職……”
“此後餘生,你是想蹉跎度日,還是激流勇進?回答本宮!”
冥冥之中,有一種奇異的衝擊了上景福的理智。
他在心神激中,重重叩首下去。
“卑職願做人上人!請公主指點!”
……
一片的東側殿外,忽然響起一聲大喝:
“所有人都住手!”
憐貴妃轉,看到烏寶攙扶的玉京公主緩緩而來,譏笑道:
“七公主傷了腳,不好好歇著,怎麽到這兒來了?”
壽帝也上前一步,關心道:“是啊,你不躺著休息,怎麽來了?”
秦穠華的視線越過憐貴妃,落在一片狼藉的殿。
香爐架倒在地上,爐灰撒了一地,染的紗布一半掛在床沿,一半落在地上。憐貴妃帶來的奴仆見了跪在門邊,年不見蹤影。
“貴妃娘娘息怒。”
秦穠華邁著一高一低的步伐來到憐貴妃麵前,補完了此前的全禮。
“此人乃摘星宮一案唯一的活口,遭此大變,緒激也是理之中,再加上他重傷,冒然移恐有生命危險。屆時沒了人證,摘星宮一案的真相難以查清是,協理後宮的貴妃娘娘到牽連是大……”
貴妃變了臉:
“宮宴是皇後舉辦的,和我有什麽幹係!”
“我和陛下當然相信娘娘的清白,但宮外乃至京外的百姓明白這個道理嗎?他們隻知道一筆寫不出兩個穆字,到時不僅皇後娘娘牽連,貴妃娘娘和穆首輔的名聲也會損,此事事關重大,還娘娘三思。”
貴妃麵不善:“照你所,難道就要任他發瘋?”
秦穠華頭也不抬,保持著恭敬的行禮姿勢:“人既然是我帶回來的,我自然會想辦法讓他安靜。”
憐貴妃盯著,狐疑地看了半晌。
“一個份不明的年罷了,七公主為何如此執著?”
“……”
憐貴妃笑道:“七公主不,難道是有不可告人的嗎?”
“……穠華,到底有什麽事?”壽帝皺眉。
秦穠華揮開攙扶的烏寶,朝壽帝跪了下去。
“穠華?你這是做什麽?!”
“父皇,此人俱烏孫皇室特征,恐是父皇與輝嬪之子。兒臣鬥膽,請父皇明察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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