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銘跟二弟謝銘輝關係勢同水火,一個覺得弟弟不爭氣,想提拔都提拔不了;一個覺得哥哥不仗義,做了丞相卻不拉自己一把就算了,還把自己兩個兒子也貶的一文不值。
謝銘子嗣艱難,謝銘輝在這點上倒是贏了,五十歲那年小妾又給他添了個兒子,得意得他鬍子都翹上了天。
之後他每次來拜訪謝銘都要牽著那小兒子的手來,得瑟無比。這小兒子也越長越聰明伶俐,一雪他前兩個兒子被謝銘嫌棄的恥辱,更得他歡心。
哪知好景不長,謝銘輝六十大壽,大宴賓客,後院忽然起了火——那位貌如花的小妾居然被人逮到與外人通,再一細問,好嘛,連兒子都不是他的。
晴天那個霹靂!謝銘輝嘔的暈倒在地。替別人養了十年兒子,還有比他更冤大頭的嗎?
彼時謝銘也在場,到底顧及大局,沒有趁機落井下石,搶先將滿堂賓客遣散,這才免得被別人知道家醜傳揚出去。
之後謝銘輝立即解決了小妾,還要解決這孩子,謝銘卻把孩子帶回相府去了。
據說他是為了膈應弟弟。
據說他是想積點兒德。
據說那小妾私通的人本就是他謝銘。
相府管家憤怒地大吼:「大人都一把年紀了,你們就別再編排他老人家了!」
反正此事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擱下了,來歷不明的孩子平平安安在相府里長大,下人們不敢嚼舌,因為他名謝冉,只能用一個曖昧不清的稱呼他:冉公子。
雖然這事兒聽起來很囧,謝殊的心裡卻有別的認知。
沐白打小在謝家長大,知道的往事可比多多了。按他所言,這個謝冉進府時,的父親已經踏上煉丹求仙的不歸路,謝銘之所以把這孩子抱回來,也許是打算讓他接自己手的吧。
不過,謝冉的出實在讓人詬病,一旦暴,必定難以服眾,而且沒有謝家統,謝銘自己可能也不放心。
這也許就是後來老爺子把接回府的原因吧。就算出低微,比起謝冉也好得多了,何況有謝家脈,是正房裡唯一的獨苗,自然是不同的。
這麼一推測,謝殊也就明白過來為何謝銘一直都沒跟提起過這個人了,八是怕心裡不舒服。
這些知道,卻不知道謝冉是否知道。起整了整袍,對沐白道:「帶我去見見這位堂叔吧。」
謝冉住在相府西北角的流雲軒,小是小了點兒,卻是疏影扶花,別有調。院中還有一方小池,岸邊花瓣片片飛落水面,月下婉轉出諸多風。
謝殊跟著沐白走到院門口,剛好撞見管家和大夫出來,便問了幾句。大夫說謝冉是懸的梁,所幸發現的早,人無大礙,只在脖子那兒留了點瘀傷。
點點頭,負手走到門邊,早有個機靈的小廝等在那裡了。
「拜見丞相。」
謝殊問道:「你家公子因何要尋短見?」
小廝聽見這話,眼睛一下就紅了:「是二房裡的二位大人,忽然尋上門來說我家公子是外人,他滾出謝家去,公子他實在氣不過,這才……」
謝銘輝早就不在了,二房裡的二位大人是他的兒子,也就是兩位親堂叔。
這兩人倒是聽謝銘說起過,老大謝敦沉迷酒,天宿在人膝頭;老二謝齡不喜文墨,一天到晚幻想著做將軍,可惜得了一癆病。
謝銘原話評價:敗類。
謝殊心裡有了數,舉步進房。
一室葯香瀰漫,隔著屏風,能瞧見床頭半靠半躺著一道影。
小廝走進去低語了幾句,床上的人卻一不,謝殊乾脆直接走了進去。
謝冉與年紀相當,上穿著寬寬鬆鬆素白的袍子,五秀致,只是臉太過蒼白,頸間一圈紅痕尤為目驚心。
嘖,還真下得了手啊!
到有人接近,謝冉抬眼了過來,表平淡,眼神卻很冷傲,只一眼又收了回去,波瀾不驚地道:「有勞族長掛念了。」
謝殊乾咳一聲,遣退了下人,走過去笑瞇瞇地喚了一聲:「堂叔。」
謝冉猛地抬頭,一副見了鬼的表。
「堂叔做什麼看著我?你雖然還小我一兩歲,但輩分有別,我你一聲堂叔也是應當的。」
謝冉臉上忽而出憤:「我又沒有謝家統,不過是個賤妾的私生子罷了!」
想必這就是二房裡那兩位堂叔罵他的話了。
謝殊在床邊坐下,展開摺扇給他扇風,似乎要將他的火氣扇去:「這麼巧,我也是私生子呀。堂叔,你看你我同命相憐,是不是應該互相扶持啊,你怎麼能先走一步呢?」
謝冉被沒臉沒皮的話給噎了一下,蹙眉道:「族長這話什麼意思?」
謝殊這才收起玩笑神態,低聲道:「堂叔在祖父教導下長大,想必有過人之,如今祖父這個靠山沒了,你落得被人欺負的下場,還不如將一本事用來幫襯侄兒我。你看看,我跟你年紀差不多,強壯,絕對能活很久啊,你以後就再也不用擔心靠山乍倒了嘛。」
謝冉明白過來,神卻是愈發高傲:「原來族長來此就是為了這個。我看未必吧,至那些世家大族就沒一個希你活得久的。」
「……」謝殊鼻子。
謝冉別過臉去:「族長慢走,不送。」
「好吧。」謝殊只好站起,故作憾地嘆息:「那我改日再來探堂叔,今日說的話,你好好想一想吧。其實你自己也明白,祖父留著你,不就是為了這一天麼?」
出了流雲軒,沐白一臉八卦地迎了上來,謝殊扇著扇子發表會面總結:「傲,真傲!」
世家大族沒一個希活得久?
謝殊對此毫不懷疑,開始切關注各大世家,就從朝堂開始。
這些時日朝中無大事,皇帝的視線都集中在這個丞相上,每到上朝就對死死地盯,恨不得把盯出個窟窿來。
若非皇帝委實正直,史都快在史書上記上一筆他有龍之癖了。
盯了幾天,皇帝改了策略,這日政事叨叨完,忽而開始唉聲嘆氣,對謝殊語重心長道:「前些時候剛出了酷暑的異象,今日朕又聽聞合浦郡有人瞧見海上黑霧不散,只怕又是個異兆。謝相為相以來異兆頻發,恐怕百姓們又得嚼舌了,這段時日不妨手下放寬鬆些,也免得再旁人尋了話柄去啊。」
他老人家字字言真意切,看著是為著想,但謝殊又怎會聽不出他話中深意。
那次宴會上記下的名單最近剛剛有所作,該貶的貶,該撤的撤,一下了好幾位大員,這些人不得要去皇帝那兒哭嚎。
謝殊認為做事要細緻,穩住謝銘的心腹同時還得培養自己的心腹不是?於是一面挖別人的一面填新苗。挖著挖著就「不小心」把皇帝的兩隻心腹的給挖了。
一隻是史中丞,這位在剛做丞相時參了一本,說母不詳,無法總領朝政;還有一隻是車騎將軍,當時參忌憚武陵王回都,刻意擺弄都城軍。
皇帝昨日深夜得知此事,一張臉氣得烏不溜秋,把侍寢的袁貴妃嚇得「媽呀」一聲嚎,滾下床前還狠踹了他一腳。
此時回想,他更加生氣,一邊小肚一邊瞪謝殊,這話說白了就是多為自己的名聲想想,做點兒缺德事兒!
謝殊恭恭敬敬行禮道:「陛下所言甚是,合浦郡一事,微臣也有所耳聞,好在太史令已著手調查,想必不日便有分曉,屆時謠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皇帝扭曲著臉哼哼一聲,順帶狠瞪一眼太史令,祝你調查不出來!
這時,向來很在朝堂上發言的衛屹之忽然道:「說起海上黑霧,臣以前聽一個然人說過,這可是大兇兆,只怕比上次的酷暑還要嚴重啊。」
皇帝一聽,心立馬好了。
誰不知道然人住沙漠啊,聽然人說海上傳聞,你還不如找太后問平民菜價呢!這說明啥?說明武陵王有立場,知道跟丞相對著干!所以說不怕你功高蓋主,就怕你不知道誰是主!
皇帝舒坦了,再看衛屹之,那真是一百個順眼。
謝殊也意識到他這是為作對而作對,幽幽掃了一眼過去。
其實想死的世家裡,衛家是第一個吧?
衛屹之卻是姿巋然不,泰然自若,彷彿自己什麼也沒說過,甚至還對笑了一下。
謝殊扶額,又來人前逞兇人後示好這套,玩兒我是吧!
太史令一定是收到了皇帝陛下的祝福,海上黑霧的事,他還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這下謠言像是長了,幾天之傳遍宮牆外——
看吧看吧,這次可是大兇兆啊,果然謝家要謝了吧!
都城風言風語,弄得謝殊的支持者也很鬱悶,眼睜睜地看著武陵王的擁躉們在們面前耀武揚威,只能咬碎銀牙,揪斷羅帕,那覺別提多憋屈了!
上朝的時候,皇帝臉笑得皺了朵花:「謝相啊,你看看,如今事弄到這地步,你無話可說了吧?」
謝殊眨著眼睛裝傻:「那陛下的意思是……」
「朕看史中丞和車騎將軍並無過錯,許是謝相你置不當,才弄的天怒人怨嘛。」
謝殊出恍然之,而後深沉地思索了一下,回稟說:「微臣謹記陛下教誨,回去一定仔細斟酌,再行安排。」
皇帝「嗯」了一聲,心裡那個舒暢啊,還是小的好,要是謝銘那老東西可就不好對付了。啊,回頭得去賞那個提議在外面散布謠言的心腹,做得好,做得好!
下朝後,謝殊仍舊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其他員也是心思各異。
支持謝家的有些忐忑,此事雖可大可小,但若是連這都理不好,那豈不是押錯人了?
作對的世家員們自然暗爽,這就人算不如天算!想完立即邁步伐朝武陵王靠攏,彷彿看到了引路的明火。
哪知武陵王卻調轉了方向,朝愁眉苦臉的謝丞相走過去了。
「謝相留步。」
謝殊剛出宮門,還以為崩了半天的臉可以松一鬆了,結果一聽這聲音,只好又繼續擰起來裝愁悶。
衛屹之金冠高束,朝服莊重,施施然走近:「不知謝相可有閑暇,本王想邀你去個好去。」
謝殊心思轉了轉:「哦?什麼好去?」
衛屹之微微一笑,目若朗星:「去了便知道了。」
出宮門后一路往南,先後過大司馬門、宣門、朱雀門,二人車馬在繁華的秦淮河畔停了下來。
謝殊住在秦淮河北岸的烏巷,衛屹之的大司馬府則位於城東青溪。百姓們都以為這二人是偶然同行至此停車作別,不想竟瞧見謝丞相從自己車輿上走了下來,遣退了一干護衛,然後提著擺登上了武陵王的車駕,二人同乘一車,直往長干里去了。
長干里住的都是平民百姓,這番舉不得惹來議論——
「丞相這是要親自去逮嚼舌的人了嗎?」
「那幹嘛要坐武陵王的車駕去啊?」
「傻了吧!武陵王武藝高強,一定是被去給他做打手了!」
「嗷,我家武陵王好可憐……」
「滾!我家謝相才無辜!」
作為平民百姓最集的地帶,長干里最不缺的就是吃喝玩樂的玩意兒,沿路攤點無數,各類貨琳瑯滿目,行人如織,嘈雜的吆喝聲響一片,噴香的、油膩的,各種味道都往鼻子里鑽。
謝殊揭開簾子出去,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聞到了涮鹿的味道。八年前,謝府的人接回建康,聞到這味道,饞地口水橫流。
那時只聽大人們說過胡人吃這個,聞過無數次卻從未嘗過,怎能不饞?後來那謝府的下人實在是瞧可憐,便買了點回來給吃。結果一下吃撐了,到了謝府就開始吐,弄得謝銘大為火,還賞了那下人一頓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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