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墻外探出一段花枝,上頭點綴著三兩朵桃花,陸筠下馬自下經過,忍不住凝眸了一息。
清元寺桃園遠近聞名,他來去匆匆,錯過了景。這這枝雖也艷,到底清冷了些。不及那一樹樹并開爭妍來得熱鬧。
這花枝倒像他。
伶伶一人,這些年似乎也慣了。
他立在殿外等候通傳。
隔窗不時從傳出幾聲笑。
陸筠蹙了蹙眉頭,心底微微一嘆。
片刻,侍人迎上來道:“侯爺,娘娘有請。”
陸筠闊步走,在明堂正中俯行禮,“微臣拜見……”
“行啦。”上首坐著的年邁婦人擺手打斷他,“快過來坐。”
陸筠抿,眼底閃過一抹無奈之,“微臣稍后還有要事。”
婦人半靠在榻上,笑罵:“每每來我這兒,攏共說不上兩句話,就急得火燒屁似的要走。”
這用詞不大文雅,說完,婦人自己都笑了。
陸筠垂首道:“娘娘命微臣送去佛前的經書,俱已給了凈覓師父。”
這位娘娘,便是陸筠的外祖母,惠文太后。
已年逾古稀,但保養得宜,瞧面貌,至多五十來歲。
聽陸筠又道:“下回此等差事,娘娘尋個腳好又機靈的小火者【注】去辦,多半比微臣做得好。”
惠文太后冷哼道:“怎麼,替你外祖母跑個,委屈你了?”
陸筠苦笑:“娘娘說笑了。”他何嘗不知,惠文太后折騰他,不過是想多見見他罷了。橫著一道天街,前朝后宮被分割兩半,見一面不易,見一面一面,子大不如前,偶爾多說兩句話,就得上氣不接下氣。
惠文太后指著桌上的碧玉膏、梅子等點心,“嘗嘗?這幾樣都是今兒劉騫、韓仁貴兩位大人家眷送過來的,知本宮喜歡這些新巧東西,都是用了心的。”
陸筠心道正題來了。就聽惠文太后續道:“劉騫大人家的千金本宮見了,很是大方得,雖說年紀大了些,也是為著給親娘守喪之故。況你也不是什麼弱冠小伙兒,又總這麼拉長著臉兇神惡煞,換個年小的,怕是要給人家小姑娘嚇哭了,哪還敢往你跟前湊?”
說得側旁的老宮人忍不住笑道:“咱們陸侯爺清朗明俊,最是慈和。”
宮人一搭話,便給了陸筠可乘之機,他順勢站起來,后退三步拱了拱手,“微臣還有差事在,先行告退。”
惠文太后斥道:“這孩子,一提起給你娶媳婦兒的事你就溜的比誰都快,難不這輩子不親不娶妻?好言好語規勸你不聽,趕明兒,請皇上下旨給你賜配個貧家無鹽,瞧你上哪兒哭去。”
陸筠踩著那話音朝外走,此時已經走到抱廈,他知道外祖母牽掛什麼。患的是消癥,年歲大了,再怎麼調養,總不如從前。想趁自己還能勉力持,要替他張羅婚事,要看著他娶妻生子,看著他邊有個合意的人照料。
可陸筠的心,早就化銅爐里燃盡的香屑,看外表似乎完整如故,卻不能細究。無法。
一及,轉眼四分五裂,化拼也拼不起的碎末。
他這輩子,興許不會為誰而了。
何苦又賠上那些無辜姑娘的一輩子。
這點良知,他還是有的。
**
從清元寺回去后,明箏就在著手完老太太代下來的任務。
前后參加了幾個人家的賞花會、生辰禮等。
如果說后宅是的戰場,那這些大小宴會,無疑便是刺探消息報的最佳去。
趕在梁霄休沐結束前,明箏已將老太太想要知道的事打探得七七八八。
在上院回了話后,夫妻倆一同回到明靜堂。
梁霄邊解玉帶邊笑道:“你剛才在上院跟娘打的什麼啞謎,又是宮里那位,又是探什麼口風。”
明箏替他將外袍掛在黃花梨喜鵲登梅架子上,道:“娘覺得嘉遠侯為人不錯,想托人幫忙從中牽線,彼此悉悉。“
梁霄神一僵,按住明箏的肩膀,“你說什麼?咱們家好好的,結他做什麼?娘到底怎麼想的,陸家要是真想認這門親,早就不會是這幅鼻孔朝天的樣子。陸家分明沒瞧的起咱們,何苦湊上去?”
明箏被他按得肩膀疼,抬手拍掉他指頭,“自然是為了芷薇的婚事。前頭訂下的蘇家四爺早殤,芷薇跟著聽了不閑言閑語,如今年過十五,論起來,早該著手備嫁。娘的意思,是要我打聽打聽風聲。若宮里當真有心為侯爺籌謀婚事,只怕得要早些打點起來了。”
梁霄順勢將玉白的指頭攥住,另一手攬住弱的肩膀,“娘瞧上誰不好,怎麼偏偏是他?宮里的事哪有那麼容易打聽,爹跟大哥都在朝堂,連他們都不敢胡揣測上意,你一個婦人家,難道比爹他們還有辦法?”
他隨意的說著,倒也不需要多認真去答,把人抱放在塌上,抓著的手,在冰涼的指尖上來來回回細吻。
他喜歡這對手。纖細修長,白凈。剛回來那天瞧見,他當著眾人前面就有些忍不住,想捉住這對手來挲……
他是真的太想念了。
回來后,許是一時不習慣,也可能是太久沒在一,起來,他幾番想要靠近,都被躲了去。他稍稍用勁兒,把手按住了不放。
明箏手背熱辣辣的,想把手回來,卻不能夠。
還想答他適才的問話,說自己確實有些辦法。后宮一連傳見了劉、韓兩家適齡姑娘進宮陪太后說話,……這不就是最明顯的信號?從些不經意的小事剝繭找到事的關鍵,這是擅長做的。
可他已經沒心思聽的答案。也不擅長面對他此刻的行為。
片刻,上那件桃紅織錦對襟小襖扣子崩開,明箏雙頰酡紅,被他托著下,眼睜睜瞧他越來越近。
“相……”啟喚他,想說些什麼打破此刻的曖昧氛圍。
而他正是這氛圍的制造者,又豈會容破壞。
“別說話。阿箏……”他聲音越發低下去,“別怕,我不會傷著你,手環著我,嗯?我們到床上去……”
子陡然一輕,被他打橫抱起來。
“相公我……”明箏話沒說完。
外頭傳來小春子得極低而又十分急切的聲音,“二爺,您睡下了嗎?”
若非急況,下人不可能膽敢來擾主人清夢。
若是伯府出了事,找的人該是而非梁霄。
此時此刻,必須由梁霄拿主意定奪的事只有一件。
梁霄應了聲,然后忐忑地回眸著明箏的臉,“阿箏我……”
明箏笑了笑。
笑得渾不在意。
“二爺去吧。”
不問是什麼事,也不會自降價擋在他面前不許他去。事實上若想知道什麼,自會有無數種法子探聽得來。若是想做些什麼,不管是那個人,還是梁霄,他們都本沒有招架的余地。
不管不問,只作不知。在等梁霄親口對說。
梁霄顯然是尷尬的。
明箏不理會他的尷尬。快速整理好擺,抿抿頭發從床沿站起,一句話、一個字都沒有再對他說,甚至不曾看他。
繞到屏風后,指尖劃過黃楊木臉盆里盛著的蘭湯水面,然后俯看見盆底映著自己的臉。
外頭傳來輕微的“喀噠”聲。
是梁霄帶上門走了。
門外。梁霄快步下丹樨,邊走邊問,“怎麼回事?有危險麼?”
小春子慌里慌張地道:“說不好,上回大夫說了,再出事,就怕保不住……”
一路急急忙忙地行車,到了水兒胡同,梁霄從車上跳下,飛速走院落。
屋里傳來人低低的啜泣聲。門梁上掛著的燈籠泛著慘白的。梁霄心臟像被一只手攥住,疼得不過氣來。
他腳步虛浮地朝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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