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

姿容端麗，眉目如畫。

燈暖黃，落在他漆黑的長發上，點順著發梢滴落。推著麵的手再往下是微微凸起的腕骨痕跡，大袖下，一截白皙修長的小臂。

煙花在他背後的天幕上炸開，無數的流星劃過，他眼中閃爍著萬千星辰。

無憂微微一笑：“找到你了。”

第16章夜遊

沈辭鬆了口氣：“我還以為你不見了。”

“我去找耳鐺了。”無憂鬆開沈辭的手腕，在袖中出那對珍珠耳鐺，攤開手給看，“送給你。”

沈辭接過那對耳鐺，出手帕小心地包好，捧著小小的布包，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猶豫很久，才問：“我隻是一時喜歡，你真去解九連環啦？”

“一時喜歡也是喜歡，一時歡愉也是歡愉，既然能做到，那我試試也無妨。”無憂笑笑，“解起來不難。”

確實不難，解開隻不過幾次呼吸的事，快得攤主都驚了。

這是他極數被允許的玩之一，反反複複，不練都不可能。無憂的年是奢華開闊的新殿，是太傅口中細細解釋的聖人之言，是被規劃得極其細致的人生，唯一和“年”搭得上邊的隻有類似九連環的東西。

回頭想想，倘若隻評判他自己，他的人生是何其無趣且荒蕪啊。

“謝謝，我很喜歡。”沈辭小心翼翼地收好耳鐺，抬頭看了看天，又出點憾來，“唉，煙花都沒了。”

看不看煙花不是什麽問題，年年除夕上元看得無憂都厭了，他隻笑笑：“等除夕的時候再看吧。還想再逛逛嗎？”

“逛什麽呀，都子時了，後半夜這些鋪子都會關的。”沈辭抬手勾了下狐貍麵的下頜，“怎麽忽然戴麵啦？我記得我塞給你的時候，你好像不是特別喜歡。”

無憂還是含著笑，心裏略有點尷尬。

……他能說他拿了耳鐺回頭找沈辭的時候差點撞見金吾衛嗎？

“拿著耳鐺，再拿麵怕掉。”無憂信口胡說，“時候也不早了，既然不走，那回去嗎？”

沈辭點點頭，走了幾步，忽然轉環住了無憂的腰，低頭把臉埋在他懷裏，聲音悶悶的：“謝謝你！我今晚真的開心！”

“……是嗎。”無憂憑著本能回複，眼神微。

他站得很穩，但隻有他自己知道這一抱簡直是驚天地。

他聽見四麵的風聲，聽見剩下的幾個煙花在天幕中炸開的聲音，聽見三三兩兩的人在街邊走過時的談，但這些聲音混在一起都比不上他的心跳，一下一下擂著腔。無憂覺到有什麽東西自心口湧出，就哽在咽，但他說不出來，也找不到一個詞來描述。

他隻能呆呆地站著，任由沈辭抱著自己。

沈辭抱了一下就鬆手，背對著路跳了幾步：“我回去啦，你也快回去吧。”

無憂來不及說話，沈辭已經轉跑走，拐過街角就再也看不見了。

他看著沈辭消失的方向微微皺眉，抬手輕輕按在了躁的心口。

**

陳平雲覺得自己有點倒黴，二十出頭混到了羽林郎將的位置，七夕想和心上人一起出去逛逛，逛到一半還得回大明宮，等著第二天上值。

他一麵走，一麵回味了一下牽著孩手的覺，忍不住嘿嘿一笑。

陳平雲還沒把笑收回去，後陡然浮出一個呼吸聲，輕而緩，控製得極其均勻，一聽就知道是練過的。

他大驚，來不及細想誰還會這時候進大明宮，本能地拔出腰間的佩刀，使了十足的力氣，回正對著呼吸聲傳來的方向砍下去。

金戈錯，一聲嗡鳴。

陳平雲的刀被架住了，卡得極穩，他用盡力氣也隻聽到刀鋒攃的聲音，再不能往下沉一分。刀麵微翻，寒涼的反打在來人的眉眼間，雅致如同畫就。

“陛下恕罪！”陳平雲旋即收刀，就地直地跪倒，“夜間看不真切，臣以為有人闖，故而拔刀。”

“朕在你後麵，即使是晝時也看不見。”李時和把短劍收回去，“起來說話。”

陳平雲應聲，站起來解釋：“臣今夜外出，告假有記檔。”

“朕沒說要查你的檔。”李時和還是淡淡的，“玩得開心嗎？”

陳平雲心說這是什麽鬼問題，但也隻能這麽說：“開心。太平盛世，臣在外走著，特別開心。”

李時和一聽後半句話，頓覺索然無味，不過是夜間遇見，信口一問，回答的人還要來一句多餘的話恭維，好像他不聽這句話就會難。

他轉沿著宮道往長生殿走：“回去休息吧。”

陳平雲應了，站在遠傾，直到李時和走出去很遠才抬頭。他遠遠地看著一襲青的背影，總覺得有些過分的眼。

**

李時和回了長生殿，守著的高淮立即上前去迎皇帝，一麵還騰出時間吩咐守夜的宮人去衝紅棗茶，再準備熱水洗浴。

李時和意思意思抿了口微燙的紅棗茶，從袖中取出一隻淡青的荷包：“去收好，和那隻鐲子放在一起。”

高淮應聲，雙手接過荷包，遲疑片刻還是問了：“這荷包與玉鐲是同一人所贈？”

這話問得有些僭越，但高淮在李時和邊伺候了很多年，李時和又不是會拿規矩人的子，也隻淡淡地點了點頭：“收好吧。再去看看有沒有配著合適的裳。”

“是。”高淮再遲疑片刻，“陛下對贈您玉鐲、荷包的那位娘子……是什麽意思？”

“什麽？”李時和被高淮這一問弄得有點懵，一時沒能把高淮的話和先前微妙的心緒聯係起來，眉頭不自覺地蹙起，“收個荷包而已，還有什麽特別的？”

高淮不敢看李時和，深深地低頭：“可陛下以前從沒將收到的東西這般放在邊。”

李時和微微一怔，心想還真是。

他今年也不過二十歲，所幸生在皇家還坐到了皇位上，若是這張臉真落在教坊裏，容衰敗前估計就是個搶手的玩。長得好看，又有權勢地位的人何其難求，何況李時和後宮空置，中宮皇後的位置是個巨大的餌。

長安城裏總有貴或者出於真心，或者被家裏迫，總會想方設法和李時和搭話，直到如今都還有人往宮裏送些親手做的繡品。

聖人言“君子無故，玉不去”，李時和向來隻以玉佩做裝飾，貴贈的繡品看都不看就讓底下人理了，再挑些合適的東西算是回禮，表的就是個客氣疏離的意思。

這慣例卻在沈辭上破了。送的這個荷包繡得不算好，繡樣也簡單，但李時和就是不想扔，甚至有點想留下來做個裝飾。

這是……怎麽了？

李時和一時想不清楚，眉眼間難得出些迷惘。

這事和朝政不一樣，朝上的事他能一一縷地扯清楚，著捋出來的線尋到源頭，但這件事隻和他自己有關。

沒有人教過他該怎麽理，也沒有人能聽他講講。

他想不通。

高淮一看李時和一臉迷惘的樣子，就知道這是還沒想通，在心裏嘖了一下，也不做這個自己瞎著急的太監，朝著李時和恭恭敬敬地一彎腰：“陛下，先沐浴吧。”

李時和轉去偏殿，凡是的事他一概喜歡自己做，沐浴時一向不讓人伺候。高淮自然不跟上去，先去放好了荷包，打了個哈欠，端端正正地在外邊立著等李時和出來。∮思∮兔∮網∮

隔了約小半個時辰，李時和穿著純白的寢，披著濡的頭發推門，嚇得高淮立馬從旁邊宮人手裏取過布，上前替李時和去發梢上的水珠：“陛下，夜裏涼，您這樣容易著涼。”

李時和在桌邊坐下，任由高淮拭幾下後就抬手讓他退開，拿起桌上的梳子開始梳理長發，梳了幾下後發問：“朕得回禮。十六七歲的娘子，會喜歡什麽東西？”

高淮心說又來了又來了，這種事他能知道嗎？他要是知道，恐怕得拉去再挨一刀。

“臣無知，實在說不好娘子喜歡什麽，陛下恕罪。”高淮想了想，“但臣想這個年紀的娘子總是，不妨送些珠玉首飾，再添些錦緞？”

李時和剛想點頭讓高淮去安排，想想又覺得不妥：“這些東西太大了，不合適。”

……陛下您送娘子東西還嫌大的啊？

高淮在心裏暗地覺得李時和這說法實在有些摳門，但又不能明說，隻好委婉地表示：“那臣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小東西。不如臣去問問青竹？”

高淮是這樣想的，能讓李時和珍視禮，還琢磨著還禮的，八是討了他的歡心。

李時和看著淡漠，對什麽東西都沒明顯的好惡，能討李時和喜歡的肯定罕見，高淮也猜不出是個什麽樣的小娘子，想來想去，唯一合適的參照就是和李時和一樣斂、自製的大宮青竹。

但李時和皺了皺眉，否認了高淮的想法：“青竹喜歡的，未必喜歡。”

梳子一順到發梢，他忽然想到了：“明日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新奇的小東西。此外大概要去一封信，先到教坊去落個印，再送去沈仆府裏。”

高淮應聲，先想，哦，原來是沈仆家的娘子；再聽到後邊送信的要求，他有點懵了。

……陛下您到底在玩什麽花樣？！

第17章瓷

第二日沈辭果真收到一封信，信封上規規矩矩地燙著教坊的印，拆開後是頁折好的浣花箋，字跡漂亮流暢，婉轉地寫著邀出門的意思。落款則是枚小小的印，刻的“無憂”二字。

沈辭掐著信上所約的時間過去，還特地早了一點，去時無憂已經在那兒等著了。有點驚訝，上前問他：“我還想著早些過來等，你怎麽比我還早？”

無憂笑了笑：“反正無事，早些出來也好。”

“也對，悶著總是沒有在外邊好玩。”沈辭從善如流，“找我出來有什麽事？”

“也沒什麽事……不重要。”回禮就在袖中，無憂不知為何卻生出點遲疑，猶疑片刻才把禮取出來，“是回禮，隨便選的，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沈辭接過無憂手裏小小的木盒，指尖不慎過木盒邊上略微凸起的機括，木盒的蓋子立時打開，出裏麵巧的布置。

盒子裏安了兩隻金箔碾的蝴蝶，翅膀輕且薄，無風也兀自輕；邊上則是隻小小的瓷貓，畫得活靈活現，正向兩隻蝴蝶一撲一撲地著。

“是機括嗎？”沈辭有些驚喜，托起盒子移到和視線齊平的位置看了一會兒，指尖在先前到的凸起一按，小瓷貓停了作，盒蓋也蓋上了，瞧著就是個平平無奇的小木盒。

“看起來好厲害啊，我喜歡的。”沈辭收好木盒，“你上哪兒找的呀？”

“教坊裏的，大概是哪位貴人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