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霍雲嵐爬上凳子，巍巍的站好，昂頭看了一眼麵前掛在梁上的麻繩子，歎了口氣，慢悠悠的把繩子套在了脖子上。

隻要一踢凳子，就能一了百了。

攥著繩子，霍雲嵐回憶了下自己短暫的一生。

一直覺得自己運氣不錯，小時候上山找野菜，總能找的最多，家裏養的母跑丟了，也總是找回來的。

可是霍雲嵐的好運氣，在及笄後便消失殆盡。

村裏人人都說霍家的兩個姑娘長得好，名兒也好聽，因著霍父是讀書人，給姑娘起名字很是費了一番心思。

雲嵐，雲錦，一聽就是親姊妹。

兩個姑娘生的好看，霍家也有些家底，自然是一家百家求，不愁婆家，因著霍雲嵐大些，老兩口就便先幫相看。

一開始定下的是王氏娘家表姐的兒子，雖說兩家關係不近，也隔了好幾層，但是好在知知底，便想著親上加親，把自家兒配給他家三郎魏臨。

霍雲嵐遠遠的見過這個遠房表哥一麵，點頭應了。

可還沒定下親事，偏這時候朝廷征兵，把魏家小子給征走了，這年月想要從戰場上活著回來幾乎是難如登天，這門親事也就不了了之。

找來找去，霍父又相中了村東頭的俞家大郎，說他讀書好，識字多，以後是要當狀元哩。

能不能當狀元不知道，左右能認得字就是了，哪怕以後沒有功名，像霍父一樣去做個教書先生也是可以的。

可還沒等兩家定親，俞家大郎就一病不起，沒拖多時候就死了。

那時候霍雲嵐的母親王氏還念叨著運氣好，要是早上些時日，糊裏糊塗的嫁過去，隻怕現在就要守寡，哭都沒出哭去。

霍父和王氏也吸取了教訓，覺得讀書人金貴，但是也太單薄了點。

整日悶在屋子裏看書，門都不出，有個小病小災的就不好扛過去。

王氏被俞家大郎嚇怕了，也因著這人是霍父找來的，這次王氏便沒讓霍父沾手，生怕他又找來個短命的，隻管自己去給自家閨另尋婆家，沒多久就又有人上門，說的是村西頭的李家三郎。

這李家三郎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可人家子骨結實啊，從小就跟著家裏人上山打獵，下河捉魚，可有本事了。

王氏覺得這個靠譜，不認字不要，能有這打獵的本事，起碼不愁吃穿，姑娘嫁過去日子也是不錯的。

但還沒等人在霍家吃上兩口茶，就有人在外麵嚷嚷，說李三郎去山上打獵，不小心摔下來，跌死了。

得，又吹了。

王氏不甘心，又去找，隻是這會兒霍家大姑娘的名聲已經有些不好聽了。

從來都是舌頭子底下死人，哪怕誰都知道霍家大姑娘是個水靈的，還溫和勤快，可說了三回親事都沒，死了倆人，魏家那小子估計也難逃一劫，難免有風言風語說霍雲嵐命，克夫。

這些話大多是私底下傳的，沒擺到明麵上，但是已經沒多人的敢來給霍家姑娘提親。

尋來尋去，到底還是有膽大的來了。

那是陳家小子，行二，在城中糧行裏做夥計。

如今這世道的很，不就打仗，能在糧行裏謀個差使算是極好的了，王氏自然高高興興的應承下來，都沒計較聘禮，家裏熱熱鬧鬧的準備嫁閨。

誰知道這門親事到底是沒，卻不是因為陳家小子出了什麽差錯，而是因為霍家二姑娘霍雲錦不知道哪筋搭錯了，非要跑去河裏捉魚，跌了一跤落了水，是陳家小子把救起來的。

要是悄悄救的還不要，不至於敗壞名聲，偏偏旁邊好幾個村裏人瞧見，回去就說開了，沒有辦法，就隻能換陳二郎和霍雲錦定親。

來回一折騰，霍雲嵐的親事又耽擱下來。

三年過去。

霍雲嵐還記得陳二郎和霍雲錦親那天，家裏掛了紅布，了喜字，那喜字還是之前跟俞家說親的時候霍雲嵐親自剪的。

村子裏吹吹打打，還放了鞭炮，像是過年一樣熱鬧。

霍雲嵐扶著自家妹妹出門，臨上花轎前，霍雲錦抓著霍雲嵐的手，低低的說了聲：“阿姐，對不起。”

王氏隻當是霍雲錦臨出嫁，心裏傷，但隻有霍雲嵐知道，妹妹是真的對不起。

因為霍雲錦要去魚那天，霍雲嵐擔心妹妹，一直跟在後麵，親眼瞧著霍雲錦是自己跳到河裏的，還順手抓了陳二郎一把，這才掉到一。

這門親事算是被搶去的。

隻是霍雲嵐沒跟任何人說，左右也不大喜歡陳二郎，嫁不嫁他對霍雲嵐來說沒差什麽。

可霍雲嵐看不得爹娘為了自己傷，尤其是二妹出嫁以後，家裏就再也沒有人上門，王氏尋常依然是樂嗬嗬的模樣，可是霍雲嵐不止一次瞧見過自家娘親躺在床上抹眼淚。

不想惹爹娘為自己難過著急，一波三折的親事也搞得霍雲嵐沒了脾氣，思來想去，小姑娘像是把自己繞進了死胡同，想到了死。

死在外麵總是不好，死在家裏髒了宅院，霍雲嵐在村子裏轉了兩天才選好地方。

去之前，還喂好了家裏的，去山上割夠了喂兔子用的草，用了一晚上的功夫給爹娘做了床新被麵，等把家裏收拾好了，叮囑弟弟要孝順爹娘，霍雲嵐這才拿上了一繩子去了山腳下的一破廟裏，準備上吊。

這破廟十天半月也不會有人來，桌上放著的幾個果子都已經幹癟了。

霍雲嵐把盤子往旁邊推了推，又對著菩薩拜了拜，而後才去往梁上掛繩子。

隻要一套脖子，一踢凳子，就是一了百了。

可是還沒等霍雲嵐踢凳，就聽到門外有靜。

自己死自己個兒的沒啥，但要是吊在這裏嚇到別人就不好了。

趕忙把繩子從脖頸上解下來，往後躲了躲，蜷著子進了稻草垛後頭的影裏。

接著就從草垛隙瞧見有兩個男人跌跌撞撞的闖進來。

這兩人穿著打扮都不像是尋常村民，其中一人的打扮像是讀書人，青的長衫，這種長衫霍父有兩件，去教書的時候才會穿。

另一人是一黑，似乎還有護甲，微低著頭，看不清楚相貌。

兩人的裳都有些破，黑男子的上還淌著。

他們一進來就找地方躲，因著黑男子上有傷，他們一個扛著另一個躲到了菩薩像後頭。

霍雲嵐瞧他們這個樣子就怕，捂著不敢出聲，約能聽到兩人的說話聲。

“臨哥，臨哥，你醒醒啊！可別睡，清醒點兒！”

“……閉。”

“臨哥你別死啊！明明你在小說裏能活到八十多歲，雖然沒娶上媳婦，打了一輩子，但你會當上大將軍的，你想想大將軍！別閉眼！”

“……早說過……看那些話本小說。”

“臨哥我說真的，你真的能行，我穿書來的，我知道劇……你別暈啊，臨哥你醒醒！”

“……”

霍雲嵐聽不懂他們說什麽，不過想告訴那人一聲，別再抓著他肩膀晃悠他了，這麽折騰下去沒死也被你晃悠死了。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衝了進來，瞧著人高馬大，手裏提著刀，擰眉瞪眼，殺氣騰騰，比村裏的屠戶還嚇人。

霍雲嵐屏氣凝神，另兩個人也不說話了，甚是安靜。

他的鼻子了，而後咧開，測測的道：“有的味道……你們兩個小兔崽子，好好走出來還能留你們一命，乖乖跟我上黑龍寨，不然的話，活剮了你們！”

黑龍寨……

霍雲嵐心裏一，果然是山上的土匪！

雖說來的目的就是尋死，但是自己死和被人殺還是有很大區別的，起碼現在霍大姑娘的求生就很旺盛。

偏偏這土匪不去找腥味的來，反倒朝著霍雲嵐躲著的地方走來。

霍雲嵐年紀小，團起來小小的一個，躲在稻草堆後頭很不起眼，可是這土匪卻是直接用刀往稻草堆裏頭捅。

這不是要了親命麽！

大約是死生之時最能激發鬥誌，霍雲嵐咬牙關，剛才的畏懼竟是去了大半。

就在土匪朝著自己這個稻草垛下刀前，霍雲嵐就先一把把稻草垛推倒，然後抓起地上的土就蹦起來，直接往土匪的臉上撒！

這一刻霍雲嵐覺得自己的好運氣又回來了，一把土，盡數灑在了土匪臉上，一點沒糟踐。

若是尋常，這般小伎倆是奈何不了窮兇極惡的土匪的，可是現在事發突然，加上小姑娘被得急了，作迅速，竟是真的迷了他的眼。

土匪被驚得倒退了兩步，一手拿著刀砍，另一隻手去眼睛。

也就是在這個當口，兩個進來躲避的年輕人中沒傷的那個用盡全力推倒了桌上的泥菩薩像，直接把土匪給在了下頭，他連痛呼聲都沒喊出來就沒了靜。

霍雲嵐嚇傻了，直接坐到地上。

剛剛撒土那一下已經用了小姑娘所有的勇氣和決心，現在隻覺得手腳沒勁兒，彈不得了。

而推倒菩薩像的那個青衫男子小跑過來，手想要探了一下土匪的鼻息。

另一個男人沒說話，扶著牆站起來，幾步上前，因著傷有些瘸，可作極快，一把拽住青衫男子，他將青衫男人和霍雲嵐都護在後，接著拔出短劍，準的紮到了土匪的心窩子裏去。

霍雲嵐這才瞧見土匪手上正攥著刀，顯然剛剛誰再靠近一步就要立斃當場。

黑男人則是下一刻就穩穩地擋住了小姑娘的視線，怕嚇到，確定土匪死了以後這才倒退著趔趄一下，扶著牆站穩。

他冷著臉把短劍收起，眼睛則看向了霍雲嵐。

本以為會看到被嚇得痛哭流涕，可霍雲嵐隻是盯著土匪瞧，問了句：“他不會再起來了吧？”

男人總是平板的臉上有些許驚訝，但還是回答：“放心，不會了。”

然後他就看到小姑娘從地上爬起來，抓著稻草垛堆到土匪上，似是要把死藏起來。

鼓著腮，蹙著眉，似乎在跟誰較勁似的。

其實剛剛黑男人看到躲在暗的霍雲嵐了，也瞧見梁上的繩子，大概猜出來這姑娘來做什麽，這會兒便問道：“怎麽，不想死了？”

霍雲嵐搖搖頭，總是和順的小姑娘不知道在和誰生氣，小臉皺一團，但聲音格外清脆篤定：“不死了，再也不死了。”

這會兒的霍雲嵐像是突然想開了似的，扭頭看了看還在房梁上晃悠的繩子，鼓著臉攥著拳捶了自己一下。

真是傻，傻得可以。

不就是在家呆老姑娘了？何至於死，真死了，爹娘該多傷心，大不了不嫁人了，就留家裏陪伴爹娘也是好的。

活著這麽不容易，才不死呢。

男人不由得彎彎角，不過