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了幅小像，回頭有勞宗師看看神韻如何。”花紅玉淺笑道。

和尚頷首道：“看畫是賞心樂事，隻是小玉你的，就是聖手也難描。”

花紅玉一笑，道：“宗師取笑。”

說著，用素帕抹抹酒杯沿，敬給和尚，又倒一杯，亦是細細服侍，敬給阿沅，這才問道：“這位姑娘是？”

和尚代答道：“是阿沅，借住在和尚的白馬寺，平日給和尚種些瓜果蔬菜，這時節，正新鮮，回頭我收上幾筐，給小玉你嚐嚐鮮。”

花紅玉謝過宗師心意，又與阿沅敘齒，比阿沅大兩歲，讓阿沅喊花姊。

阿沅此時竟肯喊，和尚微微一笑，道：“你別看乖巧，平時頑劣得很。雖是在我白馬寺種菜，卻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隻有練劍之時，氣力看著還很足。”

和尚慨然一歎。

阿沅冷冷看和尚一眼。

花紅玉掩袖輕笑，道：“宗師太苛。”

此時，花紅玉問道：“不知無憂公子為何與宗師為難？”

和尚笑道：“是阿沅走了大運，不過是到北郊影園賞個桃花，竟也有人隔牆拋個人頭，正送到懷裏來。

膽小怕事，隻將那人頭架在桃樹上，既不去衙門首告，也不管嚇煞看花的遊人，隻管逃之夭夭。”

花紅玉詫異，笑道：“不想還有這一段，”

和尚又道：“但棄了也罷，夜裏卻又不甘，拖累和尚一起下山，查探此事。和尚隻得向戴蠻打探，才曉得那人頭的舌頭底下，藏著一卷細絹，繡了掃垢山莊四個字。

是而，和尚才與阿沅一齊上了趟掃垢山，因謝家門森嚴，隻得候在桃花林半日。正巧遇見上山查訪的李都頭，一行差人，快馬上山。

和尚與阿沅見機，了後頭兩位差人的公服，穿在上，蒙混進了山莊。

其後才打探得，原來，那人頭竟是天下門的驚雷劍蕭進。聽聞，那謝家大公子已修書一封，派快馬前往，請蕭進的結拜兄弟沈衝到揚州說話。”

花紅玉道：“這位謝家大公子的行事，倒也持重，不過，此案也奇。”

和尚道：“這蕭進死得更奇，衙門的老仵作馬三，於半年前曾在高橋碼頭驗過他的。

他一個絕世高手，沒人來推他，沒人來拽他，竟是自個兒跌河中，溺水亡。停在義莊，也沒人尋他，隻得葬在南郊的墳崗，真是可憐。”

和尚微微歎息。

“怪道揚州城裏都在傳，那衙門的公人，在南郊掘出一無頭，原就是這驚雷劍蕭進。”花紅玉沉道。

和尚頷首，又道：“正是此人，和尚與阿沅下了掃垢山莊，正撞上謝無憂行獵回來，識破我倆假冒公人，設下埋伏，和尚差點被他箭穿，此是第一劫。

阿沅擄他到小蓬萊浴池裏，戲耍了他一番，又是一劫。

這謝無憂尋到戴蠻酒家，仇人相見，不免一場混戰，此是第三劫。

阿彌陀佛，劫又生劫，不知將要止於何？”

花紅玉笑道：“宗師在山上清靜許久，下山熱鬧一番，又有何妨？”

飄瓦笑歎，道：“善哉。”

花紅玉素手拈了手帕，又起了話頭，向和尚道：“聽聞明日，揚州城有兩樁熱鬧。”

卻說阿沅一直顧著飛箸夾菜，填飽肚子要。

此時，聽到有樂子，方才問道：“花姊說的是哪兩樁熱鬧？”

花紅玉盈盈一笑，道：“一是，謝大公子要在人橋杖打無憂公子三百大。”

“此事小妹已曉得了。”阿沅點頭，道。

花紅玉又道，“二是，新到揚州上任的鬼麵判杜慎，要在衙門開堂，嚴審那無頭首蕭進。”

阿沅詫異，和尚亦是吃驚，問道：“這杜慎莫不是昏？怎的要審無頭？”

花紅玉擺手，笑道：“這杜慎雖是個極沒章法的人，卻也不是昏。他審起案子來，最裝神弄鬼！是而百姓背地裏，都他一聲鬼麵，可每每，杜慎又審得極明白，是而尊他一聲判。”

和尚笑道：“妙極，妙極！可惜這幾日和尚不能到走！不然定要去衙門，好好瞧瞧這鬼麵判是何樣的人。”

花紅玉道：“宗師安心在此，明日，妾自去打探，回來與宗師解悶。”

和尚點頭，道：“還是小玉諒我的悶。”

這兩人又說了許多閑話，花姊說到這杜慎為人有兩癖。阿沅道：“人無癖，則無以深。杜慎有兩癖，豈非深似海？”

花紅玉笑道：“不深，未見得，但這兩癖著實省錢。”

“省錢？”和尚一聽就來了興致。

花紅玉道：“一是他做素菜，閉門一做就是半日，哄著整個衙署上下幾百號公差，都去嚐味。但我又聽聞，這杜慎的燒菜手藝，其劣無比。

但那些公差沒個敢說實話，隻讚不絕口。於是，吃了又吃，苦不堪言。”

和尚聽聞一笑，花紅玉道：“另一癖，杜慎好種葫蘆，不說他私宅如何，是衙門的門庭外牆，皆被他命人種滿，累累如貫珠，倒是清香無比。

聽聞那公堂壁上，亦被他揮毫，畫上水墨葫蘆無數。此外，他還寫了一本六卷《葫蘆譜》。”

和尚愈聽愈奇，拍膝笑道：“想這杜公定是個奇人。”

花紅玉也淺笑，談得興盡，用罷肴饌，見時候不早，便命丫頭銀兒收拾兩間艙房，請宗師、阿沅歇息。

是夜，湖上華燈初上，蘭麝香氣，火樹炫金，銀花蓬簇。

隔著湖麵，那席上飲酒作樂之聲，徹夜不歇。

阿沅不能睡著，倚在床頭，從這艙房極窄小的明窗，得虹橋湖上凝碧，四橋漣漪，有夜裏瀲灩的清波，臥了滿腹的星辰，那等流溢彩。

還有一艘艘畫舫，拂的珠簾，映燈的綠窗，挨得近時，來一陣陣香，一絹絹花笑。

阿沅一恍惚，似聞見那香同室，看見那花笑在眼前，似夢似幻。

隻聽湖上一位豪客嘯歎，道：“若不是大寒天氣，這湖上沒有一日是冷清的！虹橋之盛，可比銀河，怎較秦淮小哉！”

原來，揚州人常道：“虹橋水號小秦淮，蓋與金陵相較而遜焉者也。”

阿沅去過金陵秦淮河。此水，與之相比，並無遜。惟是此名，起得氣短。

阿沅微微一笑，揚州城怎那許多文章宿老、風流才士都不睡，專來此夜遊哩？

此夜過得既漫長，又迅疾，阿沅手上玩著四枚珍珠，戲法一般弄，時時現，那珍珠愈暖，心上愈淡，湖上便漸漸散徹了萬點星，清冷了一月。

天漸青，人聲漸懶，阿沅也終於討得清靜，朦朧睡去。

等阿沅醒來，已過正午。銀兒敲著門，端來熱水給洗漱。阿沅洗完臉，銀兒給梳頭，上妝。

妝罷，阿沅對著鏡子，道：“賣俏嚇和尚一番，也不錯。”

珠兒聽了直笑。

卻說，和尚正在艙底用些午飯。阿沅進來，盤坐上，早午飯並用。

和尚初初沒在意，無意一抬頭，見阿沅打扮得好似萬紫千紅滿園春，大異平時，不免噎住，半天咽下，頭滾了滾，道：“阿沅你這是……這是？”

阿沅道：“興之所致，偶爾為之。”

和尚一笑，道：“得很，得很，和尚險些認不出你來！嘖嘖，隻是這等妝扮一新，隻對著和尚，豈不浪費？不如去筱園打打秋風，包管迷倒他家的主。”

阿沅道，“謝無憂撒下的三百兩銀子，還不夠和尚使的？”

和尚道：“阿彌陀佛，我隻盼揀著一個聚寶盆，財又生財呢！也罷，也罷，檀越你不肯去打秋風，便將那四枚珍珠給和尚，和尚讓銀兒上趟當鋪，說也得換回幾十兩銀子。”

阿沅不肯，隻道：“和尚你鑽進銅錢眼裏爬不出來，有失宗師風範。”

和尚道：“我這是為咱們白馬寺計長遠，你哪裏曉得我的苦心？”∫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阿沅但笑不語，埋頭吃飯。

不多時，花紅玉已從衙署大街坐馬車回來，乘小舟登上畫舫，下艙，掀簾，笑道：“今日這案子審得也葫蘆。”

“怎麽葫蘆？”和尚問道。

花紅玉這會坐在妝臺邊，有小婢巧兒，替去外。笑道：“杜知府坐堂審案，先是命公人抬來蕭進的無頭腐，又端來冰匣盛好的人頭，再用一個木盤，盛上字細絹。

三樣皆備，通傳了掃垢山莊謝家，還有那天下門來的沈衝，今早也到了揚州城，傳上了公堂。”

和尚沉道：“武林當世的兩大名門，公堂對簿，非比尋常，隻是這沈衝為人如何，小玉可看出端倪？”

此時銀兒遞上茶盞，花紅玉接過，道：“宗師莫急，容我與你細細道來。”

作者有話要說：

☆、判震邪

花紅玉啜飲那茶，銀兒撤下胡床上的飯桌，捧上新茶，巧兒點了一爐佛手香。

花紅玉款款一笑，道：“這杜州也怪哉，大早上，百姓人挨人看他審案，他卻像董子祠坡下、大東門書場的說書先生，賣起關子。

眾目睽睽，隻聽他吩咐嫡親的方師爺，將數月，他在揚州城治鬼的功績逐一宣讀。”

花紅玉話一頓，道：“這杜知府當真是別出心裁，試問，朝廷考評聲，何曾命百呈上治鬼的功績？”

飄瓦、阿沅聽了皆是稀奇。

花紅玉道：“這方師爺念足半個時辰，那杜知府麵有喜，好不得意。”

阿沅搖頭，問道：“他治死幾個得道的怪，這般喜不自抑？”

花紅玉淺笑道：“多不勝數，當中有兩個法力高強的。一個是虎頭關的黿怪，晴天浮上水麵曝背，冬日水涸，化為針線婆，四向人討生片，不予，即要吃人。

方師爺奉知府之命，派了差人在虎頭關水深，以大塊生作餌，大網攔截。

夜裏，果然抓得一隻黿怪，已送至天寧寺，令眾僧好生念經化它。”

阿沅忍俊不，又問：“那另一個怪又如何？”

花紅玉道：“另一怪，則是城貞節牌坊對過的烏牆上，生長了青白二的兩何首烏藤。

傳聞每至月夜，那何首烏便要化作兩個小兒，冉冉而下。遇上街裏孤的婦人，無不牽而哭，隻道迷途。

那婦人若是心腸一，送這兩個小兒歸家，往往失其蹤跡。杜知府聽說此怪，亦派師爺出馬，大張旗鼓，掘開那何首烏藤，當眾用鍘刀淩遲。”

和尚聽了，笑而不語，如有會心。

阿沅不解，問道：“和尚笑得古怪，有什麽話瞞著不說？”

和尚嘖嘖道：“世上哪這許多怪？”

花紅玉笑道：“妹妹有所不知，黿怪一事，著實是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