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武坊，國公府十數個院占據了大半街坊。

天將暗，國公府大堂里，沈氏正焦躁來回走著：“去問問，四弟妹回來了嗎？”

立時有下人領命而去。

梁氏扶著高高的肚腹，怯怯地道：“二嫂，不若還是先等夫君回來再去打探消息吧……”

不提陸五公子還好，一提他，沈氏便狠狠一拍桌案：“那岳府一個小小的七品太嘗丞，與我國公府的世子結親是幾世修來的福分！竟敢拿喬，非要五弟親自去代！這等節骨眼兒上，前線消息不等人，若是耽誤了打探消息，我饒不了岳府！”

國公陸平乃是大魏開國定鼎驅逐北狄的功臣，生有六子，長子與子皆是正妻花氏所出，不幸長子早早戰亡，只留下一個寡妻，三子亦戰亡，更是連妻室都未曾來得及娶，余下四個兒子，二子居長，娶妻沈氏，將門之，四子娶妻陳氏，五子娶妻梁氏，皆為當時世家大族，六子乃嫡子，國公為之請封為世子，便是岳欣然所嫁之人。

這一次巡邊，除了五子留在魏京，二子、四子、六子，俱是一并隨行，父子四人竟全都生死不知，國公府的天塌了八，故而，沈氏才會這般著前線消息。

便在此時，下人來稟：“五夫人并車到門外了。”

這要命的時刻，沈氏也顧不得什麼禮數，提了子匆匆就往外跑，梁氏八個月孕，是絕計不敢這般豪放的，可也不敢只在原地待著，便扶了婢婆子，以防意外，前后左右俱圍了人，這才緩緩啟步，遠遠跟在后邊。

幾個下人正打開國公府朱紅大門，馭夫幾聲呼哨，兩匹同青牛便踏著整齊的步伐，拉著一輛并車吱吱呀呀進大門。

本朝豪富世家皆用牛車，速近奔馬，且更穩健舒適，不似馬車那般顛簸。

陳氏這五品誥命的雕花并車，外邊一應規制符合朝規便不說了，車四角垂了鴿蛋大的明珠，里襯了錦緞，折著幽幽華，前朝的熏爐裊裊吐煙，廂壁上的游宴圖乃是真跡，無一金碧輝煌，卻無一不極致奢華。

可坐在車中，陳氏心煎熬思緒混，哪有半分心思在這車上。

忽然聽得外間男驚“什麼人”“夜雪”，急.促悉的踢踏馬蹄聲越來越近，陳氏猛然回過神，自小窗向外看去，只見一道青影自窗前一閃而逝。

沈氏人已經沖到垂花門外，并車素來在此停下，遠遠看到陳氏車駕，聽到大門外的驚聲呼喝，一個眨眼的功夫，并車旁一道青白閃電“嗖”地躥出，沈氏瞪大了眼睛，而后所有人只聽得輕輕一聲“吁”，眼前忽地多了一道影——

金鞍照白馬，青人如玉，好一副畫之景。

所有人未能從怔愣中回過神來，岳欣然已經一躍下馬，陳氏的并車這才停下，仆人抱來下馬蹬，婢這才攙扶著陳氏下了車。

所有人俱是愣愣看著岳欣然一青大禮服，牽著夜雪大步走來，目掃過所有人，才見禮道：“我乃岳氏欣然，見過二夫人、四夫人、五夫人。”

沈氏、陳氏與后面婢團團簇擁的梁氏這才怔怔反應過來，這、這、這便是今日的新嫁娘？六弟未來的夫人？

外邊看家護院的部曲們一擁而，手里拿了槍的，提了的，正要喊打喊殺，喊聲都噎在了嚨里，本以為是哪里來的強盜，竟敢闖他們國公府的大門，當真是活膩味了！

結果……居然是新嫁來的世子夫人嗎？部曲們都有些恍惚，自己騎馬而來的新嫁娘，就是他們這樣的將門也從來沒見識過……全魏京，哪家有？！

岳欣然心中了把汗，糟糕，這馬跑得太快，沒剎住，儀仗嫁妝還在后邊呢！

按魏禮，新嫁娘本應該直房，合巹禮畢，才與姑嫂相見。

可岳欣然輕騎前來，新郎不在，這國公府更沒有準備什麼婚禮一應之，連個賓客也無，自然就沒有什麼禮需要行的。

沈氏先前心煩意只牽掛前線的消息，陳氏奔波在外打探消息，哪有什麼心思準備這些事，可現在岳欣然站在眼前了，沈氏才略微覺有些心虛，對于岳欣然單騎而來這等不合禮儀之事，只顧著驚訝，還未覺得哪里不對。

岳欣然這樣客客氣氣見了禮，沈氏只下意識道：“啊，六弟妹啊……”

陳氏看向岳欣然視線中帶了幾分審視與疏離：“岳娘子，你這般前來，岳府可知曉？”

岳欣然好像聽不出對方話里的意思一般，微微一笑：“自是知道的，五公子換禮服來不及，天將暗，我便先過來了。”然后看向陳氏，語含深意地道：“若錯過吉日吉時，也是不好。”

陳氏一怔，婚禮，古通昏禮，日月之的時辰象征相合，運轉泰，現在的國公府確是缺了幾分時運……這也是當初知道岳府來信，陳氏未曾提議推遲婚期的原因，總覺得，如期辦上一門喜事，興許一切便能太太平平，阿翁和夫君便都能回來喝上一杯喜酒。

只是，如今他們依舊生死不知，這杯酒始終是沒能趕上。

陳氏面上現出疲憊神，沒了再同岳欣然計較的心思：“都進去說話。”

沈氏與梁氏登時面現關切，前線的消息，牽整個國公府，自然再沒人分神去看岳欣然。

岳欣然只招過一個仆從，將夜雪給對方，便自然而然跟在那一大群婢婆子簇擁的三個國公府人后。

堂屋里，不必吩咐自有婢掌了燈，待主人坐定，這許多奴婢訓練有素，整齊退出，在一眾奇異的眼中，岳欣然卻鎮定地留了下來，在下首挑了個座坐下。

陳氏緩緩開口：“安國公前鋒已抵寧州，確有消息傳回……”

便在此時，一個倉促步伐自門外進來，卻原來，那位五公子陸安可終于趕回來了。

見到岳欣然一婚服坐在這兒，他直不知說什麼是好！

沈氏見他來，急切問道：“五弟，你可見著那位通事郎了？五兵尚書那里消息如何？”

陸安也顧不上說別的了，一臉苦笑：“酒喝了不，錢也收了，只說如今前線消息俱是得，連五兵尚書也只往中通報……實的消息卻一句也沒有。四嫂呢？”

陳氏：“三伯父位重事繁，我候了許久未見到，大兄倒與我說了幾句，安國公前鋒自前線傳來消息，并沒有找到阿翁與二哥、郎君他們，大兄倒是勸我等不必太過憂心，可我這心里，始終沒個著落……”

陳氏的三伯父居太傅一職，兼度支尚書，錢糧之事俱要過他，論理前線消息他必是知道的。

只一條，與陳氏隔了一支，陳氏喪父母，族中長大，雖也喚一聲三伯父，終究分有限，嫁到國公府后往來還切了些，這一次若非是迫不得已，也不會回去貿然求見。

沈氏聽了登時著急起來：“這，這可如何是好？安國公本與阿翁有齟齬，此次偏派了他去，如何肯盡心尋人！”

岳欣然聽到這里，對眼前這幾人大致了然，只是心中覺得不可思議：難道到了這個時刻，這些人居然還只想著打探前線生死？對他們自己的境沒點x數？

驀然間，岳欣然忽然就有了隊友全部是青銅的覺悟。

然后，岳欣然就見這位五公子思慮半晌居然說道：“既是這般，杜家三郎平素還是一起喝過酒的，明日我去尋他，實在不，請他自寰宮幫忙打探點確切消息吧！”

寰宮乃是杜太后居，當今至尊便是寰宮所出。

岳欣然終于忍無可忍道：“五公子，刺探中，乃是不赦大罪，落在有心人眼中，豈非授人以柄？此時最需要憂慮的本不是前線，而是在座諸位！”

所有人驚愕地看向最末落座的岳欣然。

岳欣然仿佛沒看到他們的神，只嚴肅道：“前線那里，現在有當今天子心，有朝堂諸公心，諸位打探消息，且不說能不能打探到，便是能打探到又如何？還能越過天子與諸公去手軍機大事不？

再者，方才二夫人也說了，安國公前往馳援，這本就不是一個好兆頭。若國公能安然，他自會歸朝，那再好不過；如若有什麼不測，失地誤國乃是大罪，縱使守將不在了，也會罪及家人……當下更著要做的，難道不該是如何保全這一大家子嗎？”

沈氏當即便暴跳起來：“你這小娘咒誰呢！阿翁夫君他們只是還沒有消息傳回來！！什麼罪及家人，我看你才是家的禍首！”

最溫和的陸安也不免沉了面孔：“便是六弟尚未與你見過，你也未免太冷心冷肺了吧！”

沈氏的暴怒于岳欣然不過耳旁風，此時只想到，難怪國公沒帶這五兒子去巡邊，一味逃避最差的后果，心腸，對方確實不是將帥之才，反過來，這是否也意味著，當初巡邊之時，國公并未預料到魏京的風急浪高，否則他不會只留下五公子來應對。

岳欣然所說的話，雖然正確，但對于這幾個人來說，卻太過刺耳。國公是他們的父親，余者皆是他們的夫君、兄弟，岳欣然呢？是一個今天剛剛單騎而至、堂沒能拜、國公府的第一張凳子都還沒能坐熱的弟婦。

陳氏更是道：“岳娘子，你初來乍到，便去歇息吧，府中事繁，請恕陪。”

言下之意：關你x事，一邊去吧，別聽了。

看到他們的神，岳欣然心中一嘆，錯了，青銅都高估了，這菜的程度，已經超過的預期。

來之前也沒有想到，水這麼深，都已經快淹到下了，于是只能臨時起意，忠言逆耳一把，誰知依舊不醒。

岳欣然起離開，只在推門前，回說了最后一番話：“五公子，我若是你，第一，絕計不會去找杜三郎，如今戰事大起，朝堂諸方角逐、糾葛極深，杜氏深葉茂，對國公府善惡難辨，此時不宜與他們有牽連；

第二，你有有輕騎將軍之銜，立時上折請罪，坦承只因牽掛前線戰事，并非有意刺探朝堂機，自請責罰，將國公府先自漩渦中摘出來再圖以后。”

陸安怒極反笑：“不敢有勞！”若非這弟婦今日才嫁過來，陸安簡直要破口大罵，他去打探消息，好好的上折請罪做什麼？還嫌如今國公府事不夠多嗎？簡直婦人之見！

岳欣然推門而出，門外，無盡沉沉黑暗當頭下，只能一聲輕嘆：希時間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