們的口舌司慣常是如此俏中帶著毒辣、綿裏藏著尖針的。
幾個都笑了。
正中一個著盤金繡秋香衫子的郎笑著打一下石榴的手,“十二娘又促狹!”又對龐二娘笑道,“阿龐莫要見怪。”
龐二娘麵發白,咬著,待要轉走,或者說點什麽,終究忍住了。
沈韶拿火箸捅一捅小爐子,重新把熱粽子的鍋放上,在心裏嘖嘖兩聲,龐二娘霸王似的人,今日被兌得……著實有些可憐。不是一類人啊,還是不要往一堆兒湊得好。
那穿盤金繡秋香衫子的郎看著年紀稍長一些,似是這些貴的頭兒,“我們也歇夠了,且去那邊看看。”
旁邊的小婢諫道:“那邊人多,五娘仔細被衝撞了。”
石榴搶先笑道:“不妨事,我看京兆府的人在呢。”又衝盤金繡衫子的郎眨眨眼。
盤金繡郎嗔笑著瞪一眼,幾個郎便前擁後簇地出了亭子,沿著大路走了過去。
恰經過沈韶的攤子,玉衫子看看竹篦子上一圈的艾窩窩,有些納罕,打量一眼沈韶,又看落在後的龐二娘,到底心裏存了一厚道,沒再提剛才的茬兒。
龐二娘隻知道沈韶賣粽子賣酸梅飲,沒想到還有這個,本就不好看的臉越發難看起來。
玉衫子放慢腳步,待龐二娘走近,輕聲責備道,“你可知道輕重些吧!什麽人都是你能往上湊的?”然後便快步走了。
龐二娘停住腳,適才本就強忍著眼淚,被這句略帶好意的責備一說,到底忍不住,哭了出來。
沈韶頗覺尷尬,趕忙把頭低一低,假裝打盹。
卻不想過了片刻,龐二娘走過來,帶著些鼻音賭氣道,“裝什麽裝!我知道你都聽見了。”
沈韶尬笑一下,鼻子,“龐小娘子來碗茉莉花茶解解?”
沈韶不過是隨口一說,貴們都講究,邊婢子都自帶了吃食飲品的。
本以為會拂袖而去,誰想到龐二娘看了沈韶一眼,竟然真接過了那碗花茶。
旁邊的婢子輕聲提醒道:“五娘他們都走遠了……”
龐二娘嘟囔,“都讓人打了臉,還往上瞎湊什麽?”
看著龐二娘畫著兩道稽眉的清秀小臉,沈韶心下輕歎,還是十六七的小孩子呢。
沈韶把幾個艾窩窩放在小白瓷盤裏,推到龐二娘手邊,接著低頭搟皮兒忙自己的。
龐二娘竟真吃了起來,幾個婢子互視一眼,又都看看沈韶,沒說什麽。
龐二娘吃了糕喝了茶,似心好了一些,低聲道,“我走了。”待要說聲“謝”,憋了一下,到底沒說出口。
沈韶哼笑一下,小姑娘!
沈韶長了一顆明察秋毫的八卦心,雖不知貴們份,但聽話茬兒,也能猜到剛才那場你來我往的口舌之爭,似與那位長相不錯的年輕京兆尹有關。
那天巧遇後,沈韶與主持閑聊問了一句,方知這位京兆尹出河東林氏。
林氏,排在氏族誌前排的老世家,傳承了幾朝,初唐時還出過兩任宰輔,隻是武周時被打擊太深,殺的殺,流的流,已是沒落了——但即便如此,在崇尚祖宗輝、舊族榮耀的士族眼裏,也不是魯國公府這種暴發人家能攀得上的。
況且,那位年紀輕輕已經是實職四品——各部尚書也不過才三品,又是京兆尹這樣的要職位,真真正正的簡在帝心、前途無量。
沈韶搖搖頭,龐小娘子這一腔心思,八是要付諸東流了。
沈韶歎著別人的故事,做著自己的生意,眼看近午,江畔人越來越多,那龍舟賽要開始了。
沈韶的生意越發好起來,貌的艾窩窩著實招人喜歡,已經售罄了,粽子也是賣了一屜又一屜,隻那茉莉花茶還是賣不大。
賣不就賣不,沈韶給自己沏上,端著慣常用的瓷大茶缸子,小口小口地啜飲。
江上鑼鼓喧天,人們挨挨,又不時發出喝彩聲,龍舟賽開始了。
沈韶的位置隻能看到人們的後腦勺,江麵是看不清的,卻也扇著扇子,拔著脖子看。
幾賽下來,赤隊奪冠。赤隊是皇太子和幾位大王家將組的“皇家龍舟隊”,沈韶一笑,到都有潛規則啊。
既已經賽完,能赴宴的自然去赴宴,不能赴宴的也有各種聚會或家宴,平頭百姓們或吃點自帶的食品,或隨意買一點,然後大多便早早回去了——今天著實有些太曬。
沈韶把攤子往樹底下又挪了挪,把筐裏剩下的一點粽子都拿出來蒸上,看著江畔漸漸稀了的人流,坐在帶來的胡床上歇兒,又心算今天賺了多錢,做自己那沒什麽影兒的首都置業夢——其實,若錢財夠多,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當地主也是很好的。
駕回了宮,軍自然也走了,曲江事盡歸京兆府。白府尹有了春秋,先回署衙,林晏帶領留守的員,值這端午節最後一撥班。
太很大,江麵明晃晃的,有些刺眼睛,林晏負著手緩步走出涼棚。
兩個綠袍員和幾個衙差要跟上,林晏微笑道:“我隻是略走走,也不算端午白來了這曲江池。”
上司說的笑話再不好笑,幾個員衙差也都笑起來,然後便恭敬不如從命地看這位尹在江邊閑步走遠。
林晏敲桌子時,沈韶頭一磕一磕地正在打盹。突然被驚醒,沈韶眨眨有些迷瞪的眼睛,抹一下角疑似的哈喇子,站起來笑道,“郎君是食粽子還是喝些茉莉花茶?”
想到上午軍那冰涼濃釅的烏梅飲子,林晏淡淡地笑道:“便是茉莉花茶吧。”
因沒人喝茶,沈韶早把那個燒水的爐子滅了,這時候把鐵壺重新加水,挪到熱著粽子的爐上,用小扇子扇風煮茶。
林晏自在為客人準備的胡床上坐下,靜靜地等著。
沈韶燒開了水,涮了碗,放上茶葉,緩緩地澆上水,團茶末和茉莉花都浮起來,茶湯漸漸變淡黃綠,是比上午那位郎秋香的衫子還要淺淡的黃綠。①
林晏端起瓷碗,輕飲一口,放下,“郎於市井之中,樂乎?”
沈韶有些驚詫地看他一眼,怎麽突然問出這麽形而上的問題?這是陌生人適合聊的事嗎?但突然想起前世某聞聯播的“你幸福嗎”來,副市長的社會幸福度隨機調查?
沈韶瞇眼笑道,“如今天下海清河晏,這長安城富庶安寧,兒自是安樂,安樂得很。”沈韶覺得自己的答案非常標準,馬屁拍得又響亮又不尷尬。
林晏似笑非笑地看沈韶一眼,沒說什麽,緩緩喝起茶來。
沈韶便拿著抹布東,西,收拾收拾東西,一會趕驢車的趙二來接,也便回去了。
林晏喝完茶,站起來。
沈韶笑道:“一碗五文錢,郎君。”
林晏掏出荷包,拿出五文錢放在桌案上,踱著步子走了。
沈韶有些小失,還以為能得今天最後一筆小費呢。
第10章酸梅湯價值
外麵電閃雷鳴,風刮得窗欞子吱嘎響,豆大的雨點往下砸,沈韶走去關了窗,拿個小胡床坐在門口,看雨,糯米圓子——一會加醪糟,煮了當早點吃。││思││兔││網││
沈韶是北方人,接南方吃食是在大學時候。同寢室有個江南妹子,水靈靈的皮,糯糯的聲音,最鼓搗宿舍料理,一個電飯鍋恨不得做出滿漢全席,與宿管阿姨打得一手好遊擊。
這酒釀圓子就是那時候跟這位心靈手巧的水鄉妹子學的。初次吃,不覺得如何,後來卻上了這子淡淡的香甜味,不同於北方飲食的濃墨重彩,但吃到胃裏很熨帖,晚自習以後來一碗這樣的宵夜,再好不過了。
想想那些幸福時,沈韶歎一口氣,雨天總是格外容易讓人慨舊事。
雨還在下,院子裏積水多了起來,上麵一個個水泡,沈韶歪頭覷著眼看天雨勢,天似乎有些明朗了,應該過不多久就會停——正正好好下了晨鼓的時間,耽誤了晨間的擺攤。
自從端午以後,老天爺好像突然醒過勁兒來,把之前欠的雨水都補上了,三天一大下,兩天一小下,奇怪的是,暑熱並不因為雨水勤而消退,反而以一種更讓人難以消的方式朝大家撲來——熱,後世所謂的桑拿天。
因著這天氣,沈韶的擺攤賺錢大計也被耽誤不,好在前陣子攢了些錢,尤其端午曲江龍舟會上,幾乎賺出一季的利來,所以倒也不用很急——急也沒用不是?
沈韶捧著碗,吃糯米圓子,喝帶著糖漬桂花的酒釀湯時,雨終於停了,伴隨著停雨而來的,還有一位客人。
寬肩長黑臉膛,壯壯的板把醬圓領袍撐起,沈韶略瞇眼,想起來了,那天那位買了所有酸梅湯的軍!
應該不會是吃壞了肚子找後賬……
知客淨慈一副好奇打探的神,沈韶也不趕,隻笑問:“將軍找兒有什麽事?”
軍不過是個八品宣節校尉,對這小娘子張給自己升了十來級,頗有點訕訕,卻也沒糾正,隻含笑道,“那日小娘子的烏梅飲子甚好,同僚弟兄都念得,百般打探,才知道小娘子住在崇賢坊的這庵裏,某恰從坊前過,還想再多買些。”
聽說這人是將軍,淨慈神一振,聽說是買酸梅湯,八字眉又意興闌珊地耷拉下來,又該著這姓沈的賺錢!
卻不想沈韶會把生意往外推:“將軍不知,那是專為端午日熬的,平日卻是沒有。將軍若自家想喝,提前一日告訴兒,兒備下即可。若是——送去軍中,請恕兒不敢從命。”
軍皺眉,“這是為何?”
“看那日將軍服,想來是軍的人。軍守衛天子,防護京畿,責任著實重大,飲食采辦也自有定例,兒一屆平民,不敢預也。”軍的水太深,大庭廣眾的時候偶爾賣一波也就算了,現在還是不要作死的好。沈韶一向惜命。
軍沒想到沈韶謹慎至此,不由得打量幾眼。
沈韶笑著任他打量。
“既小娘子不願,某也不強求,告辭!”軍戴上鬥笠,便轉要走。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沈韶笑道。
軍皺眉,扭頭看。
“這烏梅在兒的鍋裏還是在軍公廚的鍋裏,熬出來的都是一樣的,何妨讓公廚的人熬呢?”
那自然是沒熬出這個味兒來!往日廚下又不是沒做過。
突然,軍反應過來,“郎是想——”
沈韶瞇眼一笑,“兒願獻上這烏梅飲方子,到時候,公廚願意什麽時候煮,便什麽時候煮,願意煮多,便煮多,又幹淨,又安全,將軍也不用擔幹係,這多好。”零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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