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的曙照亮梧桐宮正殿的地磚，安靜的寢殿，茶香嫋嫋，一縷酒醉似的緋紅，蒙滿書桌上的宣紙。

年坐於同一張桌前，相依的影鍍著一圈晨曦的輝。

桌上兩杯熱茶，枸杞在其中浮沉，金累嵌珠的水晶筆架掛著一排尺寸不一的玳瑁管紫毫筆，取下其中一支，伏案執筆。

輕聲念誦，角帶笑。

“秦……曜……淵……”

蘸了墨的玳瑁管紫毫筆在紙上輕輕寫下筆力飄逸，如煙似霧的三個字。

秦穠華抬起眼眸，笑道：

“這就是你的名字。”

年盯著紙上的三個字看，仿佛是第一次看到這麽新奇的東西。

“等你右手的傷完全好了，就可以拿筆寫字了，到時……”

年把左手放上桌麵，視線從紙上移到的雙眼。

“我……左……可以……”

“……好，那便先用左手。”

秦穠華將筆放進他的手裏，調整他的手指，親力親為教他握筆。

和預料的不同，年很快就掌握了左手拿筆的姿勢，毫沒到不便。

這意味著他是左撇子，或者是沒有天生傾向的不嚴格右撇子。

如果是後者，那他就是天生的戰士。

“不……寫？”

秦穠華回過神來，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重新寫下他的名字。

“不……”他說：“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你還記得麽？”

“秦……穠華……”

“對，秦穠華。”

握著他的手，慢慢寫下的名字。

“你的名字……什麽……意思……”

“秦，是我們的姓，代表我們家族的名字，姓氏之後的字，代表我們個人的名字。穠華，繁花之意，也可代稱公主。”

年似懂非懂地看著的名字。

“你的名字是秦曜淵，你知道淵的意思嗎？”

出乎的預料，年抬頭看著，給出了一個不算正確，也不算錯誤的答案。

“地……獄……”

秦穠華笑了，手上他麵頰。

“淵有許多種解釋，但在你的名字裏，隻有一種。”

“是……什麽？”

笑道：“淵，乃龍潛之地。”

……

穆府書房，穆世章拄著手杖慢慢走進。

坐立不安的穆得和立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父親！陛下如何說？！”

穆世章搖了搖頭。

穆得和臉上浮出怒：“小懲大誡便算了，陛下如今是什麽意思？若是七公主真不好了，陛下難不還要讓泰兒一起殉葬嗎？！”

“不至於此。”

穆世章臉上古井無波。

他走到長桌前，準備提起茶壺為自己倒茶，穆得和連忙搶先拿起，見他開始倒了，穆世章挪衰老的，在黃花梨椅前慢慢坐下。

“你和泰兒一樣，子太急，難大事。”他說。

穆得和把茶杯放到他麵前，抱怨道：“父親，都這時候了，您就別埋怨兒子了，還是想想怎麽救泰兒和若菱吧！”

“六皇子和貴妃娘娘，都不需要你救，陛下隻是氣穆家算計五皇子和七公主，用七公主一事警告我們，等七公主好了，一切還和以前一樣。”

他端起茶杯，輕輕抿了一口，說：

“陛下，離不得穆家，也不敢離了穆家。”

“可是泰兒他……”

“讓他反省一下也好。”穆世章打斷他的話：“此事落到這個境界，還不是他太過躁。現在好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反而讓陛下對貴妃娘娘和他起了猜疑……”

穆得和沉著臉在書房裏徘徊兩圈，實在氣不過，猛地抬起頭來，怒聲說：

“若菱是驕縱了些，但是什麽子，難道陛下作為枕邊人還不清楚？若菱為陛下辛苦誕下皇子，陛下怎可輕易就因他人挑撥而起了疑心？”

他越說越氣，怒瞪的眼珠子似在冒火：

“說來說去，還是那七公主！要不是泰兒中了七公主的詭計，泰兒如何會出現在那日的瑞曦宮，又怎會誤那做了手腳的慈母針？那七公主，真是心機深沉，可怕至極！五皇子有相助，日後必會為泰兒登極路上的一大阻礙，父親，我們應先下手為強！”

“胡說八道！我看你也該像泰兒那樣關個一月兩月！”穆世章怒，揚聲道：“那是什麽人？你就敢先下手為強？你就不怕連累我穆氏一族數百口人的命？！”

“這……當然不是了！可我們也不能就這麽看著吧……”

“你就是心急！太急！我們優勢占盡，他五皇子有什麽？有錢還是有人？該急的是他們，不是我們！”穆世章一口氣說完，口急促起伏，穆得和趕上前賠罪：

“父親，兒子知道錯了！您別氣，別氣……”

“我們忌憚五皇子，還不是因為嚴格說來，他是中宮嫡子——可是！”穆世章重聲說：“隻要我們穆氏還在一天，就沒有人敢到我們麵前來‘嚴格說’！所以，隻要我們自己不倒，五皇子永遠也不會有為中宮嫡子的一天。得和，你明白了嗎？事的關鍵，還是在我們自上啊！隻要我們不出錯，泰兒坐上那個位置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此次出師不利，對我們也是一個教訓，莫要再節外生枝了！”

穆得和神愧：“父親教訓得是……兒子知錯，今後一定更加謹慎。”

“至於七公主，此城府之深，目之遠，讓人防不勝防。和相爭，得不償失，穆氏若傷了元氣，裴回那隻老狐貍就會趁病，要命。”穆世章沉片刻，說：“若隻要名和利，我們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去罷。”

“……如果還想要權呢？”

穆得和話音落下後，好半晌，書房裏靜得隻剩火盆燃燒的聲音。

“那就舉全族之力，斬草除！”

……

淡白微青的天空中，鑲著幾顆夜留下的白星，晨風拂過，天邊外傳來幾聲遼遠的鳥鳴。

紅牆綠瓦，還沉睡在潤的曉霧裏，梧桐宮中，卻已響起輕悅耳的讀書聲。

“……帝發崩，子帝履癸立，是為桀。帝桀之時，自孔甲以來而諸侯多畔夏，桀不務德而武傷百姓，百姓弗堪。乃召湯而囚之夏臺，已而釋之。湯修德，諸侯皆歸湯，湯遂率兵伐夏桀。桀走鳴條，遂放而死。”

秦穠華讀完一段，剛想問問有沒有人知道這“修德”的意思，抬起眼，卻見麵前的三人早已雙眼無神，不知神智飛到了天外何。

秦穠華翻到封麵看了一眼，這不是《吸魂大法》啊？

“……你聽見我說什麽了嗎？”

秦穠華在麵無表的年眼前打了個響指。

年依舊平靜，反倒是一邊旁聽的烏寶從瞌睡裏驚醒，撞翻凳子，一屁彈了起來。

“公……公主！奴婢在！”

“烏寶，我剛剛講了什麽？”秦穠華問。

烏寶措手不及，下意識回答：“熱湯……耳……耳屎？”

秦穠華歎了口氣。

學完千字文後，的啟蒙工作遇上了最大的攔路虎。

用太史公的書來開蒙似乎不可行。

結綠輕輕咳了一聲，問：“公主為何不用民間常見的啟蒙讀來為九皇子開蒙？”

“……也隻有如此了。”原本還想個懶的秦穠華歎氣:“你給醴泉帶個話，讓他送些啟蒙讀進來。”

“不用從宮外帶，公主自己就有！”結綠說：“您小時候開蒙用的那些書，結綠都留著呢。您等等，結綠這就去拿來！”

結綠取來舊書後，堆在最上的就是一本《論語》，秦穠華拿了起來，直接丟進燒得正旺的火盆裏。

火舌紅了書頁，一本薄薄的冊子就這麽化為灰燼。

結綠笑道：“公主人雖長大了，子卻和小時候一模一樣。”

秦穠華翻著手中《鹿園策》，隨口問道：

“我小時候什麽樣？”

“看著溫聽話，實際脾氣可倔了。”結綠笑著說：“周嬪娘娘要你看《戒》，你答應得乖巧，轉頭就把書給撕了。”

秦穠華頭也不抬：“前人寫書也很辛苦，還是讓它進火盆，溫暖你我罷。”

烏寶和結綠都笑了起來，唯有年麵不改，毫不旁人緒染，烏黑紫的眼眸定定看著。

秦穠華快速翻完了手中的幾本書。

看得出原主和一樣，都是個惜書本的主，這幾冊雖說是舊書，但每本都幹幹淨淨，就是拿去書坊充新也沒問題。

把不合心意的糟粕文化都送進了火盆，剩下的還有四本，足夠為年開蒙。

碧琳這時走進殿，恭謹稟告：“公主，轎已在宮門準備好了。”

秦穠華放下書冊，在結綠的攙扶下站了起來。

站好後，向年出沒有綁紗布的那隻手，笑道：“走罷。”

年盯著的手看了一會，把手放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