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想起以前還是倉庫小時，和朋友們重節時在這裏喝花酒、吃迎霜麻辣兔——秋天霜打之後的兔最為，所以做迎霜兔。

當時紀雲有三個閨好友。們四個人就像同胞姐妹似的好，相約將來幹到退休出宮時，一起買房置地養老。

分別是掌管丁字庫的蔡眀姬，和紀雲一樣都是倉庫保管員。

尚儀局司樂司史曹靜，管著後宮宮廷的雅樂。尚宮局司閨司司鑰庫的史金鎖——司閨司管著後宮所有大門，包括倉庫的鑰匙。

紀雲當差的時候，每天早上都要去司鑰庫排隊領庫房鑰匙，黃昏時再把鑰匙還。

當年金鎖和紀雲都是小宮時，一起刻苦學習，互相監督幫忙，在同一年考中了，榜上有名。

尚宮局的司閨司來挑人，看中的名字做金鎖，一把鑰匙開一把鎖，天生就是幹這個的，就把金鎖給選上了。

金鎖心靈手巧，親自釀造的花酒裏加了蜂，甜的，紀雲一個人就能喝一壇子。

金鎖還會做迎霜麻辣兔，就地取材，就在這兔兒山投了個幾個套子逮兔子。此時辣椒還沒傳到明朝，國人千百年來“酸甜苦辣鹹”這五味之中的辣，主要來自於一種茱萸搗煉出來的辛辣的油脂，做辣米油。

金鎖將鹵好的迎霜兔澆上辣米油醃製一晚，放在食盒裏，在旋磨臺上和朋友們分，麻辣鮮香。

沒有人比紀雲更懂兔頭。

紀雲吃兔頭從來不用啃的，一個兔頭在手，先從兔那裏掰開，兔臉最多，撕開一片，慢慢的掰，細細的品。吃完兔臉，兔瞼兩塊蒜瓣是極品，然後是下，最後是兔舌。

吃完這些，最後一步敲開腦繃骨，呲溜一聲吸出兔腦，圓滿了。

金鎖提著兩隻迎霜兔來旋磨臺，兩個兔頭都歸紀雲，其餘三人分兔，喝著花酒，一直到了落日，四個人喝得微醺，互相扶持著，晃晃悠悠的下山……

“太後想起什麽了嗎？”孔雀問。

紀雲從好的記憶裏回到現實，齒間似乎還留著迎霜麻辣兔頭的滋味。

擅做麻辣兔的金鎖現在怎麽樣了？

紀雲說道：“大壽那天的事哀家想不起來了，倒是記起哀家當守庫的時，哀家和金鎖、曹靜還有蔡眀姬四個人在旋磨臺喝花酒，吃迎霜麻辣兔，你把們喚來，哀家想見見們。”

孔雀一愣，說道：“奴婢四年前才進宮，選書堂，讀了三年的書，去年才來馬監提督騰驤左衛，奴婢在宮廷是新人，並不清楚太後所說的三位友——不過，奴婢猜測做金鎖的那位，應該是金庶人。”

一聽庶人二字，紀雲立刻不好了，“被貶了？出了什麽事？”

連孔雀一個宮廷新人都曉得金鎖之名，應該是出了大事。

孔雀麵難，言又止，神古怪的看著紀雲。

紀雲一顆心越懸越高，幾乎懸到嗓子眼了，“但說無妨，哀家得住。”

連被奪舍十年我都接了，還有什麽更打擊人的事呢。

孔雀說道：“先帝駕崩時，金庶人辱罵太後，太後奪了金氏的位份，廢為庶人，當場……杖斃。”

轟隆！

猶如晴天霹靂，紀雲被震得連連後退，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見，仿佛世間萬都消失了。

那個釀花酒，做迎霜麻辣兔的金鎖被我下令杖斃？

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我們曾經約定一起退休養老的，怎麽我們都了先帝的人？

我還下令將杖斃？

紀雲不敢相信，一直退到旋磨臺邊緣，差點就要踏空再次墜落，為失足太後。

“太後小心！”孔雀邁著大長來一把拉著紀雲的手，將拽了回去，勢危急，孔雀用力過猛，兩相撞，紀雲前的兩個香瓜差點開了。

“奴婢該死！”孔雀連忙半跪下來請罪。

被“缺”了一塊的太監撞一撞不算什麽。紀雲寬宏大量，“起來吧，不是你的錯。金……庶人為什麽要辱罵哀家？”

孔雀心有餘悸，倘若紀太後意外死在他眼前，他也要死。

孔雀擔心紀雲不住，又要失足，幹脆了上的大紅褡護，鋪在旋磨臺上的一個石凳上，扶著紀雲坐下。

孔雀說道：“太後命金庶人給先帝殉葬，在地下伺候先帝，金庶人不肯殉葬，辱罵太後。”

紀雲遍生寒，“金庶人可有生育？”

“五皇子乃金庶人所出，金庶人被杖斃之後，五皇子對太後出言不遜，皇上廢了五皇子親王的爵位，目前圈在中都皇城。”

大明有三個都城，是開國皇帝朱元璋的家鄉，龍興之地，所以做中都，朱元璋父母的陵墓就在。位於江南的南都應天府，南方的京城，所以做南京。第三個就是順天府北平了，北方的京城，就做北京。

一般皇室宗室犯了錯，都圈在中都。

藏在袖子裏的雙手握拳，紀雲聲音抖，“金庶人生了五皇子，那麽哀家……有過子嗣嗎？”

紀雲是皇後，如果有兒子，那就是嫡子，會繼承皇位，但目前的皇帝是慈聖太後所生。

孔雀低著頭，吞吞吐吐道：“哀悼太子五歲夭折。”

紀雲渾的力氣都被走了，晃晃悠悠，孔雀見勢不妙，連忙扶著，怕從石凳上摔下來。

紀雲虛似的靠在孔雀上，雙手捂住小腹。

為什麽要用我的做這些可怕的事？

睡皇帝，生孩子，還殺了我最好的朋友！

那個素未謀麵的孩子，從未得到，就已經失去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紀雲才緩過來，吩咐孔雀，“一個時辰之後，哀家要知道蔡眀姬和曹靜的現狀。”

孔雀說道：“奴婢立刻命人去查。太後，旋磨臺風大，不如我們先回慈慶宮等消息。”

那地方簡直令人窒息。紀雲搖頭，“哀家要去一個地方。”

紀雲站起來就走，並不說要去那裏。

孔雀年紀輕輕就在馬監當提督太監，是個眼的人，見紀雲一副要發樣子，孔雀不敢黴頭，命人去打聽消息後，趕跟上紀雲。

十年後，是人非，人變了，死了，大明宮廷結構沒有任何變化，紀雲閉著眼睛都能走到曾經當差的地方——丙字庫。

丙字庫位於皇宮的西北角，庫大部分的庫房，例如甲、乙、丙、丁、戊、承運、廣匯、廣積、廣盈等二十多個庫房都在此地。

這裏地方偏僻，紀雲從旋磨臺走到丙字庫，用了小半個時辰，庫周圍是司鑰庫、鴿子房、豹房、羊房，以及專門供宮廷印刷品的經場、西花房和西酒房，甚至供給十萬多宮人屁用的草紙也在這裏寶鈔庫製作。

這裏是大明宮廷的最底層，這裏絕大部分人終生都見不到皇帝一麵，明明都生活在皇宮，卻是兩個世界。

紀雲最快樂的記憶卻在這裏。

紀雲到了丙字庫，丙字庫門口有個歪在一張太師椅上曬太打盹，邊有個紅泥小爐，爐子上溫著一壺茶，旁邊還有個案幾，案幾上擺著一個紅漆五格攢盒，盒子裏分別是瓜子、花生、杏仁、葡萄幹以及一疊雲片糕。

一壺茶，一盒零食，一天就過去了。

這明明是紀雲昨天的生活，今天看了，恍如隔世。

紀雲多麽希和太師椅上的換人生！

正思忖著，後傳來一個聲音，“這裏是庫，閑雜人等不得進，你們騰驤衛的人過來作甚？”

紀雲一僵，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是丁字庫蔡眀姬的聲音啊！

十年了，蔡眀姬怎麽可能一直守著丁字庫？

紀雲覺得自己幻聽，沒有回頭，怕心中那一點虛幻也被現實擊破了。

太師椅上打盹的醒了，嗖的一下站起來，抖了抖襟上的瓜子皮，“蔡姐姐問你們話呢，為何不答？你們來幹什麽？把符牌拿出來給我瞧瞧。”

這還威風。

紀雲一聽“蔡姐姐”，旋即回頭，和蔡眀姬四目相對。

蔡眀姬一見紀雲，瞳孔猛地一，“你是……紀——”

蔡眀姬後退三步，然後轉跑進了丁字庫，啪的一聲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