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團團樹影燒起火，映得臉熱冒汗。那正堂更似一個火窟，火焰裏的煙霧嗆人，阿沅邁上階去，心下歎息。

若不能與有人長相廝守，想來不必眷人間。

那火裏卻忽然風過一人，他懷裏還抱著一人，瞧見阿沅時，喊道：“姑娘！你怎麽來了！”

竟是小乙前來救人，阿沅見那俞婉臉上烏炭一般，頭發枯滅，氣息奄奄，也不敢多留，隨小乙，從後牆趕出了火場。

後牆外，停一駕馬車，早有幾位伴當等候，小乙將俞婉抱上車轅，那車夫已駕馬要去，小乙匆忙之間，見阿沅不跟來，便隔著馬車，揚聲向阿沅告個辭。

阿沅曉得逍遙樓的能耐，不必添。

隻回看那蕭宅的大火，風助火勢，如扇麵般。

看了不知有多久，天上忽而灑下幾滴甘霖，先是淅淅瀝瀝的小雨，接著越下越大，瓢潑而下，了裳。

有這一場雨，火也燒不遠。

阿沅轉離去，不料街口槐樹下，還有一輛馬車靜候。

車轅跳下一個年輕男子，麵龐如玉，若塗朱，著青，風流姿態。

那男子步上前來，拱手問道：“在下陸青，我家公子請姑娘上馬車說話？”

那車簾擎起，趙洵遠遠著。

阿沅點點頭，走到馬車旁，朝趙洵道：“你不是遠遊了嗎？怎麽有心思出門看火？”

趙洵微微一笑，道：“閑時遠遊，暇時看火。”

阿沅道：“我有幾句話想問你。”

“你坐上馬車再說話不遲。”趙洵道。

阿沅也不推辭，便同那陸青，坐上車轅。

陸青臉帶笑意，駕著馬車，從興教寺後街，到了揚州四橋。

因著春雨霖霖，煙柳更新，小湖勝，幾燈火。

陸青瞧此清靜，將馬車停住。

阿沅看著馬車簷篷滴下的雨，對趙洵道：“想必，你也曉得揚州城裏無頭一案。”

他若不知，又怎會令手下小乙救人？又怎會親自前來？

“你有什麽話，但問無妨。”趙洵倚著錦枕，取出荷包裏玉牌逍遙令，指尖挲上頭的花紋。

阿沅緩緩道：“其一，蕭進對俞婉一往深，是因生得像一位趙姑娘。這位趙姑娘，可與你有淵源？

其二，蕭家宅子雖大，那水月道觀雖小，卻都沒有蓋下一座冰窖。這俞婉在何藏著蕭進的人頭，半年不壞？

其三，謝無憂的金線鎖子甲，是誰為俞婉暗中盜來，助施謝家？”

趙洵道：“你既已知曉，何必多問呢？”

阿沅怔然片刻。

趙洵不想起五年前，錢塘一卦，梅如故言猶在耳。他本不信，倒也未曾料到，事隔五年，俞婉兒與王喜不過拋個人頭，也能拋到懷裏去，當真有趣呀。

他掀開車簾，向阿沅遞出逍遙樓玉牌。

阿沅卻不舉，低頭看著那玉牌，良久，似是消耗這一刻。

不遠的煙雨湖山之上，四橋之鶴，在長夜裏清唳。

趙洵凝視阿沅，他太貪了麽？區區一塊玉牌，向約下永期。

阿沅淡然道：“既已問清，我也不多留了。”

說著下了馬車，剛要走，陸青留道：“姑娘猜得不錯！那金線鎖子甲正是我奉著主人之命，從杭州盜出。”

阿沅向他點點頭，眸似笑非笑，有嘉許之意。陸青一剎臉紅起來，眼看著阿沅邁進雨裏，走遠了。

陸青回過神，難怪公子等著這位姑娘！

隻是公子為何不多說幾句，又白白將人放走？

陸青正想問，趙洵已吩咐回去了。

卻說阿沅原路去尋和尚，虹橋外、買賣街的煙雨簷下，和尚肩背一大袋米糧，擎一把傘，笑得跟彌勒佛似的，正等著阿沅。

阿沅上前，接過那傘，遮著和尚，道：“那俞婉安然無事。”

和尚似早有所料，顛顛肩頭，道：“檀越，你用傘多擋著米糧些！若是澆發，浪費銀錢！”

阿沅老實打傘，微笑道：“還是寺裏清靜，下山才不久，又想著回去了。”

“小僧記得檀越烤紅薯的手藝，著實不錯。”飄瓦道：

“和尚下山一趟，出力不，我自當效勞，隻是還有一件要事——”阿沅道。

“何事？”

“和尚砍柴沒有？”

“寺裏沒柴禾了？”

“早用盡了，不如和尚劈了那尊伽藍木佛？也是上好的柴禾。”阿沅笑問。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和尚連聲向他家佛祖賠罪。

阿沅笑著。

雨中這兩人邊走邊談，漸行漸遠，飄渺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　　1、揚州風地名之類的，觀自《揚州畫舫錄》。

2、案件注解：

謝無憂是謝家肋，

蕭進設局為自己冤，

王喜兒割頭，俞婉繡字拋頭，

陸青盜鎖子甲，

趙洵潤局麵，

謝家被拖下水，謝大公子卻不與天下門段家為敵，隻設局，不殺人。

沈衝為天下門的大局認罪。

最後府杜慎收治兇徒。

戴蠻通消息，

何燕及畫俞婉，

旁觀者飄瓦用俞婉的畫像投石問路，

花紅玉語得消息，

顧沅看出真相。

至於蕭進與趙姑娘（逍遙樓養）的糾葛，還有信上名單，就當是兩段伏筆吧。

3、關鍵道：人頭一顆、無頭一、金線鎖子甲一件、俞婉畫像一張。（道組辛苦了。）

☆、冷楓偶遇

桃花人頭一案後，流飛縱，已是端午時候。

白馬寺講經堂，竹影婆裟，靜得好似辰慢了半拍。

“世尊在第六重天講經，召集人間天上一切獰惡鬼神。若有不赴會者，四天門王飛出熾熱鐵，追之令集。既集，無有不順應我佛者。當中惟有一魔王，對世尊說，待一切眾生，盡歸佛門，眾生界空空，我乃發菩提心，皈依世尊。”

飄瓦給阿沅講完這一段典故，也不指伊立地佛，隻是羅嗦不停。

阿沅微微一笑，道：“這魔王的言語，頗合我心意。和尚，你等眾生界皆空，再來尋我的麻煩，豈不皆大歡喜？”

和尚亦含笑道：“若有人倚仗一技之長，如口舌之利、妙筆之利、刀劍之利，與人相爭。那此人與殺無角之的角，何異？”

“以有角無角，確實不。可和尚指桑罵槐，難道就是什麽高僧行徑？”

說著，阿沅放下食缽，道：“要不是你這禿驢把飯堂開在經堂，我會聽你講經？”

“哎！檀越你去哪兒？”

和尚氣急，經書隨風翻，覆蓮急幡也。

“我去種菜，寺裏的夥食，愈發難以下咽。”

阿沅抹抹，邁出經堂，揮手自去。

飄瓦歎口氣，隻好找些閑事打發，想著將近端午，早采了菖艾草，也該懸掛門梁。

這倒是一樁不大不小的要事，和尚起，忙活開去。

誰料飄瓦才走到寺門，就見山下十餘騎快馬揚塵上山，領頭的那個不正是掃垢山莊的謝無憂？@思@兔@網@

轉眼，謝無憂已飛馬上山，轉過幾棵虯枝大青鬆，挽轡立定。

他瞧準和尚，取出一把雕弓，弦一箭，隻聽當一聲！正中白馬寺匾額！

那匾額力，打個半跌！和尚一驚，連忙抱頭一退。

那謝無憂哈哈大笑，轉向手底下十餘位莊客道：“我瞧見那吊睛白額大蟲，鑽進這寺裏去了！咱們進去搜他一搜，免得被這寺裏的和尚拿去打牙祭！”

和尚這才曉得，端坐寺中，禍從天降！

他急忙忙轉進寺裏，關上寺門。

那門閂才上，寺門已嗵嗵擂鼓一般響起來。

和尚也不管，隻顧著匆匆奔到後菜園。

此時，日頭底下，阿沅躺在竹椅，手上一個短短竹管，吹發著暗。

應聲落，菜畦地上，每隔三寸，灑下幾粒菜籽。

“阿彌陀佛，檀越好雅興！”飄瓦道。

阿沅看和尚麵有難，道：“和尚又有什麽見教？”

“檀越有所不知，那掃垢山莊的無憂公子，此時已行獵到白馬寺！”

“打他出去便是！羅嗦什麽？”

“打得了一時，打不一世，檀越，你往日一劍，差點要著他小命！他此番上山，定是尋你出氣。”

阿沅聽了，冷笑道：“豈有主人避不見客人的道理，他自來送死，我自全他！”

和尚一見阿沅發作，連忙攔住，道：“檀越，這幾日端午，小僧聽聞山下的七柳鎮有龍舟賽會。那裏本是揚州城外一市井，四麵八方做買賣的，應有盡有。有這麽一樁熱鬧在，檀越何必在寺中與一個晚輩致氣？”

阿沅提著劍，轉念一想，道：“也罷，我不與那晚輩計較。”

“是了，是了！正是此理！”和尚方才舒解，卻瞥見菜園東邊，五個土饅頭，一舊，四新，還有牆下幾瓜架東倒西歪，幾畦菜地腳印淩。

和尚心頭一跳，問道：“小僧記得牆下那一個土饅頭，埋的是檀越正月裏打死的老虎，另外四個是？”

阿沅麵不改，也不答話，轉出小門去了。

和尚惴惴不安。

他雖跟著阿沅下山，卻不住回頭。

他得空必得掘開那四座土墳瞧一瞧。

且說這時節，山氣蓊鬱，清溪幽澗，也有些山花爛漫。不知不覺，兩人山徑裏走過一二十裏地。

阿沅問道：“七柳鎮的龍舟賽會，當真不凡？”

和尚道：“這是當然，年年都有壯好漢，劃長舟，破長浪，端的好看。”

“這條小路我倒不曾走過，距七柳鎮還有多遠？”阿沅問道。

“和尚左邊是萬竹嶺，有條小道，不過聽聞虎狼甚多，不取這條。和尚右邊是赤楓嶺，雖則遠些，但路麵清靜，蛇蟲較，咱倆走這邊。”和尚道。

阿沅道：“隨和尚帶路。”

那赤楓嶺，因山上楓林秋日變而得名，若趕上秋獵，丹楓下，呦呦鹿鳴，甚為可觀。

這二人走到嶺下，有座青磚路亭，傍著一口泉眼，供樵夫歇腳解。

阿沅與和尚正走得有些乏了，便進裏頭歇息片刻。

阿沅自亭間舉目向深山，這時節春盡，隻有碧瘦的千崖萬樹。

和尚卻看著壁上一張發白的舊告示，照念道：“此去半裏為萬竹嶺，新有一些虎狼，傷害人命，現今杖限獵戶人等行捕，未獲，如有過往客商人等，切不可過嶺，恐被傷害命。各宜知悉。”

阿沅也看那告示，道：“此是三年前的告示，萬竹嶺上的虎狼竟還未尋獲？”

和尚道：“非是那些獵戶懶怕死，實則虎狼殺之不盡。和尚倒聽聞有個義士，姓霍名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