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酉時，黃昏時分，荀宴才帶著圓圓離開皇宮。

抬首去，碧天空層層暈染，西南角一片火，紅霞漫天。

看得出，明日亦是個好天氣。

三日休沐，荀宴想起回京後收到的遝遝請帖，思索著，明日也許該帶林瑯和圓圓去遊湖。

難得明心湖綻了滿池荷花，若不看一眼到底可惜，荀巧和鍾氏亦對他提了幾次，囑咐他勞逸結合。

至於那九田，荀宴斂眸，腦海中浮現了皇帝對他說的話：不要急著做決定，去做些其他事，過幾日，再想一想。

皇帝的心意他懂，把九田這好使的工給他用。

荀宴承認九田確有幾分本事，但其為人……他眼中閃過一抹惡。

剛到府中，便有婢子來請，“公子，夫人讓您去院裏。”

“好。”鬆開靜楠，荀宴道，“讓盼兒來帶。”

鍾氏輕易不打攪荀宴，找他必有正事。

小院清靜，鍾氏正坐院，麵前擺了一套茶，並無奴仆。

荀宴落座後，看鍾氏用茶水澆過白瓷小杯，湯清淨，茶香高而持久，於黃昏下泛起淺淺白霧。

香氣沁鼻間，他慢慢嗅了出來，“是太平猴魁。”

鍾氏含笑道：“阿宴還是這般敏銳。”

茶、琴、畫等道荀宴其實都隻是有所涉獵，但他天賦如此，稍學了些便有果，隻不夠通罷了。

他笑了笑，“在母親麵前，可不敢賣弄。”

“阿宴謙虛了。”鍾氏抬眸，認真打量這個兒子。

長玉立，即便坐在麵前，亦同修竹般賞心悅目。眸似寒星，深邃而有神。

若是隻論外貌，在這上京的年輕郎君中也當屬翹楚。何況無論是他的才華，或是聖寵，都足夠引人注目。

不知多家盯著這位無論家世、品貌皆出眾的郎君。

鍾氏不迂回，聲道：“阿宴出，我自也是高興的。你年歲日長，離京的數月中，已有不人同我約提了結親的意向，不知你自己是如何想的呢？”

頓了頓，又道：“聖上那邊，可曾提過什麽嗎？”

荀宴一怔，沒想過會是這事，實則是從未冒出過這個念頭。

皇帝忙於前朝和儲君紛爭，同樣沒意識到小兒子到了該家的年紀。

荀宴先問道：“母親都是如何回的？”

“自是婉拒了，道你年歲還小並不著急。”

但這樣的理由又能拖多久？上京的世家高門，其子嗣婚事許多在兒時便定了下來。

兩家結姻，結的並非隻是兩個兒，其中利益關係，皆牽扯甚深。

便是荀家，若要嫁娶媳，這些都需要考慮在。

稍有不慎陷紛爭，便不隻是仕途不順的問題。

“我無意議親。”片刻沉後，荀宴道，“當初我府時，用的是批命一由，這次便對外道大師說我命中克妻，不宜家。”

雖說今上不信佛，寺廟不興，但命格一說相信的大有人在，暗地裏亦有不人請僧人算命。

聞言，鍾氏微微張開，顯然是十分震驚的模樣，“這……是聖上的意思嗎？”

“……差不多。”

看他這反應，鍾氏就知道這完全是荀宴自己的主意。

注視著荀宴微微低垂的眉眼，鍾氏不由想，這孩子怎會有這樣的想法？

是因親生母親之故，所以對婚一事沒有信心嗎？還是曾經遭遇過什麽，讓他厭惡此事？

腦海中思緒流轉，鍾氏想到了許多可能，卻都不好出口相問。

最終，道：“此事係關終生，阿宴不要如此隨意，還是先問問聖上的意見。”

荀宴再要開口，被抬手止住，“無論你怎麽說，我也不可能如此對外回複的。”

目中含著的不讚同，似在暗示荀宴的不懂事，又似在道，果然還是個孩子。

這件事就此暫罷。

回院途中，荀宴的腦海中，不浮現了曾經與生母雲氏的回憶。

雲氏出不高，但家中稱得上富庶，食無憂，容貌麗，覓得一個好郎君毫不難。

但的命運，在與皇帝相遇那刻發生了轉變。

無無聘，是為茍合。珠胎暗結，又罪加一等。

皇帝失蹤後，雲氏掩飾不住孕，又不肯拿掉，盡了家人冷眼，最終在荀宴三歲那年被直接趕出家門。

除卻外祖母會偶爾接濟他們，其他人皆不管不顧，十指不沾春水的雲氏，便靠著給人漿洗和繡花來維持生計。

荀宴便是在那時嚐盡了人間冷暖，該學的、不該學的，也通通學了個遍。

那時候年意氣，尚且會為口舌之爭與人手，打得鼻青臉腫回家，雲氏也不曾責怪他，甚至在為他藥時忍不住笑起來，道：“阿宴這脾氣，以後可要找個溫婉的小媳婦，不然二人個都要強，不得在家裏打起來。”

荀宴滿不在乎，對母親的要求滿口答應。想起街道上婦人們常說的話，口一張，還許下了今後不納妾，同妻子生一兒一來孝順的承諾。

母親被他逗得發笑，“那娘記住了，阿宴，君子一諾千金，可不要忘了。”

昔日畫麵，猶在眼前。

荀宴眸一點點沉下去。

他從未忘記過諾言，可娘已經不在了，承諾即便實現，又有何意義。

“哥哥，哥哥。”悉的小音傳來，靜楠邁著小向他快速跑來，雙手小心翼翼捧著什麽，其後，盼兒亦跟了上來。

陡然被打斷思緒，荀宴循聲看去，微微低首，“怎麽？”

小孩張開手，隻見掌心狼藉，躺著一個漉漉的小東西，其上有黏稠的不知名，站也站不穩，發出低低的聲。

乍一看，竟完全看不出是什麽。

“鴨鴨。”小孩回答了聲，睜著大眼睛，語氣似高興又好奇，“剛出生的鴨鴨。”

盼兒及時趕來，微微氣道：“方才……姑娘去了後廚那邊，正好瞧見那母鴨孵的蛋破殼了。”

那場景，回憶起來還是有些想笑。

姑娘蹲在稻草邊認真看了許久小鴨子破殼，那母鴨也沒趕，待小鴨子們一個個出來後，正開心地喚。

看著看著，靜楠姑娘忽然拿起一隻小鴨子放在了手中端詳，那母鴨驚，立刻嘎嘎大著追了過去，靜楠姑娘便開始跑。

一人一鴨邊追邊跑，到了這裏。

姑娘和小鴨子是完好無損，那母鴨還不知撞在哪兒迷路了呢。

盼兒想：怪不得說小孩兒都是搗蛋鬼呢，連靜楠姑娘這麽乖巧的孩子，也完全想不到會做出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