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時正值最繁忙的時候，樓裏的夥計都沒空招呼，隻能空指指樓上。沈辭門路地上二樓往靠窗的方向去，走了幾步就看見那張桌子已經被人占了，占桌的還是個昨日剛認識的人。

無憂還是一白，一個人坐在桌邊，微微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東西。桌上擺了幾道菜，一架七弦琴由深藍的布裹著，安穩地放在一邊。

邊上還站著一男一，男的人高馬大，的妖嬈嫵，看神不太像無憂的朋友，更像是來找麻煩的。

沈辭走近一點，聽見男人說的話，完證實了的猜測：“……可別給臉不要臉！今兒我們倆看中了這張桌子，你讓出來，再給我跪下磕個頭，這事兒就算了了；否則……”

後麵的話他沒說下去，隻給了無憂一個飽含威脅的眼神。邊上的人咯咯地笑起來，拉著男人的手晃了晃：“別這麽為難這小郎君嘛，大庭廣眾，跪下磕頭多沒臉啊，請我們一餐也就算了。是不是？”

男人一摟人纖細的腰肢，對著無憂聲氣：“聽見沒？我們發發慈悲，就這麽辦吧。起開！”

無憂巍然不，淡淡地說：“是我先來的，酒樓找桌子總該講個先來後到，還請見諒。或者二位坐下拚個桌。”

“呸！你也配和爺拚桌？”男人看無憂形單薄，又形單影隻，當即掄起拳頭，“不讓是吧？行，爺今兒讓你知道……”

沈辭聽到這裏就管不住自己的了，直愣愣地往無憂那桌走，走到邊上掃了眼清淡的菜，對著無憂說：“我不是讓你替我點個冰糖肘子嗎？是不是都不記得我說的話呀？”

無憂抬頭看了看沈辭，略微有些驚訝，倒是沒拆沈辭的臺。

沈辭趕一擺在桌邊坐下，出一雙筷子，夾了隻清炒蝦仁，繼續演：“肯定是不記得。你老是不記得我說的話，虧我還從府裏跑出來見你。”

邊上的一男一愣了，顯然不知道這是個什麽發展，又不清突然竄出來的沈辭是什麽份，一時無話，楞楞地杵在原地。

沈辭用餘瞥了眼兩人的反應，裝出一副憂愁的樣子：“唉，真是煩死了。我阿耶阿娘就是不放心我出門，每回都要派十來個人跟著我。長安城可是天子腳下，哪兒有那麽多壞人來讓護衛打啊？”

沈辭在“壞人”兩個字上刻意咬了個重音，桌邊上的男人一聽十來個護衛，難免有些慌，下意識地往其他幾桌看去。其他幾桌看著沒什麽異樣，各自吃菜喝酒，卻總有人若有若無地瞟向這桌，其中幾個人做勁裝打扮，腰上還佩著刀。

男人再看看坐著的兩個人，無憂一直是一臉淡然，判斷不出什麽；沈辭一臉憂愁，穿了翻領胡服，實在是很像個縱的貴。

他有點慌，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這個黴頭，拉著人就走。

等兩個人走遠，沈辭總算是能把筷子尖兒上的蝦仁塞進裏，嚼了幾下咽下去才慨：“天子腳下也有地流氓啊。”

無憂倒茶的手一頓，轉瞬又笑了笑，清澈的茶水汩汩地注杯中：“天子沒空管這個。”

“想想也是，上朝肯定就特別煩，我阿耶每回上朝回來都很不高興。”

“令尊不高興什麽？”無憂把茶杯推到沈辭麵前，茶倒了七分滿，茶水清澈，熱氣氤氳。

“不好說，憂國憂民吧。”沈辭端起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有些事他不會和我明說的。”

“也是。”無憂也不追問，“剛才多謝了，我倒是不太知道怎麽應付這種事。娘子又救了我一回。”

“沒事沒事。這種人就是欺怕。”沈辭看了一眼無憂，“郎君剛才那麽冷靜，我還以為郎君想好了怎麽對付呢。”

無憂笑笑，眉眼間一段雅致風流，仿佛水墨點就。他搖搖頭：“並非如此，我剛才是真的有些愣，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反應罷了。”

“看起來冷靜就好，撐起氣勢嚇唬嚇唬他們。”沈辭也笑笑，目一轉就到了邊上放著的七弦琴上，“郎君是琴師？”

無憂愣了愣，旋即點頭：“是，我是琴師。我的琴壞了，突如其來，我自己都沒想到。這幾日出來是想尋個地方修琴，可是沒人願意修。”

沈辭對這架琴生出點興趣，試探著問：“那我能看看琴嗎？”

無憂不回答，隻手揭開了包裹琴的藍布，整架琴了出來。沈辭一看，就知道為什麽沒人願意修這架琴了。

琴有七弦，然而這架琴的七弦裏有四弦然無存，隻剩下兩側的琴軫；兩弦斷裂，可憐地垂在兩邊；唯一完好的那弦看著也不怎麽樣，繃得不，中段卻拉得極細，有種隨時會斷裂的覺。琴也沒討著什麽好，破了個大口，過中空的琴腹可以看見舌。

這琴若是能修好，那不是修琴，是製琴。

但這話不能明麵上說出來，沈辭琢磨了一下用詞：“這琴……看起來確實有些難修。”

無憂應了一聲，仔細地把琴再裹起來。

沈辭看著無憂細致的作，心裏微微一：“這架琴很重要？”

“嗯，陪了我很多年。”無憂細細地掖好布角，神溫和，“是我阿娘的。”

沈辭一窒，愣了會兒才悶悶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這有什麽可道歉的？生老病死，都是尋常事。”無憂倒不介意，裹好琴就收回手，語氣還是淡淡的，“何況我父母相伴相，我阿娘最後走得也很平靜。”

到這裏話就接不下去了，無憂也不是多話的人，沈辭尷尬地坐了會兒，忽然想起什麽，趕說：“若是要修，我倒是知道個地方，樂師厲害得很，說不定能替你修好。”

無憂終於有了點表變化，沈辭甚至覺得他略微有點張：“那能帶我去嗎？”

“當然能。就在東市，走幾步就到了。”沈辭點點頭，想想又說，“嗯……不過那個樂師脾氣有點怪……不一定會理我們。”

“這倒無妨，試一試也好。”無憂不太介意，抿出點微笑，“有個能試試的希，總比連路都看不見要好。”

“說得對。”沈辭也笑了笑。心裏放下了事，胃裏空空的覺就格外明顯，沈辭盯著桌上的菜，猶豫著問，“那我能不能和郎君拚個桌呀？”

無憂一時有點茫然，眨了眨眼睛，忽然抬袖遮住了小半張臉，微微低著頭，發梢順著肩流到前：“當然，娘子請便。”

沈辭知道無憂是借著袖子的遮掩在笑，一麵覺得這個笑實在莫名其妙，一麵又有點微妙的不好意思。下心裏異樣的覺，抬手招呼夥計過來，等人一過來立馬報了一串菜名：“冰糖肘子、糖醋魚、片羊還有醃鵝脯！”

**

無憂先前點的多半是素菜，不怎麽見油葷，配上沈辭點的幾道菜，搭在一起倒是剛剛好。坐了一張桌子就不必分什麽你我，吃著吃著就把筷子落到了對方的菜盤子裏。

一頓飯吃得很愉快，雖然沈辭還是沒找著機會問出無憂的姓氏，但至兩個人了不，不用端著“郎君”來“娘子”去的，在東市的街上走時聊天也舒服了不。

走了一路聊了一路，拐過街，繞進窄窄的巷子裏，總算是到了目的地。

沈辭站在一間略有破損卻十分整潔的門前，抬手比劃了一下：“就是這裏啦。這個時間我認識的那位樂師應該在。”

無憂抬頭，看見門上懸著的匾額，眼神微微一，長而濃的睫如同蝴蝶震翅一般。

匾額看著有些年頭，和這扇門一樣略有些破損，木質的底板上還有劃痕和風雨侵蝕的痕跡。上麵的字卻沒有褪，仍然清晰可辨，筆走龍蛇木三分，可見當年寫字的人沾著十足的濃墨，下筆時用的力氣是何其的大。

玉聲堂。

他先前被趕出來的地方，猶豫再三，居然是沈辭帶他重回了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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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約定

“無憂，我們進去吧。”沈辭打算推門，手按在了門上又停了作，轉頭和無憂說，“不過事先說好啊，這位樂師的臉過點傷，你到時候看見，不要太驚訝。”

無憂點點頭：“我知道。”

“好。”沈辭也點頭，手上一用力就推開了門。

門扉窄小，裏麵的空間卻不小，儼然是一個正廳的大小。屋裏擺滿了架子，隻留出架子間窄窄的過道，架上放著各類樂。沒有點燈，屋有些昏暗，但很幹淨，仔細嗅嗅也隻有些潤樂的油香。

無憂跟著沈辭七拐八拐，總算在一個架子前看見個半蹲的人影。

沈辭和無憂比劃示意了一下，再轉頭向著這個背影打招呼：“霍樂師，我來找你啦！”

“你這丫頭，又有什麽事來煩我？”霍樂師的嗓音有些嘶啞，但聽著並不令人生厭，“來找我，我嫌煩。”

霍樂師上嫌棄沈辭，卻立即站了起來，拖著轉。他先看見沈辭，麵上還有點不明顯的笑意，再看見沈辭後的無憂時整張臉忽然繃了，臉上的微微唞，橫貫過麵頰的那道疤就顯得格外猙獰。

“來找霍樂師修琴呀。”室昏暗，沈辭還沒發覺霍樂師微妙的表變化，退開一點讓無憂直麵霍樂師，“這是我朋友，他的琴壞了。是他阿娘的，很重要的東西，希您看看能不能修。”

霍樂師盯著無憂，深深地吸了口氣，忽然說：“丫頭，去後邊的庫房，給我找支笛子。長兩尺八分，竹製，漆，笛上刻著的字模糊不清。”

沈辭莫名其妙，但還是乖乖地應了。很這地方，沒一會兒就繞過架子，往後邊的庫房去了。

確定沈辭離開，霍樂師才開口：“你還來幹什麽？”

無憂將懷裏抱著的琴換為托著：“來找霍樂師修琴。”

“不可能。”霍樂師一口回絕，“我先前怎麽答，現在還是怎麽答。”

無憂沉默片刻，將琴放在了地上，輕輕打開了包裹著琴的藍布，出簡直是慘不忍睹的琴。

他看著那架琴，輕輕地問：“不試試嗎？”

看見琴的瞬間霍樂師的眼神一凝，他盯著已然破損不堪的七弦琴，呼吸在幾息之間重起來，口因此劇烈起伏。他忽然抬起頭去盯幾步開外的無憂，咬牙關，下頜拉出淩厲的線條，眼神兇猛如同窮途末路的野。

他啞著嗓子，說話時像是咬牙切齒：“居然破這個樣子。”

“是，破了這個樣子。”無憂還是一臉平靜，“所以不試試修嗎？”

“不試！”霍樂師抬手按住急劇起伏的口，“你倒是好膽，被我趕出去一次，還敢再來。倒推十年，我倒是要看看李琛敢不敢拿著這架破琴來讓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