闕清言的聲音得低, 像玻璃酒杯里輕微響的冰，在林棉聽起來, 有點醞釀暴風雨前平靜的意思。

這是認識這麼久以來, 他第一次的名字。

林棉的心臟差點驟然停跳。

“闕”話剛出口，把稱呼噎了回去, 沒敢再了。

“您，您先別生氣, ”林棉思忖半天，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蘇打水往前遞了遞, 輕聲問, “您要不要喝口水我沒有喝過的”

襯著大廳金碧輝煌的頂燈, 闕清言眸格外的深。他斂神看, 沒有接過水，也沒有開口。

換平時，林棉能蹬鼻子上臉地去親昵他，但現在這樣的況, 完全沒了頭緒。

生氣了，肯定是生氣了。

今晚是闕母的生日宴，闕清言前一天剛從隔壁市結束完一場研討會, 回來后直接開車來了闕宅。期間他沒回過公寓，因此也沒有進一步去確認，昨天在t市會展中心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許彤。

闕清言微瞇了眼, 不發一言。

他好涵養的沒有問, 給足了對方解釋的時間。林棉著酒杯, 眼眸潤，組織措辭，覺自己就像庭審上的被告過錯方，說一個字是判刑，不說也是判刑。

“許彤是”

林棉不想再騙闕清言，在道德譴責和良心譴責中徘徊一秒，含混著招了，沒把許小彤賣得太慘：

“許彤是我表妹，出了點事所以沒來上課，讓我幫來上課”

本來想說記筆記的，但回想了遍自己每節課的睡姿，實在沒臉再往下說了。

闕清言臉上看不出來什麼緒，淡然應了聲，示意繼續。

“不過期中論文是許彤寫的。”

臨死前，林棉幫人說了句好話，心說許小彤我自難保，盡力了。

說完許彤，要說自己了。

林棉抬眼觀察男人的臉，咬了咬下，頓聲道：“我是”

“棉棉，你今晚也來了”

話說到一半被打斷，林棉循著聲看過去，一位年輕人正端著紅酒杯走過來，微笑著打了聲招呼。

“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吧上周我和朋友在馬會喝茶，還想你一起來的，”人優雅地捋耳發，“但之前林伯伯”

“抱歉，不應該提起來的。”戛然而止，歉然一笑，繼續道，“所以也有好久沒聯系了，也不知道你忙不忙，怕打擾你了。”

人妝容致，腕間漂亮的首飾攢著細碎的芒，看著有些眼。林棉不出名字，以前可能見過幾次面，或許還說過幾句話，應該是哪家大小姐。

名媛圈之間的來往復雜，踩低捧高的不在數，很接。

林棉從小被護得很好，所有人在眼里分為兩種，想親近的，和不想親近的。

闕清言被放在想親近的塔尖，所以在他面前比誰都乖溫順，但對別人

人話語中若有似無地帶了優越的憐憫，殷切的詢問只換來林棉不咸不淡一聲應，神愣了愣，自然地轉向了一旁的男人。

“闕，”人微紅著臉，打招呼，“聽我小叔說，他最近想在s市投資一家馬球俱樂部，正好有幾張部卡，我聽說你在英國的時候馬球打得很好，要是有時間，我和小叔想請”

林棉也聽出來了，醉翁之意不在酒。

上一秒還在愧疚萬分地訓，下一秒就偏頭去看闕清言的側臉，支起耳朵。

“最近比較忙，等改天有空的話，我會親自聯系程澤，不用麻煩了。如果沒什麼事，”闕清言目掃過人，頓了下，又道，“我跟朋友還有話要聊。”

他的語氣平靜，話說得卻毫不留，字里行間直接繞過了人。

人剛剛過來搭訕，有一方面的原因，是看到了林棉慚的神，以為和闕清言發生了點不快，是來看笑話的。

但讓人沒料到的是，闕背后訓人，當著別人面卻護得好好的。

“沒想到棉棉你們認識，”人聽見“朋友”兩個字，笑容有些撐不住，關切地看向林棉，“既然現在不方便，那只能下次約出來了，闕你們先聊，我不打擾了。”

等人走后，林棉看向闕清言，心說，他肯定已經約知道是誰了。

就是不知道他記不記得多年前追過他的事

宴會上香鬢影，周圍頻頻有人把目投過來。

已經不能喊“闕教授”了，林棉一點點手，輕輕地扯了下闕清言搭在臂彎的西裝外套。

闕清言低眼看。

“您您能不能”話有點難以啟齒，林棉目漉漉的，小聲征求意見，“出去訓我”

指尖無意識刮了下手上的玻璃杯，仰頭解釋：“這里人太多了，我出去一定跟您解釋清楚。”頓了頓，“好不好”

話一出口，林棉先腹誹了句自己。

做錯事被訓，要求還這麼多

林棉沒有說的是，其實不怕當眾丟人。

就是不想讓別的異時不時地往這里看闕清言一眼，再看一眼，就差沒過來搭訕了。

男人聞言，神微。

這點小心思瞞不過闕清言。

他平時說話留有余地，不會破，拒絕的話點到即止，現在卻不一樣。

不是他的學生，登門上臉地來他，像只不知進退的小倉鼠，把獵豹的客氣當縱容，屢次三番地出絨絨的小爪子撓他。

沒有不回敬的道理。

闕在庭辯上一針見的口才派上用，隨口問了句：“是不想讓我被人看”

“”

林棉戚戚然回視他漆黑深邃的曈眸。

愣怔一瞬。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臉紅了個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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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林棉還是被闕清言帶去了前宅的花園，低著腦袋字字句句地把事解釋清楚了，末了聲音細如蚊吶：

“闕”埋首，“我錯了，瞞了您那麼久，還一直都不跟您說清楚”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林棉痛定思痛，忙道，“您罰我吧，寫檢討簽保證書罰什麼都行的。”

半晌，闕清言的聲音在腦袋頂響起，平靜回：“我沒有罰學生的癖好，況且你現在不是我的學生，我也不會來罰你。”

話音剛落，林棉耳朵尖了，抬起頭看他。

闕清言斂眸跟對視。

一副誠心悔過的神，一眨不眨地看他，眼尾稍稍發紅，看起來實在可憐兮兮。

本來站在的立場看，幫表妹替課瞞著教授，是合合理的事。

而且的道歉誠懇，認錯態度很好，被揭穿還不忘幫表妹說句話，心思并不壞。

闕清言彎下腰，俯，不聲地斟酌想。

所以騙他一兩句也不是不能理解。

有傭人推著餐車從前院穿梭而過，見狀跟闕清言點頭打了聲招呼。他停頓片刻，才繼續道：“你幫你表妹替課，瞞教授幾句很正常。”

“既然你已經不是我的學生，”林棉眨了眨眼，又聽他道，“上回的一千字檢討，就不必寫了。”頓了頓，“以后，我的課也不用來上了。”

徐逐那句話在林棉腦海中過電般閃過：

我老板他不是一個記仇的人。

他記仇起來不是人。

“”他果然還

記著騙的事林棉泫然泣，“您，您還是罰我吧”

花園里人聲寂寂，歐式雕花庭院燈在林蔭中散著昏黃的。兩人正站在泳池旁，在燈折下，闕清言修雋立的周映上了粼粼波。

林棉這回是真的紅了眼眶。

就怕他不理。

闕清言沒有回答，林棉一顆心沉到了底，剛想開口說些什麼，就見他湊近了。

一道影驀然罩落下來，隔了咫尺的距離，男人抬起修長的手，雪白的襯衫袖口在眼前閃過，他拇指指腹過潤的眼睫，眼角的溫熱一即收。

他

林棉屏住呼吸，無措地睜大眼。

完眼淚，闕清言收回手。

訓誡也給過了，打一給一甜棗。林棉見他眼眸深暗幽微，淡漠的神勾出一點笑意來。

的眼睛烏黑，看人的時候像指爪的小。闕清言失笑：“沒有下次了。”

這句話他對說過兩遍。

今晚第二次，木眠老師，縱橫漫畫場多年老手，不知道手該往哪里放。

臉好不容易在冰涼夜風中降溫功，噌的一下，又燒紅了。

.

十五分鐘后，闕母的生日宴在宴會廳開始，切完二十幾層的蛋糕，眾人在席上落座。

闕敏正抱著小兒哄，一眼瞥到弟弟在旁邊坐下來，低聲問了句：“我可聽說了啊，你剛剛跟一小姑娘去花園里約會，可不止一個人看見了。怎麼，總算朋友了”

闕清言漆黑的眼里還星星點點地漫著笑，沉回：“我的一位學生。”

“學生”

薛敏當然不信，只是他的學生，怎麼進來的這種場合

除非是他邀請來的。

剛剛在大廳里看了眼小姑娘，模樣特別討人喜歡，就是看起來太年輕了些。

薛敏調侃：“你這從哪里撿來的寶貝啊”

此時，闕清言的手機一震，收到一條微信。

林棉：剛才沒有問我以后還能來上您的課嗎

又是一條。

林棉：我保證不吵不鬧不睡覺，以后再也不騙您了

林棉：真，真的。

宴席已經開始，闕清言看完信息，低眸一笑，沒說話。

自己撞上來的。

.

那天晚上的宴會開到一半，林棉非常沒有禮貌地，中途匆匆離開了。

宴會來的名流人士眾多，一個多一個，沒有人會去注意。

離開前林棉給林母發了簡訊，阮麗淑以為兒是不適應這種場合，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溫言叮囑了幾句，就讓司機把人送回去了。

林棉回公寓后，在樓下跑了三圈，著發紅的臉一步一蹭地上了樓。

自從向闕清言攤牌以后，好像有哪里開始不一樣了。

雖然現在闕清言對也是冷冷淡淡的態度，但偶爾流出的其他緒，不再帶有教授對學生的溫和，非要說的一點的話，就是他對沒再克制著客氣了。

以往林棉不怕死地試探親近他，都被四兩撥千斤地拒了回來，或是被不聲地警告了，而現在他卻有來有往地奉還給了。

而且

林棉洗完澡出來，在床邊踢掉拖鞋，邊想邊把整個人埋進被窩，抱著的被子滾一個蝦球，半晌出一個腦袋，咬被角。

而且，殺傷力巨大啊啊啊啊啊

經此一役，林棉終于知道以前闕清言對有多客氣，有多容忍了。

半夜打，拖稿的木眠老師神飽滿地看完一部恐怖片，毫沒有睡意，在職業良知的驅使下從床上爬起來，把這兩天怎麼都打不出稿的商給勾完了線。

畫完底稿，林棉放下筆，開微信的對話框又看了一遍。

問闕清言能不能再去聽他的課，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這是不是意味著，還可以繼續追不是，去聽他的課

.

兩天后，許彤從加拿大回國，在航站樓落地的第一時間，許彤連行李都沒放，直接奔來了林棉的公寓。

林棉幫著許彤在專業課上打掩護打了兩個多月，后者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捧住林棉的手按在心口。

“棉棉姐，我給你帶禮了。”許彤一臉甜地回憶，激涕零，“我和ethan一起選的，你等下打開看看喜不喜歡，ethan也說要好好謝謝你，是你拯救了一段曠世異國。”

林棉不忍心打擊，忍了忍，還是聲回：“許小彤。”

“嗯”

“我被發現了。”林棉的眼神里充滿安，甚至還輕輕地了下許彤以表歉意，“你教授他知道我不是許彤了，還知道我是來替你點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