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紛揚揚，一連下了六天，還分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筱雨剪短燭芯，待到燭火重新明亮起來，才繼續提筆作畫——濃厚的雲遮天蔽日，即使是白天，房間裏也必須借助蠟燭采才行。

門從外麵推開，記千秋又散著一頭長發踱進來，筱雨立刻朝他上那襲淡青長衫看去。

還好，這次隻是沾了些碎雪。

“師父你又跑出去啦？”

筱雨問道。

“嗯，出去轉了一圈兒——千金蓮，紫藤，化影枝。”

走到桌前，記千秋拈起幾□□的畫邊看邊點頭，“畫技倒是比從前長進多了。”

“那天收拾書房，發現從前您拿來教我辨識草藥的畫冊子舊得都散頁了，我想著萬一以後還能用到，就幹脆重新畫一本。”

筱雨擱筆起，“師父你坐，我幫您束發。”㊣ωWW.メ伍2⓪メＳ.С○м҈

“嗯？”

記千秋抬手往自己腦袋上一，歎道，“哦……我又忘記留意發冠了。”

筱雨笑了下轉去取束發的件，等記千秋坐好時，已經取來發帶與簪子，仔細地幫他梳起頭發來。

“師父。”

梳到半途，筱雨開口。

“嗯？”

記千秋應了一聲。

“你有白頭發啦。”

筱雨看著摻在發間的那一白發輕聲道。

“師父老啦。”

記千秋笑。

雖然記千秋的外貌這麽多年來沒怎麽變過，但他的發與眼神依舊刻下了時荏苒的痕跡——即便是修士，若不吃駐丹，隨著時流逝依舊會慢慢變老。

“老了就別老是往外跑了。”

筱雨麻利地幫記千秋束起頭發，把簪子好，“你總是不在，師兄師姐跟我都很擔心你。”

“擔心我忘記回來的路怎麽走嗎？”

記千秋莞爾，“我還沒變老糊塗呢。”

筱雨在記千秋後癟了癟，“是嗎？”

“對了，為師問你件正經事兒。”

記千秋忽然斂起笑意一臉嚴肅道。

“嗯？您問？”

筱雨歪了歪頭。

“外麵那小子，是我什麽時候撿回來的？”

記千秋著下，一臉的冥思苦想，“我怎麽就想不起來了呢？”

“……”

筱雨麵無表收拾起梳子等轉出門，渾然不管後記千秋一迭聲的呼喚——等三師兄回來，還是讓他研究研究有沒有能給師父治腦子的藥吧。

**

記千秋裏的“外麵那小子”自然是指墨風，此時他正雙手掐訣站在小院當中，眼觀鼻鼻觀心，天地間激的靈力正在不斷自雙手與頭頂的位湧他的。

筱雨站在遠看著，看不見靈力鼓，但能“看”到風，雪與擺發匯聚出風的模樣，在墨風邊不住環繞。

毫無疑問，這次記千秋突然歸來，最大的益者就是墨風，別看這位掌門人行事有些缺心眼且記極差，但在涉及到醫時，記千秋卻是絕對靠譜的。

那日，在解釋清楚誤會後，他先替墨風重新診脈，而後看了沈寧留下的藥方。

“中規中矩，不功不過。”

看著藥方上的用藥與劑量，記千秋輕笑道，“沈寧這孩子最大的優點就是穩紮穩打，無十足把握絕不貪功冒進，但這也是他唯一的缺點。”

說罷，他提筆在藥方上改了幾味藥，“按這個方子重新給他抓藥，同樣三碗水煎至一碗，抓三副就可。”

三副藥過後，墨風果然藥到病除，經脈盡數接續起來。

打經脈恢複的第一天起，墨風就迫不及待要開始修煉，奈何大雪未停，他仍舊不能到外界活，故而這兩天隻能在院子裏吸納天地靈力。

——又是個修煉狂。

筱雨搖搖頭，越過墨風走向灶間。

雪還在下，日子也還要過，今天是小年，雖然人不齊，但一桌小年宴還是要準備的。

西昆吾這邊兒過小年慣例要做羊糕煮五小團子，還要蒸小福餅。

“黃靈羊、猄豚皮、水蘿卜、五米……”

把做這幾樣東西要用到的材料一樣樣翻找出來，筱雨算了算時辰，先把羊跟猄豚皮調配好香料，放兩個砂鍋同時燉上，而後開始專心挑揀五米。

凡人做五小團子，是用白米加各種植染蒸，舂糕團後再出小團子，往年筱雨也是這樣做的，不過今年沈老給的年禮裏恰好有五靈米，倒是省了不功夫。

將五靈米裏的雜穀殼挑揀幹淨，再用水泡上，筱雨雙手托腮坐在灶臺前，靜靜看著躍的火焰出神。

小年過去，沒幾日就是大年，大年一過，這一年就算結束了，世人都道山中歲月長，可卻沒覺得，隻覺得日複一日時走得好快，一眨眼，就長大了，又一眨眼，師父都有白頭發了。

時間若是能真的走慢些就好了。

小紅鑽進了灶間。

幾隻來避難的這會兒還在簷下待著，雪不停它們便打定主意不走，不過這當中也隻有小紅最不拿自己當外人，天天東屋躥了西屋躥，這會兒更是如此，往筱雨腳邊兒一蜷便借著灶火的暖意開始打盹，當砂鍋中沸騰的水沫帶出一羊的香氣，它雖還閉著眼，但潤的黑鼻子尖兒一一的，不多會兒就一個滾兒爬起來，眼著砂鍋不斷哼哼。

“等著吧。”

筱雨笑著拍拍小紅額頭，“還沒煮好呢。”

羊糕做起來不麻煩，就是費時間，大早上開始準備，到晚上剛好開吃。

門板輕響。

筱雨抬眼看去，來的是墨風。

“修煉完了？”

筱雨留意到墨風額頭上全是沁出的汗珠，起拿了條布巾給他，“吧。”

墨風接過布巾了把臉。

“還以為你又要像前幾日那樣站一整天呢。”

筱雨拿籠布墊著手揭開燉羊的砂鍋，用筷子挑出一大塊羊放進料碟，撒了點芝麻鹽，放上個調羹端墨風跟前兒，“嚐嚐味道。”

墨風垂眸，羊的鹹香與芝麻香混合一，帶著熱騰騰的白氣一個勁兒往他鼻子裏鑽。

拿起調羹把羊舀進口中，墨風麵無表地將吃完。

羊已經燉味，雖還不夠，但對他而言這個嚼勁兒剛剛好。

“好吃嗎？”

筱雨仰著頭問。

“嗯。”

墨風點了兩下頭。

說實話，他有些了。經脈恢複後他修煉得有些忘乎所以，接連幾日的飯都沒好好吃，但他拉不下臉來問筱雨能不能再吃點兒——墨風原以為自己為了生存早把一切底線都舍去了，時至今日才發現，原來他還是要臉的。

掌心一暖。

墨風微怔，低頭去看，發現筱雨又朝他手裏塞了三個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今天的飯還早呢，先拿這個墊墊吧。”

筱雨低嗓門，“餡裏加了竹花魚，趕吃，千萬別師父知道！”

不知為何，記千秋不能吃魚，或者說不不能吃，他是連看都不能看到，從前筱雨不知道這事兒，給他做了條紅燒魚，結果記千秋被那條魚折騰的整整三天三夜粒米未沾，可把筱雨嚇得夠嗆。

打那之後，隻要記千秋在，他們要不不吃魚，要是吃，那就的，絕對不讓記千秋發現。

著那些個包子，墨風眸微晃，竹花魚他是知道的，能強勁經脈提升修為的好東西，鎮厄潭裏偶爾能捉到一兩尾，常有大妖為這玩意兒打起來，這幾個包子恐怕是特意給他準備的。

“多謝。”

他道，神間仍帶著些許不習慣。

不管是跟人道謝，還是被人惦念，對墨風來講都是新鮮驗。

筱雨笑起來，“小師弟不用這麽客氣。”

“他們今日要回嗎？”

墨風看筱雨燉的數量不，以為出去的人今日要回來過小年，遂問道。

“他們啊……”

筱雨看了眼外麵的風雪，半晌抿抿，“他們今日回不來呢。”

**

火，在雪地中躍，偶爾飛出一兩個火星，從天而降的雪團被火舌一燎，立時化作白汽消失。

幾個包子被樹枝串到一起架在火上烤著，不時隨樹枝翻個麵。

“唉，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火堆邊，秦紅袖一邊兒翻著包子一邊歎氣，“小年都到了，雪還不見小，好想回落仙穀，我想我家寶兒了。”

記瑉從儲袋裏取出瓶丹藥放秦紅袖麵前，“吃藥。”

剛剛巡邏時兩人遇到了雪，對方數量實在太多，秦紅袖一不小心掛了些彩。

“不要吧，就一點兒皮傷。”

秦紅袖臉上寫滿拒絕，如非必要，實在不想親驗老三能把丹藥煉到多苦。

“保險起見。”

記瑉垂眸道。

見拗不過記瑉，秦紅袖哀歎一聲，手抓向那瓶丹藥。

另一邊，沈寧與落行雲緩步走出一破舊屋舍。

“走完這家子，這一片算是都看完了。”

落行雲抬起手搭在腦後，“就剩飛霞鎮東邊那片兒還沒走了吧？小年兒是趕不上了，不過回去過個年應該不問題。”

沈寧抬眼看了看鉛灰的天空，四周的雪都積到快一人高了，雲層卻依舊鬱厚重，誰又知道這場雪究竟下到何時呢？

“等走完東邊的村落，回落仙穀取一趟補給。”

最終，他沉聲吩咐道。

落行雲聽見“補給”兩字歎了口氣，“知道。”

雪不停，他們就不能停，哪怕該巡查的地方都走完了，也要從頭再走一遍。

——

“二哥，你說都這個點兒了，雨丫頭的羊糕該做好了，五彩團子也該下鍋了吧？”

“嗯。”

“真想回家啊。”

“等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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