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州位於大梁北疆，東臨突厥，自二十年前梁太宗年年歲貢之後，才勉強與突厥保持住將近二十多年的“和平”。

說起東酒樓，亦是定州一奇。

自西晉破國，梁□□兵建大梁統一六國這四十餘年間，東酒樓曆經兩代，撐過三帝，不但不見頹勢，反有越來越旺之像。定州城囊袋裏略有些富餘的，都上東喝兩盅。東酒樓的大掌櫃，從青蔥年幹到垂垂老矣，從爺至孫，任外界風雨如何飄搖，這一家子都巋然不，活得有滋有味。

酒樓三層木質結構，絳紅實木建製，並不見細雕鏤，卻著北地獨有的大氣敞亮，一個神氣十足的清秀跑堂搭著褡褳在門口迎來送往，熱鬧得好似完全沒有到這霜雪天氣的影響。

“蘇二娘子許久不見，您這回來還是老位置？”馮三笑盈盈地迎上來，並不為蘇令蠻寬胖於常人的材側目。

蘇令蠻丟了一粒碎銀：“二樓帶路。”

東酒樓的一樓，為平日飲些小酒的市井小民常去之，吳鎮等人自是不會與這等閑雜人混在一。二樓則專為定州城有份之人所設，至於三樓，在蘇令蠻有記憶起，便沒見人真正踏上去過。

據傳那裏，有天下最烈的酒，最豔的人。

——就連定州太守，亦隻能在二樓逗留。

按東酒樓的規矩，三樓隻招待兩種人，藝絕天下，或位尊極頂——這藝，不單指文武之藝，醫、調香、舞藝等等小道，亦囊括在。而這位尊極頂的話一放出，更讓人覺得這掌櫃是癡心妄想，除開位尊九五的聖人，還有誰能稱位尊極頂？

據傳有一任定州太守不信邪，掀桌強登，最後卻不知為何悻悻而去，就此不了了之。

於是，便有人暗中揣測，這東酒樓敢如此狂妄，背後必是有京畿的權貴撐腰。便城裏最橫的地流氓，也識趣地繞道而走。

蘇令蠻從來不信這三樓的酒人，權當掌櫃為自己金，但這不妨礙喜歡酒樓的好酒好菜，來得勤，與馮三便也了，臺階被踩得咯吱咯吱響，掩蓋住低下去的聲音：

“小三兒，我鎮表哥在哪個廳？”

“鎮小郎君並未在雅座，今兒個，我東來了一群京畿國子監儒生，說是要破一破這規矩，鎮小郎君與他同窗都在外間觀看。”馮三一臉與有榮焉。

蘇令蠻愣了愣：“你們酒樓的規矩，都傳到京畿去了？”連國子監儒生都上門踢館？這該有多閑？

馮三被一臉的不信刺激了，忙解釋道：“可不？這大梁開國以來，可還有哪家酒樓有我東的淵源？”

從古至今，不論是文人客，還是世家列族，都問個出，酒樓界壽歲最長的東酒樓，確實在大梁朝還是頭一份的，尤其是這規矩——

大約這世上自命不凡之人都希能搏一搏眼球的。

可惜，東酒樓的掌櫃奇怪，不開連鎖，更不往長安這等繁華之地跑，隻肯守著這北關，卻也正因這不同尋常商賈的風骨，倒讓各地有才藝之人一波一波的湧來。

即便如此，蘇令蠻仍覺得奇怪，不由問道：“東自是不俗，可國子監人又如何會來這北疆之地？”

北疆距離長安何止萬裏，便乘上最速之舟，亦需半月。

而就連那頑劣的庶弟都知曉，學不可一日懈怠。國子監裏那些，將來可都要為做宰的，怎麽出得來到得了？

差異讓幾乎忘了剛剛“捉”的勁頭，馮三神地笑了笑：“蘇二娘子，此事……便不是小三兒能說的了。”

兩人說話間，已經踏上了二樓。

酒樓占地極廣，臨窗以各屏風半隔出一間間雅座，窗外一頃碧波，街上遊人如織，端的是一副民生半景圖，地方通敞亮，半攏屏風又保持了坐客一定的私，極文人雅客的歡迎。另一頭，則是一座座封閉式花廳，若有私宴，必是閉門歡飲。

二樓正中，隆起一座離地一米的方形高臺。

當然，與那等市井的俗豔戲臺子不同，這高臺是當今墨門第一人韓秋子所設計，又請來蜀地工匠工細作而。韓大家之作，便蘇令蠻這等人對建築無甚品鑒之人，亦能看出其高貴典雅，不同流俗。

如今往常空空如也的高臺之上，約莫站了十幾人，或高冠博帶，或錦帽貂裘，個個都著不俗，氣質儒雅。

高臺後方嵌的白璧掛屏之上，已經滿滿地鋪陳了一璧宣紙，其上行草楷書，各遊龍。

定州城數得出名之人，不論老青壯幾乎都來了，圍攏著高臺的桌幾早已滿，甚至有一些人癡癡站著，隻為一睹那國子監廩生——便那“喝花酒”的阿爹，亦放下了生平好來了。鎮表哥，甚至太守的大小郎君等人，更是滿麵向往歆羨，至於蘇令嫻……

蘇令蠻轉頭要尋，卻被斜後方遞來的一柄長形阻了，垂頭看去，沁涼的刀鞘過厚厚的狐皮大麾以一巨力企圖將往旁撥去。

蘇令蠻豈是能隨便讓人就撥開的？穩住下盤，轉頭回，不意正對上一雙好奇的眼睛，眼前年郎君一青長袍，皮黝黑，與時下流行的文弱年不同，充滿了健碩的剛之氣。

刀鞘的另一頭直直握在他手中，蘇令蠻皺眉不悅道：“這位郎君何故如此無禮？”

林木看這胖婦人堵著樓梯口不，眼睛不自覺往後一瞥。

蘇令蠻這才注意到他後還安安靜靜站著一人，那人一玄緙長袍，渾素裹，別無長，可偏是這樣寡淡，一旦被人注意到了，卻也無法讓人將目從他上離——即便，他帶著幕籬。

這人可真冷淡。

蘇令蠻不自覺挲了下肩膀。

“這位小婦人何故擋道？”

林木微微抬起下，目倨傲，對這胖婦人的眼神分外不愉，竟看他家郎君看呆了，真正不知所謂。

蘇令蠻這才發覺自己龐大的軀竟將樓梯口給堵住了，連忙往旁讓開來，歉意地表示道歉，待林木抬上樓，快速地一，林木“哇哇哇”地單腳跳開：“小婦人好生無禮！”

蘇令蠻憾地拍拍手，竟然沒有絆倒他，一邊抬著下，與林木比傲：“黑麵郎君，你我小婦人，不也無禮？”可梳著未嫁的發髻。

“阿木，道歉。”

如玉碎冰擊的聲音，即便是為蘇令蠻主持公道，亦著冷淡和倦意。

林木這才發覺，先為主的印象讓他將一個未出嫁的小娘子誤作了婦人，撓撓腦袋別別扭扭道：“這位小娘子對不住了。”

“無妨。”

蘇令蠻不是什麽斤斤計較之人，見林木道歉真誠，便放過了他。

正當這時，酒樓小掌櫃劉軒竟三步並作兩步地迎了上來，素來不茍言笑的麵上帶著熱洋溢的笑：“不知清微遠道而來，軒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這邊請，這邊請。”

小掌櫃的滿麵笑容沒有驚嚇住蘇令蠻，但兩人眾目睽睽之下一路往三樓跑的況讓呆住了——這人究竟是何人？

是藝絕？還是……

將目落到了高臺上作畫論詩的國子監廩生上，思及馮三神地微笑，突然對那人的份好奇起來。

清微？

清微。

想不起當今世道上，有哪一個大家這個名的，那麽——能登這三樓之人，必是極貴了。

看著忠心耿耿守在樓下的“阿木”郎君，蘇令蠻第一次起了丁點好奇心，可待及一個悉的影跳上高臺提筆作詩時，那本就得可憐的好奇心立時丟到池中喂魚了。

——是啊，有這等出風頭的好時機，這個好姐姐，又怎舍得放過。

蘇令蠻眼珠一轉，計上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